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石榴詩社

? 李彩鳳也随管事嬷嬷游轉了一圈陸府,只見绮栊雕堂,雖比不上嚴府軒峻壯麗,卻也別致可觀。且院中花木蔥茏,亭臺幽勝,很是有幾分江南婉約的風格。

待來到專為她辟出的廂房裏,那嬷嬷才笑道:“東西都歸置好了,夫人從半月前便吩咐了,奴等焉敢不用心?”又領着兩個小丫鬟上前,道:“這兩個丫頭,是夫人身邊的梓耳、桂枝,且讓她們服侍姐兒。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盡管和老奴說。”

李彩鳳一看,果然窗明幾淨、滿室生香;不僅備了筆墨紙硯,還有面脂香粉、羅帶團囊,加上丫鬟捧來的首飾頭面,果然是無一不全。

李彩鳳暗道,我只不過是來住個三兩天,裏裏外外竟也如此周到,可見是将來用我的地方大了,現在這怕也是結好于我的手段。我且再看看,陸夫人必有話對我說。

沒想到晚上她就就到了石榴詩社的請帖,鎏金紙箋上用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寫了:“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白樂天所言人間四月者,誠所謂然也。欲效林下之會,授管分箋,即景填詞,其樂何如?西溪苑唯待君至耳。”

李彩鳳看到這筆字就覺得自嘆弗如了。無他,就因為自己的毛筆字寫得不好,現在在徐姑姑的教導下,一天還要懸着手腕花半個時辰去描紅,用的還是外頭給孩子開蒙的大字貼,進益卻不多,依舊是那一筆爛字。

倒是徐姑姑另眼相看:“筆鋒過厲,遒勁開張,得了顏真卿的神、未得其形罷了。”也不知是不是為了不打擊自己的積極性故意說的。

令她微訝的是,來送請帖的丫鬟口稱其主人為學士。是的,陸府的妾侍都不稱姨娘,而互稱學士,哪怕是丫鬟仆婦,也都如此稱呼。

李彩鳳便回道:“說與秦學士,我已收到請帖,明日赴約,定不會誤了時辰。”那丫鬟點頭稱是,又行了禮退下。

身邊的梓耳察言觀色,上前笑問道:“姑娘是不是奇怪府裏頭的規矩,不稱姨娘反稱學士?”見李彩鳳偏頭看她,她便道:“府裏學士們的名聲,還真都是先從外頭傳起來的。外頭的人私下這麽稱呼,後來宮中的貴妃娘娘幹脆賜下了登瀛洲圖,就是放到明面上正兒八經地讓叫了。府裏的丫鬟婆子引以為榮,又得了主子默許,阖府才慢慢改了稱呼的。”

“是啊,登瀛洲圖還在夫人房裏呢,那可是閻立本的大作,”桂枝也湊趣道:“這圖畫得就是唐太宗時期以房杜為首的十八位學士宰相,竟夜讨論文典的故事呢。”

李彩鳳心中再次汗顏了一把,原來這陸府的丫鬟們也識得典故,可不比自己強了十倍百倍?

等到第二天她便換上了一身新襖裙,只是在梳頭的時候,梓耳從首飾盒裏取出一對兒白珍珠的發箍,代替頭繩為她綁了頭發。當然,這發箍不是後世的那種半圓形的卡子,而是細銀絲穿起來的珠圈,剛好可以固定住頭上的兩個包。

李彩鳳看那發箍上的珍珠倒不是很大,難得的是個個一般大小,渾圓柔亮,細細密密地串在了一起。她再一低頭看了首飾盒,發現裏頭的好東西更多,不僅有發箍,最多的竟然還是簪子。

鑲寶雙層花蝶鎏金銀簪、靈芝竹節紋玉簪、菊花紋琺琅彩步搖、蕉葉碧玲珑翡翠流蘇簪……當然李彩鳳是不懂這些簪子的名稱的,只覺得個個都是精雕細琢,漂亮地讓人只想珍藏起來。

她看得簡直目眩神迷了,只是還有一點靈智存疑:為什麽這麽多簪子,我還未及笄,現在都是戴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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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為她系香囊的桂枝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笑道:“夫人送來簪子,可見是真真記挂着姑娘你呢,”她道:“姑娘可知,十二歲乃是金釵之年?過了生辰後,便可以戴釵的,這不是馬上就要用到了嗎?”

李彩鳳覺得自己以前的專業課什麽都沒有學到,一問到細處,将将只知道個大概,而且現在還證明了是錯誤的。就像這戴簪釵的年紀,她一直都以為是十五歲。

收拾地差不多了,又用過了早飯,她便由丫鬟引着,去了詩社相邀的西溪苑。

待她到了地方,十八位學士已經到了十一二位,她一一拜見,其中有兩位王學士,分別為大王學士、小王學士,還有褚、陳、歸、李、秦等學士,雖有旁邊的丫鬟提醒,她到底還是沒都記住,只是得了個面熟而已。

西溪苑裏也是別有一番風景,因為這裏栽培的全是牡丹。連以前參加過洛陽花展的李彩鳳都不禁連聲贊嘆,有一些品種她也是第一次見,可見是這時候的花匠們培育出的異種。

姚黃趙粉狀元紅且不說,更有玉覆盆、璎珞寶珠和西天香,開得飒飒英姿,這都是李彩鳳見過的,所以認得出來。還有認不出來的,就像她眼前這株,重重疊疊的淡粉色細碎曲皺花瓣,瓣群周密高聳,形似皇冠,随風搖擺,就像美人搖頭一般。

旁邊一位學士看她盯着那株花,也看了一眼笑道:“這是高濂《牡丹花譜》中記載的顫風嬌,也是夫人專從洛陽羅家那裏移栽來的,怕養不活,連土也是那裏一并送來的。”

顫風嬌?果然是花如其名,生得好一株異種。

“春來誰做韶華主,總領群芳是牡丹。”一位學士笑道:“要是以花喻人,今兒還非得夫人來坐鎮不可了。”

“可不是嘛,”衆人都笑道:“再去催一催夫人。”

果然沒過一會,陸夫人便姍姍到來,一見便笑道:“你們也是,昨兒才說了要開詩會,今兒就等不及了,也不顧我這外甥女的滿身疲累。着實該罰,”她轉頭道:“拿李子酒來,讓她們好好飲上三杯,看不把她們牙都酸掉!”

