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陽明心學

? 李彩鳳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弓鞋裏的小奶貓兒取出來。

這也是她麻溜做慣了的。

貓兒總喜歡卧到她的鞋子裏睡,第一次不知怎麽溜進來的,也可能是門沒有關牢靠,總之是讓它尋到了地方,再也不肯出去。

李彩鳳那天早上虧得只是輕輕踩踏了一腳,這貓兒倒是極會撒嬌,嗚嗚咽咽叫得她心軟了,就沒有跟徐姑姑講。

誰知第二天的夜裏它就不肯到院子裏去了,自己尋到李彩鳳屋子前,長一聲短一聲地,偏還有一種嬌怯委屈地味道在裏頭,讓聞聲而來的徐姑姑也生不了氣。

“唉,看樣子是個黏人的。”徐姑姑也無奈何。

李彩鳳趁機求了她,便把這貓兒養到了自己屋子裏。每天晚上把它放到腳凳上,看着它兩個前腿顫巍巍的搭在床沿上,伸出一根手指頭就能和它玩半天。

這貓兒也不覺得膩煩,兩只眼睛咕嚕嚕地盯着她的指頭,好不容易瞄準了,伸爪兒去夠時,又忘了自己的爪兒搭在前頭,最後只好一骨碌向後仰倒了,頓時讓李彩鳳笑得不行。

偏生這貓兒不像人一樣記仇,等從地上翻過來,又颠颠地跑到腳蹬上和李彩鳳玩耍起來。

等到李彩鳳玩累了,便把它的兩個爪兒扳下去,再指指鞋子,這靈性的貓兒便乖乖的鑽到李彩鳳的鞋子裏,再也不鬧騰。

只是白天這貓兒就沒這乖覺了。李彩鳳走到哪兒,它便跟到哪兒。一不留神就能鑽到裙子底下,李彩鳳好幾次都差點被絆倒,有一次還踩到了它的尾巴尖尖。

李彩鳳終于有點生氣了。這貓兒要是絆倒自己也就罷了,要是讓自己真的踩到了它的脊椎上,以那一腳的力度,它豈不是一命嗚呼?

開始的時候李彩鳳先把它交給了後院的仆婦們照看一早上,沒想到貓兒裝得乖巧,哄得仆婦把它放到了地上,又蜇摸到東廂房門前,用厚厚的肉墊拍打房門,叫得可憐極了。

那仆婦跟着來了,笑道:“老婆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聰明的貓兒,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誰,比狗兒還忠心呢。”她手裏握着一團細絨線,道:“姐兒要是嫌它礙了事,就給它一個毛球,它自然玩得歡實。”

李彩鳳依言把毛球扔到它前面,它果然十分好奇,伸了爪兒一碰,毛球就滾遠了。它頓時撒了歡,一扭一扭地追去了,讓李彩鳳松了口氣。

“天下的貓兒都愛玩毛球,雖說它是從皇宮大內出來的,到底也還是只貓。”那仆婦道:“姐兒可給它想好名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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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彩鳳也是費了心思想了幾天,終于有了一個順口的名兒:“長得粉嫩,就叫嬌嬌吧。誰讓它這麽愛撒嬌、愛黏人呢?”

那仆婦也念了一遍“嬌嬌”,笑道:“這名兒倒像是閨閣裏的女兒名似的,也是可人疼。”說着又撲哧一聲笑出來:“還是姐兒會起名字,比那些俗名好聽多了。”

李彩鳳看她笑得奇怪,便問道:“什麽俗名?怎麽回事?”

“說起來也是個逗趣的,”那仆婦道:“我沒嫁人前的村子裏有個秀才,家裏也是養了個家貓,問名字,說是叫‘炕窩’,讓人聽得奇怪,難道這貓是在炕上生的不成?後來才知道,人家說的是倭寇的‘抗倭’,也難為他能想的出這名字!”

李彩鳳想,這個時代人們對國家大事的關注度也是很高的,都有一腔熱忱留着報國,這便是難得的赤子之心了。前面還聽徐姑姑說,雖然武人地位低下,但平常在宣府、大同一帶打了大勝仗的将軍們回京,就是內閣首輔,也要為他牽一次馬。這種恩耀,也是國人冀盼之心的表現。

等到早課快要結束的時候,徐姑姑又問她:“學了這些天的東西,有什麽感想嗎?”

