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弊三缺

? 陸府後花廳裏,陸炳和袁德懋相對小酌。

“這裏的景色倒是不錯啊,你府中真是別有洞天。”袁德懋灌了幾口梨花酒,微微有些醉意:“你骨子裏也夠風雅的。小園香徑獨徘徊,走着走着會遇到誰呢?”

陸炳對他也是無奈何:“少喝點,這酒味道寡淡,但是能醉人。”

袁德懋倒是抖起來了:“我前天喝了陛下賜的金茵酒,一股熏死人的藥味,跟鶴年堂的酒簡直是一家出的,枉我還自以為得了便宜,就算是你這裏的梨花酒也比那好喝啊。”

“金佛酒、金橘酒、金茵酒、金瑰酒,宮裏的這些酒都是用鶴年堂獻上的秘方釀制的,味道自然是如出一轍。”陸炳跟他碰了一杯,道:“老掌櫃曹蒲飒是個難得聰明的人,是真正的仁心聖手。”

提到曹蒲飒,就算是袁德懋這樣不羁的人都忍不住贊嘆道:“他當年一眼就看出嚴嵩的不尋常來,力請他題了字。那時候的嚴嵩才多大年紀?二十歲還是三十歲?這樣便罷了,識人之明我也有的。”袁德懋啧啧嘆道:“他竟然敢在嚴嵩的眼皮下,為楊繼盛調制傷藥,還托人帶到了诏獄裏去。原來天下人都看錯了他,誰能有他這樣的膽量,誰能有他這樣的仁心?”

“欲求養性延年物,須向兼收并蓄家,”陸炳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喃喃道:“也只有他敢把楊繼盛寫的對聯挂起來。”

袁德懋也知道楊繼盛是陸炳心中的隐痛,便岔了個話題道:“我去見了陛下,果然被問到了二王。”

陸炳的心思果然收了回來,道:“你如何答的?”

袁德懋哈哈一笑:“我說:‘陛下啊,臣連二王的面都還沒見過,怎麽好大言炎炎?’陛下也笑了,讓我跟着個公公去二王的府邸走了一遭,這才算是見到了。”

袁德懋故意停了,想看陸炳急不可待的樣子,結果人家還是悠悠地品着酒,根本沒有急迫的樣子。他只好和盤托出:“畢竟是天家子孫,面相自然都是難得的富貴。我看了半晌,心裏也說不好。”

陸炳笑起來:“什麽叫說不好?你袁德懋家學淵源,你祖爺爺袁珙如今都是和袁天罡、李淳風相提并論的人了,就連你爹,也是一眼看出了當今陛下的龍身。怎麽到了你這一代,就什麽也看不出了?你要不是真的存心堕了你家先祖的威名,就是故意隐瞞不說了。”

袁德懋笑得彎了腰,過了好一會才道:“罷了,我實話說與你聽。”說着他神色一肅,道:“旁邊沒人吧?”

陸炳眼光一閃,道:“這裏有我的許多機密,前門的鑰匙就是我夫人也沒有的。你只管放心說與我聽,此話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不會外傳。”

袁德懋終于道:“裕王、景王都不是長壽的命,”這回他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陸炳的失色,然後才慢悠悠道:“但裕王能活到陛下後頭。”

陸炳剛剛白得透明的臉終于有了血色,他過了很久才平複了心情:“我信你。”他又嘆道:“這也真是天意了。”

Advertisement

看着袁德懋疑惑的神色,陸炳喝幹了杯中的酒,才慢慢道:“嘉靖十八年,陛下冊封莊敬太子時,太監們卻誤将太子的冊寶送到了裕王的宮中,當時經手的人都很驚訝,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袁德懋也點頭道:“是啊。四位長成的皇子中,只有裕王的名字最好。朱載垕,垕,就是皇天後土的意思啊。”

陸炳忽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德懋啊,你們相士,能窺天機知陰陽、鐵口直斷禍福,付出的代價也是不小吧?”

袁德懋閉上眼睛不說話,陸炳也不催他。

直到院中起了風,刮去幾顆盤中的花生米,袁德懋才睜開眼睛:“五弊三缺,聽過嗎?”

他也不等陸炳說話,只幽幽道:“所謂五弊,就是鳏、寡、孤、獨、殘。三缺,說白了就是缺錢、缺權、缺命。所有洩露天機的人都逃不過這幾種。”他眼裏到底是有了悲涼:“我家自始至終都選的鳏。我祖奶奶、奶奶和我娘都知道自己的命,但誰也沒有怨過。”

陸炳點了點頭,又問道:“你雲游天下,可見過有知了天機,卻強行逆天而為的人嗎?”

