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是斷是遷

? 嚴嵩氣得胡子一顫一顫的,指着地上跪着的嚴管家,對旁邊不以為意的嚴世蕃道:“這麽說,是你指使他幹的?你做得好事,竟不與我說半分知道,愈發沒個顧忌了!”

嚴世蕃心中有一逞所願的暢快,面上卻是不耐煩,道:“您也別說我,您不是也想讓徐階滾蛋嗎?他本來就和咱們不是一條心,與其時時防着他,還不如把他搞下去換上自己人來的強。”

嚴嵩氣得七竅生煙,只道:“無知蠢物!你懂得什麽,他雖然腹內藏奸,面上卻一絲痕跡也無。這種後宅陰私怎麽好提到朝綱上來?最多有一兩個禦史參他內帷不修,何妨大局?卻是讓天下人都看到了兩家龃龉。他要是真的致仕了,且不說他贏了美名,咱們那個多疑的陛下,第一個就要提拔新人上來分你爹的權了!”

看着毫不醒悟的兒子,嚴嵩失望地連連嘆氣,道:“我暫時不動他,不是因為心慈手軟。你難道忘了,徐階他是心學門人?陽明先生肉身成聖,學說流毒于四海,聲譽之大,就算你爹我這樣掌權二十年的宰輔,都不敢觸其頭,”嚴嵩說着皺起了眉頭,道:“徐階是江右學派的領頭人,我留着他,未嘗不是對心學門人的示好。如今卻都被你搞砸了!我知道,你想說,王學七派,相互攻讦,不足為慮。可是這次要是給了他們一個機會,整合門人,聯合起來對付你爹我呢?舉國謗之,難道我還有臉皮死賴着不下臺嗎?”

嚴世蕃心裏嘀咕,這倒是個之前沒慮到的。不過他可不能把這種漏算表現在臉上,只道:“您怕什麽?舉國謗之,哼,當年大禮議的時候,不也是舉國謗之嗎?楊廷和率領百官在左順門哭了三天,什麽結果?您早該看清楚,只要聖心在您身上,什麽牛鬼蛇神,何足懼哉?”

嚴嵩像不認識一樣盯着嚴世蕃,喃喃道:“如何知道聖心在我身上?”

嚴世蕃呵呵笑起來,這回他是真真得意起來了:“您當兒子是個傻的,不把方方面面都算到?出了這事,徐階捱不過老臉,定是要上書請辭的。他算計的好啊,想着陛下會駁回請辭,而且會對您心生不滿。可是您要是也跟着請辭呢?”嚴世蕃看着嚴嵩陡然變亮的雙眼,笑道:“一是為了推舉楊宜、而楊宜戰敗的事情負責;二是告訴陛下,您毫無私心。二十年管的是他朱厚熜的天下,他想讓您走,一句話的事。哪裏像那些言官們說的‘怙寵擅權,與人主争強’呢?兩份請辭的折子一同遞上,看看陛下究竟留下了哪一份,又駁回了哪一份呢?”

嚴嵩真真是對他刮目相看了,又故作不知地問道:“是啊,聖心會在誰身上呢?”

嚴世蕃知道他爹是有心考校,便道:“首輔次輔一同請辭,必然震動朝野。既然兩方已經站在了同一點上,能拼比的,就只有聖心了。您勞心勞力為他朱家操勞了二十年,難道還比不過背後傷人的徐階?要是朱厚熜真的留下了徐階,咱們還是趕緊回江西老家吧,為這樣的人賣命,才是寒了心呢。”

“你說的頭頭是道,可要是陛下兩份折子都駁回了呢?”嚴嵩問道。

“哈哈,他難道看不出來,您和徐階,不管以前如何,現在都已是泾渭分明,甚至是勢同水火了。這不是和稀泥就能擺平的事了,勢必要二選一才行。他要是把您和徐階都留下,日日相見的,您倆誰也不願意不是?國家正是要緊的時候,要是首輔次輔不同心,恐怕該慌的,就是他朱厚熜了。”

