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且漣猗

? 地震了。

李彩鳳忽然從迷惘的狀态中驚醒。環視四周,雖然人們都是瑟瑟凄惶,但是并沒有撕心裂肺哭吼聲,并沒有人在這場地震中受到實質性的傷害。

有一些瓦房塌了半邊,揚起漫天的塵土,看門的大黃狗忽然間恢複了野性似的,竟轉頭對着自己的主人吠起來。

她窩在李老爹的懷裏迷糊了大半夜,李老爹還是不敢回到屋裏,唯恐下一波地震就沒那麽好的運氣了。

李彩鳳從小到大過得順順遂遂,像這樣的事情是第一次經歷。嘈雜的聲音圍繞在腦邊徘徊不去,她一會清醒,一會昏沉,在天微微亮的時候甚至聽到了官道上急促的馬蹄聲。

“通政司——十級加急!”

通政司驿報飛火傳進紫禁城。夜漏的皇城大門自英宗時期起,破天荒地開了。

內閣次輔徐階頭頂見汗,今晚是他值夜。平常頗善于養氣怡神的他今晚不知怎麽的,就是心神不寧。他從值夜的侍衛那裏要了一盆水,玉泉山的清水一如既往的冰涼,他忽然打了個寒噤。

果然,這種不妙的感覺沒有持續多久,通政司的驿報就到了。次輔還沒有權力打開通政司十級的驿報,只有首輔有這個權力。而此時這位掌握天下權柄十幾年的內閣首輔嚴嵩,不在文華殿,而在西苑陪着天下至尊煉丹。

宮中不準騎馬坐轎,徐階這個已過天命之年的老頭,竟然跑的比聞訊而來的內侍們還快。

且說另一頭西苑,嚴嵩今晚倒是難得地睡了個好覺。連日陪皇帝煉丹已然讓他日趨老邁的身體吃不消了,而最近錦衣衛大都督陸炳不同尋常的動作又讓他嗅到了一絲莫名的氣味。

陸炳,陸大都督。嚴嵩不由得心中贊嘆,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自己從嘉靖二十一年入閣,就和他建立起了外人難以想象的同盟,朝中很多大事都離不開這位盟友暗中的推波助瀾。唯一可嘆的是,自己那蠢笨的兒子嚴世藩,卻看不懂陸炳的真面目。

明明睡得很安穩,嚴嵩卻在內侍敲門的一瞬間清醒過來。這是很久以前他在前首輔夏言秉政時養成的習慣。當時他們父子的把柄牢牢握在夏貴溪的手上,那時他每天晚上夜不能寐,門外面一點的風吹草動就像被放大了一百倍那樣,時時折磨着他的神經。

“元輔大人,元輔大人,通政司驿報,十級加急!”門外面的內侍惶急地喘着粗氣道。

當然是十級加急,嚴嵩束上了腰帶,心裏甚至忍不住嗤笑一聲,還有什麽值得在漏夜三更冒着驚駕的風險需要直入內苑?在被驚醒的那一刻,他甚至感到了久違的愉悅。

推開門,首先看到的是徐階緋紅的官袍,上面明顯的灰漬和褶皺讓嚴嵩的目光凝了凝。很快你就要被扒下這身官服了,不光是你,還有你的同黨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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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翁啊,通政司——”徐階快步上前,指着後面日夜奔行幾近虛脫的驿卒,嚴嵩眯着眼打量了一下他,慢吞吞地說道:“華亭啊,居移體養移氣,看來你這養氣的功夫,呵呵,還是不到家啊。”

徐階心裏暗罵,面上卻更加恭謹:“宦海沉浮,下官還是沒悟出來啊。”

嚴嵩擺了擺手,便有一個內侍上前,取過信筒驗過騎縫,又有那慣會察言觀色的其他內侍,早已将小折刀呈了上來。嚴嵩割開了信封,拿起裏面的信,看着看着,臉色漸漸變黑,眉頭狠狠地蹙了起來。

“老夫要面見皇上,這簡直是……”嚴嵩忍了忍,還是沒說出那幾個字。徐階心中一動,道:“元翁,這信上……”嚴嵩好似才想起身邊還有個人一樣,把信遞給了徐階:“華亭啊,你看看,你看看,國家多難啊。”

徐階迫不及待地拿過了信,一閱之下大驚失色,幾乎要繃不住臉色勉力維持的鎮靜:“臘月旬二,渭南華縣地動,累震不止。河渭大泛,垣屋傾頹,潼蒲死者十之六七,渭南死者十五,他州陷沒,不知所存。臣,潼關守備李慶池報。”

在冬月的寒風中,徐階卻額頭冒汗不止:“今日臘月旬七,已經過了五天了,卻不見陝西省州府急報,來的卻是潼關守備的驿報。難道……”

嚴嵩已經坐在了轎子上,這是他七十歲大壽的時候,皇帝恩賜的。準許宮中坐轎,這是多大的殊榮啊。平常嚴嵩唯恐轎子走快了別人看不清楚,今晚他卻第一次嫌這轎子行的太慢。

當嘉靖皇帝終于被哭喪着臉的大當頭黃錦叫起的時候,嚴嵩和徐階甚至已經都商量好了內閣的批複。在聽到皇帝召見的旨意後,兩人不敢遲疑,與黃錦略敘幾句後,便尾随他進了殿。

大殿中昏沉沉的,只有幾盞長明燈微微亮着。嘉靖帝面沉似水地坐在榻上,身上披着黃袍,腳踏旁一個小內侍正在替他穿着鞋。

一看兩人進來了,嘉靖帝一腳踢開內侍,急躁地說:“說罷,又是哪邊不對了?你們夤夜見朕,趕緊給朕個說法。”

兩人面面相觑,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最後還是嚴嵩嘆了口氣,顫巍巍地把手中的驿報交了上去。

嘉靖帝一目十行地看完驿報,忽的站起狠狠地拍了桌子好幾下:“叫陸炳來,叫陸炳來!”

看着驚慌失措的內侍一溜煙地跑出殿去,徐階強自壓下那一瞬間的不祥之感。他簡直不敢相信,其實他聽到了皇帝不易覺察地出了一口氣。

而此時,他更沒有看到旁邊跪着的嚴嵩,眼裏突然劃過的那道銳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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