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榜題名
? 且說李彩鳳在一衆女學士裏得了贊譽,心下沒有沾沾自喜,她覺得是自己僥幸胡謅了一句,也恰好壓住了韻腳;且學士們見自己年小,自然要誇的。
她暗地裏想,既然吟詩作對是這個時代的主流,那麽自己應該學一學的,回去要買一本聲律啓蒙,好好地熏陶一下什麽是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次一日的時候,陸夫人依然沒來找她。這讓她有點不安了,不過她也覺着該急的不是自己,她只是有點擔心會耽誤自己的功課而已。
她去給陸夫人請安的時候,衆人都在,而且在熱烈地讨論今年丙辰科殿試的事情。李彩鳳聽了一會,無非在說制藝水平高低、一甲名次和傳胪唱名的推測。
有一個學士開口說話了:“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長安門要張挂金榜,一甲三名也要跨馬游街,可惜衆位學士們都曾見過這熱鬧景象,唯我連連病了兩次,錯過了兩屆誇官的日子,竟是從未眼見過。明兒我定是要去瞧瞧的,不知衆位學士誰願與我前去?”
李彩鳳看她,實在想不起她的姓氏,後來還是旁邊的秦學士笑道:“小王學士,我實話與你說。那誇官游街的時候,真是萬人空巷,你只顧着随人流走罷,擠到哪裏也不知道了。回頭一看,頭上的簪釵、身上的囊袋全沒了。這也罷了,那丢了帽子、失了鞋子的人才多呢。也是,三年才一次,誰不争着搶着瞅一眼呢?”
這話引起了一片附和聲,還有一個學士笑道:“你們光說那看熱鬧的人了,豈知那狀元、探花、榜眼都是怎樣過來的?聽說到最後,衣袍都能被扯破。頭上的冠也不見了,插的花也被人揪走了,聽說還有趴到地上要把狀元郎的靴子扯下來的人呢!說什麽青雲直上、步步高升的好兆頭,也難為他們能想出來。”
衆人笑得前俯後仰,那小王學士又問道:“聽說每科的探花郎最是英俊,不比狀元、榜眼,往往是三人中最年少者,可是真的?”
便有一個年長的褚學士答道:“宋人是這麽選的,《東軒筆錄》中不是說‘進士及第後,又選最年少者二人為探花,使賦詩,世謂之探花郎’嗎?本朝可不是這般選的,殿試的卷子乃是聖上親閱,又沒見過人長什麽樣,哪裏知道他年不年輕呢?”
陸夫人點頭道:“是這個理,宋朝的文教之盛,古今罕有。當時汴京人最愛榜下捉婿,算是一時美談啊。”
“榜下捉婿”李彩鳳是知道的,是宋代的一種婚姻文化,即在發榜之日各地富紳們全家出動,争相挑選登第士子做女婿,幾乎可以說是搶了。
魏學士笑道:“說道榜下捉婿,我倒想起一個故事來。”見衆人都好奇地看着她,便道:“宋時有個人中了進士,很快有人來提親,待媒人問年紀的時候,他作了一首詩,讀盡文書一百擔,老來方得一青衫。媒人卻問餘年紀,四十年前三十三。”
衆人聽了俱都忍俊不禁,連李彩鳳也笑個不停。
後來小王學士道:“明日我定要去瞧瞧這三年才得一見的光景,你們既都不去,那只好我一人去了。”
李彩鳳心癢癢地,也想去瞧一瞧。她便轉向陸夫人道:“夫人,我平常在家中實在碰不到這樣的好熱鬧瞧,如今來了京裏,便想去瞅一瞅這好景象,回去了也好對親戚們說道。”
陸夫人點了點她的鼻子,愛憐道:“也罷,明日就讓小王學士帶上你,你們兩個搭個伴,一起出去走走。只是莫往人多的地方擠,看個熱鬧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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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彩鳳忙應了,和小王學士歡天喜地地自去收拾不提。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她就起床了,桂枝在一旁伺候她洗漱後,問道:“姑娘怎麽還穿昨兒那身衣裳?夫人已經叫針線人為姑娘連夜做了兩套新衣裳,就放在櫃子裏。”
李彩鳳笑道:“今兒是去看誇官的,人擠人的,可不要把新衣裳弄髒了?索性就穿上昨天那套,回來也不心疼。”
桂枝一拍額頭道:“我這腦瓜是不靈光了,還是姑娘想得周到。”
等吃過早飯,拜別了陸夫人,她便高高興興坐上了陸府的馬車,和同樣歡喜的小王學士一起去了長安門外等候。
雖說開門的時辰還早,但是長安門外已經有很多百姓翹首張望了,而且人數還在不斷地增加。李彩鳳一看這情景,不由笑道:“咱們還是把這馬車停了,要不然擋了人家的路,可不得是被怨死。”
小王學士也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咱們索性下了馬車,到前面去看如何?”
