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劫後餘生

? 李彩鳳個子小,在人群的推擠中被壓迫地更厲害,耳朵裏只剩下隆隆的聲音,像是大炮,又像是打雷,但她心裏知道,恐怕是耳膜被震破了。

我學了那麽多東西,到了這個時候,一點也用不上。

我救不了他們,更救不了自己。

李彩鳳覺得自己的頭昏沉沉的,心裏終于升起了對命運捉弄的不甘。為什麽、為什麽在我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做一番事業的時候,迎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

她徒勞地把嘴巴張到最大,卻一絲聲音發不出。

直到淩空中的鞭子揮過來,一匹馬橫沖直撞進人群,李彩鳳的鬓角也被那鞭梢拂到了,但她感覺不到疼。

人群被馬沖撞地四散開來,雖然有一些被撞倒在地上,到底還能爬起來躲開了馬蹄的踩踏。

她終于艱難地呼吸到了一口氣。

李彩鳳後面的人也被鞭子掃到,不過也有了空隙讓他們去鑽。等到她後面的幾個人散開了,李彩鳳才真的有了餘地把腿邁開了。

她第一眼先看了騎在馬上的人,這是她的恩人,她将永遠記得。

不過他不是今年的新科進士,因為他穿得是武人的服飾,看上去年歲也不大。只見他兇狠地揮舞着鞭子,專門朝着還在往前擠的人背後打去。

劫後餘生讓李彩鳳終于忍不住淚流滿面。

此時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狽,兩只腳的鞋子都沒了,裙邊已經破了好幾個口子露出裏頭的絲絮來,連頭上的兩個包也全部散亂了,頭發披了一臉。

能活下來,真是一種幸事。

人群四散開了,地上還是躺了好幾個人,身上血跡斑斑,不知道是死是話,但眼睛都睜得大大地,一臉震驚和恐懼。

李彩鳳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她簌簌地抖着,不知道該幹什麽。後面有一個人抓住了她,把她的頭掰過來,使勁地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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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不容易把視線聚攏了,才發現面前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眉若刀削、一臉肅穆地看着她,問道:“你是不是陸府的表姑娘?”

李彩鳳聽了個模模糊糊,等他問第二遍的時候,才聽明白了。

她點了頭,那人便打量了她一番,道:“我是陸繹,算是你表哥。你知道小王學士去哪裏了嗎?”

李彩鳳一下子清醒過來,她不由自主地打起了磕巴:“她、她往人最多的地、地方去了。”

陸繹的臉色沉下來,讓李彩鳳坐到了後面的馬車上,他親自趕了車,往長安門的方向找尋過去。

李彩鳳把車簾拉起來急切地搜尋着,可是并沒有發現小王學士的影子。等到了長安門,長安門外果然為害最重,嘩啦啦躺了一溜的人,還有一大群人渾身血淋淋的,坐在地上哀嚎着。

李彩鳳看得心驚肉跳,方才平息下去的恐懼如潮水一般又湧上來,她渾身僵硬地像塊冰冷的石頭。

看着陸繹跳下馬車奔過去,她也強行扼住了恐懼,自己扶着馬車檐子跳下來,只是腿軟的像面條,一挨到地上就身不由己地跪倒了。

她爬起來又跌倒,跌倒了又爬起來,跌跌撞撞跟了上去,大聲呼號着小王學士,卻沒有人擡頭望她一眼。

不知走了多遠,李彩鳳終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眼淚鼻涕一齊流到了嘴巴裏,卻不想去擦一擦。

直到腿上被陸繹踢了一腳,她茫然地擡起頭來,才看到他背着小王學士,鼓着眼睛瞪着她。

“還不趕緊上馬車?下來能幹什麽?”陸繹罵道。然後把小王學士背到了馬車上,又把李彩鳳後脖子一掐,扔了進去。

李彩鳳爬到小王學士身邊,看她面如金紙,嘴角還流出血水來,知道是受了很重的傷了。她急忙把學士的渾身檢查了一遍,卻沒有發現明顯的外傷。

這樣更不好了,恐怕是內髒受損了。

李彩鳳真的是手足無措了,她盡量固定住學士的身體,不讓馬車過多地颠簸,又用衣角為她抹去了嘴角的血水,卻發現血水越流越多。她渾身發抖,顫聲喊道:“快點,她不大好!”

馬車的速度果然更快了,不一會便到了陸府門口,一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把她背了進去,兩個婆子一頭一尾地把王學士也擡了進去。

陸夫人一見她們,登時頭暈目眩,聽得陸繹簡單說了幾句,馬上又恢複了心神,急忙叫了管家過來,取了陸炳的名帖,吩咐道:“去太醫院請院使大人親自過來。把家裏的轎子擡過去,地隔得遠,老大人腿腳又不利索。”

管家拿了名帖,急急忙忙下去了。陸夫人再遣了個人,吩咐道:“太醫院離這遠,你先去保和堂請坐堂大夫來瞧一瞧。”

陸夫人讓兩個手腳穩的仆婦把小王學士的衣服扯開仔細看了一遍,回道:“青青紫紫的滿身都是,顯然是瘀血積住了。嘴裏出血水怕是傷到了內髒。”