陸夫人這番打趣後,氣氛頓時歡洽起來。自有仆婦們上前準備好文房四具,也是這閣子建得好,不僅寬敞能容人,倚欄而坐還有若幹景色可以欣賞。

李彩鳳被陸夫人摟在懷裏,仔細問了一遍起居,又對服侍的梓耳道:“姑娘的飲食若有不合口的,自己去小廚房支應。要有什麽短缺的,你親自與我說。”見梓耳點頭應了,陸夫人才笑道:“你與我今兒就當個監場和評詩的,且看看她們都能寫出什麽大作來。”

等衆人都安坐之後,陸夫人也說了幾句開場的話,然後道:“這第一題,便以牡丹為題,五言或七言均可,不限韻腳。焚香一柱,若逾時不成,則罰酒三杯,如何?”

衆位學士都歡笑起來,點頭應喏。旁邊的丫鬟把香焚上之後,有人便低頭喃喃自語,有人便起身倚欄而望,有人咬着筆管冥思苦想,還有一人已是不假思索揮筆立就。

陸夫人與李彩鳳說了一會話,便笑道:“不要拘束,你也去看一看。她們既邀了你,自沒有把你當外人。”

李彩鳳也心癢癢地緊,一聽這話先謝了陸夫人,然後踱步走到衆位學士面前。她先看了那位寫得最快的學士的大作,只見當中一句“約為牡丹主,花中第一流。日暖偏開早,不共則天游。”

原來是武則天與洛陽牡丹的典故啊,這個能看懂。可見這位的風格是語言平實,格調淳樸。

再往前看,有一位也差不多寫完了,只見小箋上寫着一句“綠苔紅苞堆雲錦,焦骨新蕊冠瑤池”,這句倒也對仗工整。

等再往下看去時,有學士嘻嘻哈哈的捂住了不讓看,李彩鳳跟她打趣了幾句,一炷香的時間也到了。丫鬟們收了紙箋,十八張齊全,沒有作不出來的。

送到陸夫人手上,她一份份閱過了,叫李彩鳳也一同相看。待到其中一份時,兩人同聲贊嘆起來,原來這份裏頭有“朱門惜梅菊,貧家愛牡丹”一句,可算是十分出彩了。

無他,牡丹自古是為富貴花,貧窮的人自然歆羨,自然向往富貴的生活;而真正的富貴之家,雖也有愛牡丹的,卻更愛梅菊風骨,也是世情所致。

陸夫人便把這張拿出來,傳給衆位學士看了,大家也覺得好,不由贊道:“秦學士的這首詠牡丹最冠絕,我等俱都不如。”

陸夫人便做主,評了這首為牡丹詩中的頭名。那詩作者秦學士就是給李彩鳳下帖的人,也是剛才為她解釋顫風嬌的那位。

她得了頭名也不倨傲,只笑道:“也是妙手偶得之,下回可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陸夫人吩咐丫鬟倒了茶水,有一位學士便笑道:“難得我們今日有此雅興,何不效柏梁臺詩,一人一句,用韻聯詩?”

這個提議得到了衆人的贊同,連陸夫人也笑道:“是了,也是很久沒有聯句了,今日要是聯得好,就和上次的時文一起刊印了,而且每人都有賞賜。”

衆人都來了興致,便一同請陸夫人開了首句。

陸夫人也不推辭,想了一會便道:“與爾把酒一大快,如何?”

“夫人開了好頭,我也不客氣了,”坐在左下首的學士笑道:“憐子蹙眉不盡歡。”

“一只秋雁無相伴。”秦學士接道。

“兩個愁人座椅寬。”

“該行樂時須行樂。”

“噓嗟往事不自安。”

就這樣圍坐的衆人都吟了一句,李彩鳳饒有興致地看了一圈,直到她旁邊的學士吟道:“小園蜂去芳菲盡。”

李彩鳳看她吟詩心頭一緊,因為她後面就是自己了,可是自己寫詩真的不在行,該怎麽辦呢?衆人都會的東西,唯獨自己不會,要承認這個真需要勇氣。

見大家都看着自己,李彩鳳暗自叫苦,看來人家不相信自己說的只讀了四書的話,自己要是聯不上,樂子就大了。

陸夫人看她一會,終于道:“姐兒不……”

“小園蜂去芳菲盡,”李彩鳳慢慢重複了一遍,然後突然就脫口而出:“小園蜂去芳菲盡,葉落無時有興衰。”

這句也是空泛的慌,但是也應該足夠應付了。等李彩鳳吟完,大家俱都笑起來:“這句真真是收尾的好,可見姐兒說自己不讀書是自謙了。”

李彩鳳手心攥了一把汗,只覺得逃過一劫似的,長長出了一口氣。

只有陸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覺得自己有必要和丈夫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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