袁德懋擦掉了眼角的淚水,想了想道:“那是萬萬不能的,這報應比我們相士還要深重的。”

陸炳聽了這話,終于笑了。他看着庭院裏的柳樹随風飄起來,然後悠然開口道:“還要多謝你,我把那個被你批過命的女孩找到了,就在我的別院裏。”

袁德懋一瞬間像是被雷劈了,他一動不動,疑是自己聽錯了。

直到他看到陸炳眼中的認真,他才相信了。

袁德懋一把把桌子掀了,他氣得額頭冒出了幾根青筋:“你、你很好啊大都督。你灌我酒,套我的話,不僅問出了裕王的命,還瞞着我找到了那個女孩。枉我視你為真知己,我、你……”

他氣得狠了,手都在顫,只覺得自己被騙了個一塌糊塗。

酒壺在陸炳手上,也沒人能看清楚剛才桌子被掀起來的一瞬間他是怎麽拿到手上的。他拿着酒壺,又往嘴裏灌了好幾口,才慢條斯理地道:“急什麽,我只是伸手推她一把。要有報應也是我來受,和你無關。”

袁德懋終于嚎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大都督!你這樣是要折壽的!誰也救不了你啦,你怎麽能幹出這事啊?”袁德懋一把年紀了,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你不動她,她還是要進宮的;如今你把她的命改了,你的命就短了啊。”

陸炳看着他,道:“我原來是什麽樣的命?”

袁德懋坐在地上嚎啕道:“你原來是要壽至八十而終的,後世子孫雖有波折,到底能保得性命。這都是你平時周人之急、扶人之困的善報啊。你這一改命,完啦,全完了啊!”

陸炳覺得袁德懋現在的樣子很好笑,簡直像個撒潑打滾的潑婦一般,一邊哭號着,一邊偷眼看他。

于是陸炳便道:“那你看我現在如何,還能活幾年?”

袁德懋一翻身起來,拉着他仔細看了半晌,道:“月光太暗,我看不清。不過你的命确實改了,”袁德懋終于收住了悲痛,他神色莫名地驚詫起來:“奇哉怪也!我實在看不出你壽元如何,但是子孫宮,卻是更加昌隆了。”

“這就是為什麽,我要逆天改命的原因。”陸炳笑道。

**************************************

且說陸炳掌了錦衣衛二十年,這旁人畏之如虎的北鎮撫司诏獄,對他來說也不過就是自家的後花園、自留地罷了。

等到千戶年洪升迎上來,他便道:“準備的如何了?”

年洪升胸有成竹:“那人犯了不赦的死罪,聽大都督說能保全唯一的子嗣衣食無憂,還有什麽不依的?

陸炳也點頭道:“你辦事,我向來放心。”又叮囑道:“務必要請吳掌刑親來,只有他做的傷才能騙過仵作。”

“是,已經派人去請了。”年洪升道:“都督對他有再造之恩,他還能推辭了不成?”

“不要挾恩求報,”陸炳淡淡道:“禮數做足,顯出咱們的誠心來。他如今也非比尋常了,到底是進了大理寺,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不要同以往待他。”

“是。”年洪升答應了,自去準備不提。

且等到三月末的時候,前段時間一直在京裏口口相傳的首輔次輔不和的八卦秘聞終于熄了聲。原因是大夥兒想看的都沒有看到。

聽說那奸夫進了诏獄,沒多久就死了。說是瘐死,誰知道受了多少折磨?還有那嚴府的少奶奶,聽說竟然沒有被休棄;只不過歐陽夫人宴客的時候,身邊沒她的身影了。

就這樣收場了?老百姓們咂咂嘴,真是不得勁。就好像看戲吧,前頭生龍活虎、花樣百出,後頭竟然潦草收尾——這不是糊弄人嘛!

所以說等到嚴世蕃氣勢洶洶地找上門來的時候,陸炳真是悠哉悠哉過得好光景。就等着您吶,要不然真是白費了我一番苦心。

“你跟我說說,怎麽人一進你北鎮撫司,就莫名其妙地沒了?”嚴世蕃拍着桌子怒道。

“北鎮撫司是什麽地方,你還不知道嗎?”陸炳給他倒了一杯茶:“平常你送來人,都恨不得弄死。怎麽這一個,你又不讓他死了?”

嚴世蕃禿嚕着僅剩的一只眼白他:“嘿,這倒是我的不是了?我可沒說讓他死的話。”

“你是沒說。”陸炳也白他一眼,道:“你把他打得就剩下一口氣,我要動刑卻連塊好皮肉也找不到。如今死了,全成了我的錯了。”

嚴世蕃這回有點心虛了,他确是把那匠人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不過他也沒這麽好糊弄,只冷笑道:“我帶了個仵作,你要是心不虛的話,就讓他驗一驗傷。”

“好啊,”陸炳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盡管去驗。”

等到仵作從後堂出來了,嚴世蕃總算放過了這一茬,不過他也存心不讓陸炳好過,只冷哼道:“北鎮撫司被你治得上下如鐵桶一般,大都督真是好手段啊。可為什麽救不了你的那位好老師呢?”

如願地看到了陸炳灰敗的臉色,嚴世蕃這才滿心舒暢地跨出了官衙。?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