第16章 巫都篇(19)
她轉身跑開,波光粼粼的長發淩空散開,飛揚在空中猶如風的線條。我手中的酒杯掉落到地上,被風吹出很遠,一種無形的力量使我不顧一切地朝臺下跑去,我吃力地在人海裏撥出一條狹路,幾萬雙眼睛一齊注視着我,但是我都不在意。當時我想,如果追不回聆汐,我幹脆死去算了。
根據法典規定,在招驸大典上,一位勇士無論因為什麽原因只要不在場,就算做棄權。驸馬的爵位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我一直追着她跑到希望河的鵲橋,她轉過頭,背影倒映在河面上,她傷心地問我,為什麽放棄你的驸馬爵位,放棄你的大好前程?我抱住她,她卻掙紮着,我對她說,因為我真正愛的人不是明暢公主而是你。從我看到你流淚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碎了。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到底誰是我真正愛的人,我不惜一切地跑出會場,不管背上什麽流言飛語,我都要把你追回。我放下了爵位,放下了前程,放下了父母的期望,都只是因為放不下你。
她不再掙紮,淚流滿面地緊緊抱着我,把頭埋在我的肩上,淚水浸透我的及地的幻術袍。我幫她拭去眼淚,我說,還是喜歡你笑容滿面的樣子。我們坐在橋頭,一直到天色開始暗淡,接近傍晚的時刻。我說,還記得我們在生死崖下的紅河邊一起坐在守望石上聽水聲嗎?她的笑容很漂亮,她說,怎麽會不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幕我都清晰地記得。她祭起知音簫,把簫遞給我,古曲《訴衷情》從我指尖爍爍流出: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思往事,惜流光,易成傷。未歌先斂,欲笑還颦,最斷人腸。
伴着簫曲,她腳踩銀白色羽翼光環,在河岸旁邊翩翩起舞,她說這是自然族的天鵝舞。她的舞姿優美而凄涼,平靜的希望河泛起流光溢彩的水泡,一條條彩色的金魚在水面上随着凄婉的曲子舞蹈游弋。回家的路上,聆汐說,觞,你在衆目睽睽下離開賽場,不怕惹下禍患嗎?我堅定的說,這些我都不怕。
踏進王府大殿,母後傾坐在冊封王座上,黑色的長發鋪滿一地,她憂患得告訴我,觞,你離開後,出了大事。
什麽事?
明暢公主被人下了毒,昏迷不醒。
我驚異地傾靠在大殿的石柱邊,雙手捧起臉,我說,什麽時候?
就在你剛剛離開現場的時候。
父王和弊呢?
一直在皇城。
我去找他們!
母後站起來,她說,不要去!
為什麽?
你父王會打死你,你在招驸大典上的表現差一點把他氣死。我真搞不明白你會和你姐姐一樣想不開。
母後,我死了也要去。
我不顧一切的奔跑進去,在去皇城的路上,正好遇到父王,我說,父王,對不起。
父王憤怒地瞪着我,然後狠狠地給了我一個耳光,我口吐鮮血,跪在地上,一只手撐着地,一只手擦着嘴角的血液。父王大聲地呵斥,我沒有你這個兒子!好好的驸馬不做,大庭廣衆之下去追趕一個異族少女,我的顏面全被你丢盡了!
我堅強地站立起來,閉上眼睛。父王又是狠狠的一巴掌,這回我整個人翻出一丈遠,鮮血淌了一地,父王狠狠地道,不許叫我父王,本王沒有你這樣不争氣的兒子!
