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見素抱樸

? 将圓未圓的明月,漸漸從東邊升起了。一片薄如蟬翼的灰雲,淡淡地遮住月光。庭院裏頭竟也有小蟲啁啁的聲音,可見春天确實是來了,驚蟄過後終于有了萬物複蘇的樣子。

李彩鳳在正堂裏也聽到了外頭蟲鳴的聲音,不過她不是貪玩的孩童,不會想要出去戲耍。

看着眼前遞過來的書冊,她雖說心裏腹謗了一把,但還是伸手接過了書。真是重啊,李彩鳳的胳膊被壓得沉下去,只好兩手一齊托舉起來。

陸炳托起了茶盞,噙了一口茶方道:“我聽徐姑姑說,你喜歡看明心寶鑒這樣小兒才看的書?”看到李彩鳳面上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他又道:“一心勸善的書,和佛經有什麽區別?你如今要明事理,就該看這本通鑒。”

“專取國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為法,惡可為戒。”陸炳點了點頭,道:“這是文淵閣典藏的、極為難得的的舊物,裏頭還有司馬公的手稿。仔細看吧,不要折弄了,不懂得地方去請教徐姑姑。”

李彩鳳嗯了一聲,覺得自己抱着個大寶貝,千金難換的好東西。心思動搖間,忽然又記起自己要問的事情,便道:“大人,我想問您個事。”

陸炳又喝了口茶,道:“說吧。”

李彩鳳深吸了一口氣:“我想知道我娘的事。”

陸炳瞥她一眼:“你不問你爹,問我作甚?”

李彩鳳又把懷裏的書往上托了一托,道:“我爹不跟我提娘的事,我自記事起,就不知道她長什麽樣。但是讀書寫字倒是不曾忘記,爹說是我娘教的。”

陸炳呵呵笑起來:“你娘是個落魄秀才家的女兒,還有什麽可說道的。你識字不過是因為你那兄弟實在難以教化,你娘本來還想讓他走個科舉仕進的路子,一看也死了心。後來生下你,你倒是聰慧,讓你娘的一腔心思移到了你身上罷了。”

李彩鳳心下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不過也有一種原來如此的如釋重負。

她站了大半個時辰,還費了心思回答課業,到現在臉上也不覺露出了倦色。陸炳便叫了仆婦上來,秉燭帶她回房歇息去了。

李彩鳳也确實昏昏沉沉的,連日的勞累讓她也睡得挺沉。在她做着香甜的睡夢的時候,徐姑姑卻在正房和陸炳說話。

“大人,容我逾矩地問一句,”徐姑姑道:“您到底身怎麽想的?”

陸炳的臉色平平淡淡的,一點也看不出任何想法。徐姑姑也沉默了一會,道:“您為她布置的早課,就算是選妃後的課業也不過如此了;可是禮節方面,卻是宮女所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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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姑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好道:“自嘉靖十年那一次,陛下再沒有選過妃子。宮裏的嫔娘娘們,都是由宮女子得進。難道您是想着把她送到宮裏去當宮女子嗎?”

陸炳依然沒有說話。

“大人啊,如今陛下已不重人倫之欲了,他在西苑修玄,後宮的妃嫔們沒有一個跟着去的。您要是打着……”

“她是要進宮的。”陸炳打斷她,慢悠悠地說:“先做宮女子。我把她放到西苑裏頭,剩下的就看她的造化了。”

徐姑姑雙手握到了一起,嘴也不自覺地抿成了細長的一條縫。陸炳看到她的神色,忽然微微彎了一下眼角:“你才和她處了幾天,難道就舍不得了嗎?”

徐姑姑怔了一下,搖了搖頭:“倒不是舍不得。只是想着她是這般好的年紀,卻要送到吃人的地方去,心裏不是滋味罷了。”

陸炳嗯了一聲,忽然道:“姑姑教了她幾日,覺得她如何?”

徐姑姑的面容在忽明忽暗的燭火裏,卻顯得很平靜溫和。她甚至還微笑起來:“難得的是天資聰穎,又肯用心。”

陸炳卻不笑了,他盯着徐姑姑道:“說道用心,你知道我為什麽放着宮裏頭那麽多年高德劭的嬷嬷們不用,偏偏選了徐姑姑你嗎?”

