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厭浥行露
? 李彩鳳和馬大嬸娘兩個,成日裏閑坐在一堆,只琢磨些絹花樣子,普通形狀的芍藥、水仙或者梅花倒是都被李彩鳳弄了出來,只是李彩鳳試着弄出的藍色妖姬的圖案,卻被馬大嬸罵的
體無完膚,說什麽這花看着就不正經,好似騷窠子裏的女人一般,一把扯爛了。
李彩鳳悚然一驚,自從上次馬大嬸說她頭發的問題的時候,她就應該明白——她是真真生活在一個和自己以前的社會完全不同的社會,這裏把貞潔名聲看的比什麽都重要。上輩子自己讀到古代女人的刑罰中騎木馬、浸豬籠什麽的,都沒有現在的感受深刻。
這真的是一個僅憑別人一面之詞也許就有可能置人于死地的社會,在家裏頭還好說,如果到了外面,自己在不經意間稍稍露了痕跡,也許等待自己的是比騎木馬、浸豬籠更凄慘的未來。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其實老祖宗早都告訴了我們人類在社會中的地位,活的最好的人是對生活永遠保持警惕的人。
李彩鳳故意做出生氣的樣子來,卻把重點悄悄岔開:“天下的花朵怎麽就不可能是藍色,我還覺得應該弄成皂色呢。”
馬大嬸一看她那冥頑的樣子就來氣,手指恨恨地點上她的額頭,道:“天下的花朵是什麽樣、什麽顏色都是老天定好的,從來沒見過有這麽妖異的顏色。這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天下人接受不了的事物就會被定位成異類,而這種花,就算是存在過,”馬大嬸厭惡地瞟了一眼藍色妖姬,道:“也只會被人聯系成禍水。”
李彩鳳微微一想就明白了。在這個時代,任何挑戰士大夫的理學标準,或是挑戰士大夫正統三觀的東西,都會被衛道士們口誅筆伐;更可怕的是這些衛道士們擁有無可撼動的力量——只要登高一呼,立刻萬民影從。
商朝的滅亡時妲己的錯嗎?可是不斷地有人把過錯歸到妲己身上,到最後,妲己只能背上歷史的黑鍋。
李彩鳳忽然完完全全地正視了自己——她就是一個弱小卑微的如同蝼蟻一樣的人物,任何不可抗的因素都有可能讓自己永遠消失。她根本生不出一絲一毫與這個社會抗争的勇氣,她也沒有任何能倚靠的東西。
不管這顆腦袋裏比本人多出多少的見識,這具肉身永遠都是脆弱的。
且說另一頭,嚴府的書房內,嚴世藩焦急地踱着步,手上拿着剛剛小內宦送來的密信,道:“爹,陸炳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永定門外?他不是忙着鞑靼使者進京的事情嗎,他知道車裏坐的是陳洪嗎?”
“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和陛下身邊的人牽扯不清。陳洪可不是你能使喚的了的,”嚴嵩伏在桌子上仔細核對着一份名單,過了半晌才輕松地取下鼻子上的水晶鏡,道:“陳洪雖然精明,到底比不過黃錦啊。”
嚴世藩心裏暗暗道:“不讓我接觸內宦,那你還不是和黃錦暗通曲款。”其實他心裏是有些埋怨的,他覺得自己的老爹最近幾年愈發的老了,對待政敵已經漸漸開始心慈手軟了,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嚴世藩擡起頭來,道:“爹,陸炳知道了又能怎樣,難道他還能向皇帝告狀不成?”
嚴嵩悶哼了一聲,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腰,覺得自己愈發精力不濟了:“這事要是和他老師李時言牽扯上,那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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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麽,送出的信上只是讓那幫人把屁股擦幹淨,別被那老匹夫揪住了辮子,別的可什麽都沒說啊,”嚴世藩仔細回想了一番,沒發現有什麽纰誤,道:“就算陸炳是八目天王神通廣大,他也不知道咱們的計劃啊。”
嚴嵩心裏也微微犯起了嘀咕,他阖上雙目,前前後後算計了好幾遍,發現陸炳确實應該被自己蒙在鼓裏,才略放下了心:“可惜了陸炳,不過老夫可不相信他真的和李時言有什麽師徒之情。等收拾了李默,為父再想個法收攏陸炳的心吧。”
嚴世藩一直瞧不上陸炳,他不明白自己的老爹為什麽那麽推崇他,看到有機可乘,便道:“爹,你那麽顧忌陸炳幹什麽,他就是陛下的一條狗罷了。只要……”
“你爹也是皇帝的一條狗!”嚴嵩霍然而起,渾濁的眼珠子亮的驚人,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唯唯諾諾的兒子,卻從心底生出無限的疲憊來。
“下去看你娘吧。”嚴嵩把身體蜷在太師椅上,不願再多看一眼面前之人。
嚴世藩不敢多說一句,默默地退出了書房。
走在通往內苑的小徑上,嚴世藩的心火卻越發大了。待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如泣如訴的笛聲,他心裏更覺得晦氣——因為他清楚這是誰吹得笛子,只有那個他一直看不過眼的兒媳婦。
倚窗望月的徐苓在吹完一曲後,也不禁自憐自傷起來。
徐苓本是徐家嫡長孫女,是嬌養于深閨的千金小姐。本來祖母已經為她看好了一戶人家,是松江府的名門,是祖父徐階世交的孫子,聽說已經考上了舉人的,将來定有跨馬游街的福分;只可惜後來祖父要保得徐家滿門,就把自己嫁給了嚴鵲。
她原以為自己不怨的——嚴鵲是嚴首輔的嫡孫,早已恩封了正七品的成仕郎;家族培養自己,就是為了讓自己聯一門好姻親,能更好的助力娘家。這樣看來,嚴鵲早已綽綽有餘了。
可是,嫁過來後發現,丈夫憨傻,每日只熬筋打骨,請了武師整日耍弄十八般兵器;公公嚴世藩脾氣陰晴不定,對自己從來都沒個好臉色;倒是太婆婆歐陽氏,頗為憐惜自己,只是她早已七十有餘了,每日請安的時候總是盯着自己的肚子看,讓自己心裏着實難受。
徐苓伸手拂去了窗戶上的冰花,再擡眼時,明明空無一人的小庭院中忽然站了一個人。
她幾乎被吓得魂不附體,倒是來人微微佝偻了一下背,道:“少夫人。”
徐苓勉強開口道:“原來是嚴管家,不知您……”
嚴管家不緊不慢地說道:“是老爺讓我過來的。老爺說,明天您該回娘家看看了,不要讓親家老爺日夜懸盼。”
徐苓的臉色頓時白的如同窗戶上冷透的霜瓦,一絲血色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