父王把袖子一甩,徑直離去,他的背影疏遠如摸不到的雲霭。我咬緊牙,吃力地從地上爬起,拖着沉重的步子朝皇城走去。聽到街上的子民都笑話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愚蠢的人,捧在手的驸馬寶座被他砸壞了。此時姐姐的話回蕩在耳邊:巫都城就是一口活棺材,住在裏面的人是骷髅,沒有血肉沒有感情,只有扭曲的理智與信仰。
大風撫平建築的輪廓,我心如刀絞,咬咬牙,來到皇城高聳的城門時,已經暮色四合。守門的侍衛攔住我,對我說,皇城告急,公主出了事,沒有陛下和教皇的令牌任何人不得進入皇城。
我站在城門外,茫然地注視着天空,不肯離去。侍衛們押着我的雙肩把我趕出老遠,被父王兩個重重的耳光痛打之後,我已經沒有反抗的力量。他們把我扔在冰冷的地上,我沒有再爬起來,因為我已經無家可歸,父王已經不認他這個不争氣的兒子。
夜色漆黑,烏雲密布,似乎要吞噬暴露街頭的一切。突然間電閃雷鳴,潑下傾盆大雨,我在路邊躺了整整一個夜晚。醒來的時候,天還沒有亮,傾盆大雨依然從雲角傾瀉。冒着雨水,我掙紮着睜開眼睛,一個熟悉的身影俯來,朦胧中認出是姐姐流言。姐姐撐着一只銀白色的傘,傘的四周流淌着紫色光芒,把雨水甩在一旁。她彎下腰,把我扶了起來。我迷迷糊糊地叫着,姐姐,姐姐。
姐姐撐開她銀灰色的靈力結界為我取暖驅水,溫暖從指尖流遍全身。我在姐姐的攙扶下,徐徐走在大街上,傘周圍的雨滴飛快地蹿動,砸在地上,嘩——嘩,嘩——嘩,遍地都是雨水激起的泡泡,散落開猶如被遺棄而遭受踐踏的花苞。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漸漸明亮,氣勢宏偉的帝國紅樓挺立在眼前,紅樓的小姐透過窗子一起望着姐姐閡,她們一起朝着樓下的姐姐說,在哪裏拉的客人?姐姐深情地說,他不是客人,他是我疼愛的弟弟。
所有的小姐都把頭無聊地縮回房間仿佛花朵瞬息的凋零。姐姐把我帶到她的天籁宮,給我換了外衣後,叫我躺在了她潔淨的床上,她溫柔地對我說,觞,要好好休息,姐姐會一直照顧你。我幸福地閉上雙眸,不時地打着噴嚏,時間仿佛還停留在昨晚的那個黑夜。姐姐在我床邊彈奏起古筝,凄楚幽婉的古曲如潮水一樣地灑進我的血液。我睜開眼睛看着她滿臉憂傷的臉龐,依稀地叫着,姐姐,姐姐。
不久之後,一絲微弱的陽光透過明澈的窗戶,繡在地毯上,冷清如古筝的曲調。我漸漸地恢複精神,我說,姐姐,您的古筝曲令我陶醉。
姐姐溫柔地說,不是為你而彈。
為誰而彈?
一位遠在異域的人。
她繼續彈奏着凄美的古曲,碧綠色的瞳仁落滿音符。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昏紅,充滿無盡的遐想。很久之後,姐姐關切地說,你的臉紅腫憔悴,父王打過你?
我說,不只打了我,還把我趕出了流氏家族,父王不要我了。
為了驸馬聖會的事情?
我把故事的經過訴說給姐姐聽,希望有個人來分擔我的苦楚。姐姐聽後深深地嘆口氣如凝結的霜。她說,觞,你有着和姐姐類似的故事。
我問姐姐,那個人是誰?
姐姐說,我為其彈古筝的人。
姐姐,可以講給我聽嗎?
姐姐燃燒起美麗的靈力光環,腳踩花瓣光環,古筝及四周都氤氲着一層層的光芒,把寬敞的房間照的絢爛而華美。姐姐輕輕拂袖,用靈力編織成恍惚的幻景,娓娓說來:還得從上一次血戰說起,那一年我十七歲,血戰最殘酷的一年,作為巫帝國的皇家資深大站随軍出征,見慣了沙場上流血漂橹的景象。在一次執行任務的途中我受傷迷了路,困于一座深山老林。黑暗将要來臨,我冷的發抖,無力地依靠在路邊的大樹腳下,等待着死亡。絕望的時候,一聲馬的嘶鳴穿梭而來,擡頭看去,是一位騎白馬的英俊男子。他跳下馬來,把随身帶的水瓶和靈藥遞給我,救了我的生命。
他問我,小姐,你怎麽困在了這裏?我只是無力地說,迷失了路,謝謝你。說完後,我就因為過度疲勞失去了知覺。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深夜,飄渺的篝火仿佛蹿動的人影。我發現自己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裘袍,溫暖覆蓋全身。