陸夫人狠狠喘了一口氣,又看到李彩鳳狼狽的樣子,急忙讓丫鬟帶到裏間解開衣服細細查看。

李彩鳳被扒了個光,兩個丫鬟查看後松了口氣,出去回道:“只是肩膀青了一塊,膝蓋也摔破了皮,倒無明顯外傷。”

陸夫人依舊不放心道:“問問她哪個地方疼,她受了驚吓恐怕說不清楚,給她全身都按一按,別也是傷了內髒。”

兩個丫鬟又進來,往她肚子後背上仔細摁了好久,問她是不是疼痛。李彩鳳恍恍惚惚地,一問就搖頭,兩個丫鬟也無奈何了,只道等太醫院的人來仔細驗看。

陸夫人得空把陸繹也仔細查看了一番,便問道:“你怎麽尋得她們的,你父親呢?”

陸繹道:“我在官署裏和父親說話,忽然聽到外頭亂了,說是踩死人了。父親帶着錦衣衛去救人,看到了咱們家的馬車,一問才知道學士和表妹都在現場。他讓我去尋人的時候,東邊又亂了,好似有人乘機作亂,父親便過去了。”

陸夫人聽得心驚肉跳,臉色也變了,捂住胸口道:“可見是有人故意要作亂了,要不然往年誇官時,怎麽從來沒有出現這種事情?”

正說着,年邁的太醫院院使氣喘籲籲地到了,和保和堂的大夫一起進的門。

陸夫人急忙上前阻了兩人的行禮,道:“人命關天,且請二位為家人診治,請務要盡心,阖府感激不盡。”

陳院使也不說客套話,用帕子覆在學士手上,仔細診了一會,皺起眉頭:“脾髒怕是破了,”他對身後的兩個随他而來的醫女道:“你們過來,往她的左季肋深處,第九、十、十一肋仔細摸摸看,是不是高高突起,随呼吸而動?”

兩個醫女仔細一摸,都回道:“是。”

陳院使颔首道:“這個傷不多難治。”他從讓醫女們在學士的腹中刺了幾個穴位,又從藥箱裏取出一個圓圓的竹筒來,用火炙了,吩咐兩人把這竹筒蓋在脾髒的位置,道:“這樣取了瘀血,在敷上藥膏,內外調治一番,便能恢複七八分。”

衆人見了,俱都放下了一口氣,正要謝一番院使,卻見他又緩緩道:“只是傷在了氣管,就非我所能醫治了。”

陸夫人急忙道:“大人醫術精湛、仁心聖手,怎麽說這樣的話?”

陳院使也不答話,轉向保和堂的孫大夫:“你也過來看一看,此傷如何醫治?”

孫大夫恭恭敬敬上前,也診治了一番,然後也搖頭道:“如大人所言,這傷确是治不了了。僥幸能活,怕也是終日靜卧,不能動彈分毫了。”

屋子裏靜默了一片,陸夫人便道:“請大人開方吧,總是要救一救。”

陳院使點頭道:“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等他寫完了方子,陸夫人又請他為李彩鳳瞧了瞧。陳院使摸完脈道:“只是外傷,加驚悸過度,也需要靜養。用保和堂的藥膏和安神藥就可以,另外每晚上給她熬一碗桂圓紅棗茶喝。”

陸繹親自送了陳院使和孫大夫到二門,又奉上了診金。

奇怪的是,太醫院和保和堂分明是兩個方向,陳院使和孫大夫卻默契地走到了一起。

過了很久,孫大夫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那傷,也不是不能治。”

陳院使頭都沒回,幽幽道:“可惜會治此傷的人,已經逝去了。”

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此事,只把該有的嘆息都埋到了心底。

他們說的這個人,便是當年天下聞名的太醫院院使許紳。

當年壬寅宮變時,嘉靖帝遭宮女楊金英等謀殺未遂,但頸部被帛帶緊勒,氣已絕。事發後,負責急救的便是當時的太醫院院使許紳。

作為太醫院的最高長官,許紳的醫術當時無人能過之。許紳冒着極大的風險,調治猛藥給皇帝灌下。辰時灌下的藥,下午未時嘉靖帝才有動靜,喉嚨出聲,嘔出紫血數升,然後才能說話。經過許紳連續數月的全力調治,嘉靖帝方得痊愈。

雖然他得到了嘉靖帝無與倫比的賞賜,被封為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官居一品。但他也日夜驚惶失措,不久便驚悸而亡。

臨終前說:“吾不起矣。曩者宮變,吾自分不效必殺身,因而驚悸,非藥石所能療也”。

什麽意思呢?就是宮變的時候,我覺得陛下要是喝了我的藥卻沒有效果,那我必定是死的很慘。後來雖然救回了皇帝,但那時我受了很大的驚吓,留下了病根,吃藥也沒用了。

許紳死了之後,同在太醫院、以醫術精湛而聞名的另外兩位禦醫——薛己、曹蒲飒,也都隐退了。

其中一位年輕時便跟随嘉靖帝的父親,直到嘉靖帝登極;另一位就是不懼嚴氏、敢為楊繼盛調制傷藥的鶴年堂掌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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