徐姑姑面容依舊是那麽沉靜,只是這一次,她卻沒有答話。

第二天陸炳便走了,他位高權重,自然是諸事纏身、不能久待的。李彩鳳早上起來沒見他的面,倒是微松了一口氣。

沒想到吃過早飯準備往東廂房走的時候,庚叔卻提了個籃子過來了。

“這是大人給姐兒帶的,滿月的小貓崽子。”庚叔說着把籃子上蒙着的一塊花布掀開了,道:“說是姐兒功課做得好,這貓兒能逗趣,讓陪着姐兒耍。”

李彩鳳已經聽不到庚叔在說什麽了,她已經看到籃子裏的兩個尖尖的小耳朵豎起來了,像擦過油似的,左搖右擺。

李彩鳳簡直樂壞了,她伸手把籃子裏的小貓兒抱出來,左右端詳個不夠。只見這只小貓長着一身又白又長的毛,在它圓圓的小腦袋上,就是剛才那一對小尖塔似的耳朵。耳朵的下方真是一對寶藍色的大眼睛,不僅透亮,還會随着光改變顏色。

等她摸上去的時候,發現這貓兒毛雖長,骨骼卻纖細柔軟。她一摸,貓兒便可憐巴巴地叫了一聲,圓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怯怯地讓人的心都化了。

李彩鳳原先對陸炳食言而肥的行徑還有些怨氣,這會兒懷裏抱着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獎品,哪裏還有什麽不滿,她甚至還有點盼着陸炳的下次到來了。

徐姑姑走過來,看着貓兒團嫩的樣子,也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道:“看這貓兒的尖耳朵,倒不像是個一般的。”

庚叔呵呵笑起來:“還是姑姑眼力好。這貓兒确是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從暹羅那裏帶來的那只貓祖宗的後代和宮裏的獅貓産下的崽兒。”他想到什麽,啧啧嘆道:“還是三寶太監有法兒,完完整整帶回來一對兒。現如今暹羅鮮少朝貢,就算是帶上貓兒,半路上也都死了。眼前這只算是極為難得了。”

徐姑姑也嘆道:“我在宮裏的時候,去過牲畜房、鷹房和百鳥房,還就是沒去過貓兒房。不過我也聽過,這貓兒房的公公們和其他房的都不一樣,還要給貓兒分個三六九等。”

“可不是嘛!”庚叔一拍大腿:“在宮裏頭值守的兄弟們跟我說,有一次輪到他值夜,聽到宮牆裏頭人聲鼎沸的,說是‘大管事丢了’,他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好好一個人怎麽能說丢就丢呢?後來問了才知道,那‘大管事’不是人,是嫔娘娘養的一只貓兒!嘿,你瞧瞧,如今貓都比人混得好了!”

李彩鳳也聽得可笑,不過她抱着懷裏的貓兒,聽着它糯糯的叫聲,真真是舍不得松手。忽然想到一事,便問道:“大人有沒有說,這貓是公是母?”

她才不會傻得低頭去看呢。

于是庚叔說道:“是個母的,性子溫馴,不把它惹得狠了,是不會抓撓人的。”庚叔想了想又道:“也是大人的面子大,這一窩貓兒因着名貴難尋,早早被宮裏頭的貴人們定下了。聽說也沒産四五個,不知道那貓兒房的公公們是怎麽跟上頭回話的。”

徐姑姑也笑了:“底下人糊弄上頭的手段,那真是花樣百出啊。”

庚叔又道:“這貓兒一個媽生的兄弟裏頭,最好看的一只是給陛下預備的。雖說陛下已經有了霜眉,但聽說活不過明年了。”他把籃子提起來,道:“公公們便早早預備着,想調教出一只和霜眉差不多脾性的貓來。”

李彩鳳看到庚叔提着籃子過來了,知道是要把貓兒放回去,她便用手再摸了一把它圓乎乎的腦袋,看着它撒嬌地叫了一聲,用頭頂了頂自己的手心,才戀戀不舍地把貓兒抱回了籃子裏。

“我在院子裏給它搭個窩,姐兒什麽時候想看就去院子裏看吧。”庚叔說着哈哈笑起來:“姐兒也給它想個名兒來,不過可千萬別是‘大管事’、‘小管事’這樣的名兒。”

李彩鳳點頭,也忍不住笑了。

等到她下了早課,連平常最愛吃的胭脂米也不那麽在乎了,提着裙角就去了院子裏。果然庚叔已經用磚石壘砌起一個窩來,裏頭鋪着籃子上的花布。

李彩鳳頓時心疼地不得了,她覺得這樣的窩還是太簡陋了。于是在吃完午飯,兩人散步的時候和徐姑姑提了,沒想到徐姑姑卻不同意重新換窩的想法,道:“它再名貴,也是個畜生。你給它金窩銀窩它也不覺得是在享福。同樣的,你現在給他吃人吃的好東西,它反而會克化不了要鬧肚子。人有人的路,畜生有畜生的活法。”

不過徐姑姑估計也很喜愛這只奶貓,最後還是道:“你讓繡娘給它做個厚一點的墊子,等這個墊子爛了,就得你自己縫一個出來,不能再依靠繡娘。”

李彩鳳還有什麽不依的,看看自己身上這身衣服,細密的針腳,精致的剪裁,都是後罩房裏的幾個繡娘的手藝。她還沒有好好和她們敘敘話呢,頓時歡歡喜喜地去了罩房找繡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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