嚴嵩忽然輕輕笑了,道:“東樓啊,你不走科舉,由監生入仕,是爹心裏最難過的事。以我兒之才,入閣為輔亦不是難事。可惜了你啊。”

嚴世蕃伸手摸了摸瞎了的左眼,良久才道:“□□時期,監生比進士還吃香。可是現在,國子監成了鬥雞走狗的地方,是個人都能進來混一圈。只不過我瞎了一只眼,就不能走正經的仕進之路。憑什麽?我就是要讓那些人眼睜睜看着一個監生爬到他們頭上。”嚴世蕃悵然道:“爹啊,我這口氣憋了十幾年,現在說什麽可惜不可惜的,也沒當初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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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李老爹和李彩鳳都沒有睡覺。

李彩鳳是忙的沒睡。她蒸了幾籠包子,把家裏所有的白菜、南瓜和蘿蔔都從菜窖裏取了出來,不僅用做了餡子,還炒成菜、煲成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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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這次出去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放在菜窖裏的菜想必不能吃了。

等包子蒸上了,她乘隙把竈間打掃得幹幹淨淨,蓋嚴實了米缸面缸,又拿石灰撒了一圈。家裏的竈間背陰,要是長久不生煙火,想是要生蛇鼠的。

外面依舊是漆黑的夜,李彩鳳端了案幾走出竈間。雖是三月的天了,張着嘴巴還是能呼出白氣來。

進到裏屋一看,李老爹還是維持着一個姿勢不動,手裏的煙杆卻垂下了。黑暗裏李彩鳳看不清他的面容,以為他好不容易才睡下了,輕手輕腳地放下了案幾準備出去,卻被喚住了。

“來,大丫。把飯端過來,坐到炕上吃。”李老爹把被子卷到一邊,給李彩鳳挪了個地方。

李彩鳳依言坐下,兩人卻都沒有動筷子。

“吃吧,去了京裏,就要四處奔波了。”還是李老爹先拿起了碗,為李彩鳳盛了一碗湯,放到了她的眼前:“你生在這個家裏,沒享過一天福。別人家的孩子都有娘疼,可憐你七八歲的時候就學會了洗衣做飯,手上厚厚一層繭。也是爹無能,沒讓你過上有錢人家小姐的日子。”

李彩鳳愣住了,她從沒有嫌棄過這家的貧窮。除了沒有記憶中溫柔慈祥的母親,李老爹和李大哥卻符合她所有對家的感知——即使沒有前世那樣富足的日子過,但兩家親人和睦安樂的感情,卻是一般無二的。

這裏就是我的家,您沒有虧欠我。要是真算起來,恐怕還是我虧欠了您。李彩鳳嗫嚅着,很想把這句話說出來。

李老爹一口吞掉了一個包子,放在嘴裏咀嚼了半天。他看了會李彩鳳,又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道:“你娘給你留了壓箱錢的,但是我害怕,害怕救你哥的錢不夠……”

李彩鳳明白了,她心裏卻覺得輕松了許多。她也順手拿起了一個包子,撐起了笑容:“我還有好幾年才嫁人呢,現在救我哥要緊。能把我哥救出來,咱們也不做手藝人了,安安分分地在家裏幹農活,再不用擔驚受怕了。至于那壓箱錢,我現在也有了做絹花的本事,那錢來的多快啊,早晚能攢一大筆呢,有什麽好發愁的。”

李老爹失神道:“是啊,已經改了籍的。咱再也不做手藝人了。”

等到天微微亮的時候,李老爹就去租馬車了。李彩鳳把包裹緊緊地抱在懷裏,合上大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張望了一下。

這一方小天地,遮過風、避過雨,紛紛擾擾,一切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樣子,只是她的心中卻有了不同尋常的感情。

她走出了這個家門,卻在餘生裏不斷回憶着,直到這種模糊的思緒已經經不起她孫兒的詢問。那麽漫長的時間裏,她再也沒有回去過,不論是作為李都人、李貴妃還是李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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