李彩鳳欣然同意,兩人便下了馬車,從人群中擠了進去。
過了一會人愈發多了,聲音也很吵嚷,可是小王學士忽然指着東邊,道:“你聽,奏樂了。”
李彩鳳仔細一聽,果然是有一陣模糊的樂聲傳來,只是聽得不大清楚。小王學士解釋道:“這是樂部和聲署在太和殿奏韶樂呢。馬上就要傳胪了。”
果然騷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着一甲前三名的傳胪。
果然,一個聲音先從太和殿傳出來,接着殿前的金甲衛同聲唱名,傳到宮牆的時候,入值皇城的錦衣衛也一起唱到:“一甲第一名,山陰諸大绶!”
長安門等候的百姓頓時歡欣雀躍,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一起響起:“一甲第一名,山陰諸大绶!”
李彩鳳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老百姓,覺得他們比兒孫娶親時還要高興。不過她也真正意義上親眼看到了,讀書人在他們心中至高至上的地位。
等到“一甲第二名,會稽陶大臨”的呼喊聲響起,便又是一陣響徹雲霄的重複聲。李彩鳳覺得今年的浙江人一定特別榮耀,一甲前兩名都是浙江人。
果然第三名就不是浙江人了,而是江西浮梁人。
不過江西出的進士也是尤其多,特別是國朝前期的時候,朝中幾乎太半都是江西人。就連如今的首輔嚴嵩,也是江西分宜出來的。
也只有一甲的進士才是真正的進士及第,因為二甲就被稱作賜進士出身,三甲更是被稱作同進士出身。
這其中的差別大了去了,一甲二甲榮耀不已,三甲就只能暗自苦笑了。你能說中進士不好?可落到三甲就是低人一等!
這個“同”字,其實就是“不同”的意思。“同進士”着實令人尴尬:好似饑腸辘辘之時,旁人端上好飯好菜,卻赫然發現盤中粘着一只青頭蒼蠅,為肚腸計,不能不伸筷子;一伸筷子,又惡心得難受。
更令人難受的是,你想跟人家一甲二甲的進士攀個同年什麽的交情,恐怕人家還看不上你呢。而且一旦中了進士,都是要授官的,不許你再考了,你就一輩子頂着個同進士的出身吧,很少有三甲進士當上高官的,跟沒有出過一個入閣的。這簡直是一種不能一洗了之的難言之隐。
又等了好長時間,才聽到門裏的樂聲漸漸近了,衆人的心也被提了起來。果然片刻之後,門便打開了,衆人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只見先頭一個,正是內閣次輔徐階,手托着雲盤,雲盤上便是衆人期待已久的金榜!
雖然已是人山人海,但看到此景俱都靜默了。徐階由黃傘前導着,不慌不忙地把金榜張貼到了長安門東側,諸進士、王公百官皆随榜而出,等到一甲前三名騎上了馬,衆人才猛地爆發出山呼海嘯地歡呼聲。
這便是真正的像過節一般了,所有人望塵拜舞,把手裏的鮮花抛灑到路中央。李彩鳳個子矮,蹦着跳着也沒有看到狀元郎的臉,越是看不到,她就越是想看,就随着擁擠的人流一路走着,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
小王學士已經看不到了,她尤為興奮,等徐階出來張榜的時候她就忍不住了,一個勁地往前擠,想要走到最前面,好好地看一番。
李彩鳳那時候也很興奮,但她被擠得難受,不想往前走了,就停在了原處,做個手勢讓小王學士自己去。
人潮擁擠中,李彩鳳覺得有人伸手把自己的珍珠發箍取下來了,她好不容易回頭看時,只見一張張興奮莫名的臉,哪裏知道是誰貪了便宜?只好自認倒黴,只是心中憋了一團火氣,不由得學着後面的人,也推搡起來。
她下手并不重,主要是自己也被擠得很難受,只覺得伸個手也困難了。後頭的人還在死命推着自己,她忍無可忍想要罵幾句,卻發現自己連嘴巴都快要張不開了。
不對啊,怎麽擠成這樣?
李彩鳳覺得冷汗一下子冒出來了,她現在被卡在逼仄的空間裏,前前後後都是人,但他們還都沒意識到這裏已經是人滿為患了。
要出事了,真的快被擠死了。
李彩鳳反應很快,她覺得自己一定要趕緊逃離此地。只是她想得很好,卻生生寸步難行。後面又是一波浪潮一般地推擠過來,她是真的被卡的動彈不得了。
這時候,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踩死人了,踩死人了!”
人群頓時瘋了一般,每個人都在掙紮怒吼着,李彩鳳覺得像有一雙手死死卡住了自己的脖子,明明空氣就在眼前,她長大了嘴巴就是一絲也呼吸不到。
我要死了,竟然是這樣死的。
李彩鳳覺得自己要笑起來了,她的手都不知道被擠到哪裏去了,反正伸也伸不出來,迎接她的只是更兇猛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