其實李彩鳳有一肚子的感想,但是她也不敢全都吐露了,畢竟這些想法現在說出來是不能讓人接受的。她只是試着說了幾句真心話。

“姑姑,因為我們漢人最好的年代在前頭,宋不如唐,唐不如漢,漢不如周,周又禮崩樂壞了。所以人心中最向往的還是上古先民時期吧,民風淳淳,樂天安道。”

“所以我們都喜歡從書裏去找過去的痕跡,一切事物都有過去的例子可循。我們習慣回頭看,卻忘了腳下的路依然和過去不同了。也正是因為習慣了回頭,使我們忘了還有擡頭往前看的力量。”李彩鳳思索着道。

“怎麽說呢?戰國時期的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當時的人都說他要移風易俗、要變了本。可是如今武人們都穿着改良後的胡服,這就證明了趙王的正确。”李彩鳳吞吞吐吐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這世上的人都擡起頭來看了,只有我們,只有我們依然頻頻回首,那、那是要落後的。落後……”

徐姑姑起先還笑着聽她說話,後來才慢慢嚴肅起來。她也想了一會,道:“你知道唐朝的麟德歷、大衍歷這兩部歷法嗎?”

“不知道。”李彩鳳如實回答,她也在期望着徐姑姑為她解惑。

“麟德歷是李淳風所編的歷法,以他占蔔演算之精确,卻仍出現了謬誤。後來唐人便用了佛門編出來的大衍歷。這部歷法吸收印度傳入的數理,當時還是争論了很久,但依舊用了它,一用就是八百年。”

李彩鳳有一點明悟了,徐姑姑看着她道:“我們漢人,從來沒有因循守舊過。我們的心海,能包容這世上的一切東西。哪怕和咱們老祖宗教的不一樣,可我們從來沒有一棍子打死。有的東西,我們雖然嗤之以鼻,卻依舊給了他們生存的土壤。”

李彩鳳忽然就覺得想流淚。

不錯,應該是這樣的,最起碼從漢人有了歷史起,到現在,确确實實是這樣的。

她在史書裏讀到,這個時候的中國人是熱愛創造、熱愛學習的。英宗時期,有人發明了兩頭火铳;代宗時期,出現了子母铳、劍槍、铳棍這樣把冷□□合二為一的先進武器。

就算是嘉靖這一朝,打敗了葡萄牙艦隊後,巡檢何儒甚至仿造出了世界最先進的弗朗機炮。而在嘉靖二十七年的抗倭戰争中,大明軍隊繳獲了經日本改進的鳥铳,并仿制成功。

哪怕是明朝的末期,徐光啓、李之藻和焦勖等,還聘請了西方技術人員和工匠來華工作,培養中國鑄炮工匠,并成功仿制出紅夷炮等威力強大的火器。

為什麽,為什麽到了後面就全然不一樣了呢?而這一切,是從哪裏開始的呢?

我們中華的歷史走到這裏,就成了一個怪胎。

李彩鳳忽然道:“姑姑,您學的不是儒學。”

徐姑姑終于展顏而笑。

“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她緩緩道。

外面的陽光和着柔風吹進屋,照映在她恬淡愉悅的臉上。終于讓李彩鳳動容了。

“陽明心學?”李彩鳳喃喃道:“陽明心學!”

“我自嘉靖十三年于內宮讀了《傳習錄》,就是陽明先生的門徒了。并沒有一個人教我,但我卻能感悟到他的教化。”徐姑姑微笑道:“我聽聞錢德洪如今又增收了黃直所錄,只是此本未曾流通于內宮。我也很想讀一讀啊。”

李彩鳳失神問道:“陽明心學要告訴人們什麽呢?知行合一還是為善去惡?”

“其實很簡單。他只告訴你三個字——心即理。”徐姑姑笑道:“聽從你的心。你的心又告訴你什麽呢?”

李彩鳳心裏是矛盾而又不知所措的。她自從來到了這個朝代,心裏時常就有難以言說的緊迫感和壓力,她想做什麽,可是又不敢做,而且也沒能力做什麽。她用身邊的所見所聞,苦苦壓抑自己的內心;而今天,她終于正視了自己的心。

我的心告訴我,我想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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