他溫柔地說,你醒了,夜已經深了。我當時感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竟然會為了一個陌生的少女獨自守着火堆過了半個夜晚。他說,這是剛剛打的野味,給。我接過那串考肉,狼吞虎咽起來,因為自己已經三天沒有進食。他微笑着對我說,慢着點,那樣會噎着。我點點頭,吃完後,感激地望着他英俊的面孔,一位深沉而成熟的勇士。我們蹲在火把前看着滿天繁星,随便聊了許多,不過我們一直都沒有過問對方的身份。也許,我們彼此都清楚,真相是殘酷的,而陌生可以挽留幾多希望和遐想。
那是我第一次和一位男子挨在一起過了大半個夜晚,我們聊到了血戰,我說,血戰使許多無辜的百姓背井離鄉,飽經戰亂之苦。廣袤的大地上莊稼荒蕪,烈士的皚皚白骨鋪在地上如撒下的鹽。人們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搞不清楚這個世界到底怎麽了。他點點頭說,戰争确實叫人心痛,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停止戰争,因為我們不是帝國的王。
後來他告訴我這裏是迷失森林,很久很久以前,自然族出類拔萃的幻術師就在這裏布下了自然咒語,來阻止邪惡的人侵略自然族聖地。不熟悉地形的人往往都會迷失方向困死在這裏。我們走了整整兩天才走出這個迷失森林,有他的呵護,什麽都不用擔心,他可以很快地找到獵物和水源,就像這座森林的主人。我問他叫什麽名字,他叫我稱呼他風,他的到來本來就如風一樣。一直到最後,我都這樣稱呼着他,那是因為這樣稱呼他比較親切,他本人就像風一樣,悄無聲息地給人帶來心動。他說,女孩子是用來呵護的,不懂得呵護女孩子的男人不是好男人。于是,他叫我坐在馬上,自己則走在地上,一手牽着馬繩,一手撥着前方的古藤野草。
兩天後,我們走出了迷失森林。分手的時候,我難過地說,真的謝謝你。他溫柔地看着我,銀色的瞳仁落滿雪花,長發散在肩旁,他說,把我當朋友就可以了,如果有緣,我們會再見面。說完後,他把白馬讓給我,深沉地說,不要拒絕,騎上它快一些。
我說,真的很感謝你。他莞爾一笑如解凍的春風,然後轉身離去。他的背影漸漸模糊,最後消失在離離野草的盡頭,正如他的名字,風。我回到軍營,陛下的親弟弟,首席大将軍明證和父王都很關心我,問我出了什麽事。我說,在迷失森林迷了路,一位好心的勇士救了我,謝謝你們的關心。
明證大将軍叫我先好好休息,然後占蔔敵軍的動向。在我休息之前,我為風閡占蔔了一卦,卦上顯示出有緣無分。我不高興地把占蔔龜甲扔在地上,龜甲碎成若幹片。父王伫立在門口,褐色的長發淩空散開,他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什麽,不小心把它摔了。父王離開的時候,深情地說,孩子,你的确需要好好休息了。
我不相信我和他的結局,如果沒有緣分,上天為什麽安排我們相遇?所以我懷疑起自己的占測能力,我寧願相信我的占測是不準确的。在我恢複之前,軍營的事情,首席大将軍不叫我涉入。每天我都在想的事情是我和他在迷失森林一起度過的光景,沉浸的時候被幸福陶醉着。我一直堅信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感情真是個奇怪的東西,它有的時候會淩駕于一切權勢和名利。
我的靈力一直沒有恢複,我們巫軍也因為沒有很出色的大站,一直敗退到巫帝國的軍事重鎮,界城。前線上的所有巫軍戰士都集中在這座城池。從京城傳來陛下的命令,首席大站斂跡已經帶着三十萬援軍離開京城,正火速奔往前線,要我們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守住界城,如果界城失守,敵軍就會長驅直入,把戰火燃燒到巫帝國的疆域內。
我在界城高聳堅實的城門上巡視一圈,巫軍将士個個面容槁枯猶如剝落的樹皮。我不知道我們前線的将士還能支撐多久,不知道假如敵軍突然攻上來,我們是否還能挺的住。
可怕的事情終于如瘟疫一般降臨,我們退居界城的第二天清晨,守城的将領跑到統帥大殿,慌慌張張地說,報告首席大将軍,敵人來襲,密密麻麻地不知道來了多少兵馬!明證将軍聽後立即趕到城門,我緊随其後,身後落滿陽光碎片。我站在挺拔高聳的城門朝前望去,敵軍的陣容讓我們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前面的軍隊已經近在眼前,而後面的軍隊還遠在天邊,浩浩蕩蕩地不知道有多少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