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細說勳貴
? 李彩鳳既已解了心結,心中更有頓悟。她每日清晨去靈堂裏為小王學士焚上三炷香,因她是客居的表姑娘,并不需要守靈,也不需要着素服。但她也欲表一番哀思,連穿了七日的素服。
陸夫人見她如此知情識意,自然更加喜愛,每日百忙之中依然要喚來梓耳或桂枝,仔細問一問她的起居。
感情都是一來一往加深的,李彩鳳和陸夫人自覺這幾日的親近,早已不同于剛進府了。
等到頭七過了,陸夫人便喚來了李彩鳳,兩人坐在榻上說話。
一個丫鬟端上來兩杯茶湯,陸夫人慢慢嘬了一口,對李彩鳳道:“你嘗一嘗今年的剛做好的林檎渴水,喝得慣嗎?”
李彩鳳見那茶盞裏頭是黃褐色的濁汁水,聞起來有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顯然不是茶葉。她小心托起茶盞,也學着陸夫人那樣慢慢喝了一口,登時驚住了。
我喝到了蘋果汁!
鮮榨的!
李彩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味覺。她急忙又喝了一口,确實是蘋果的酸甜。古代人就會榨果汁了,李彩鳳心道,果然不管什麽時候,有錢人就是會享受。
“這蘋果汁是怎麽做出來的?真好喝,裏頭好像還有一股香味。”李彩鳳慢慢品了幾口。
“蘋果?是頻婆吧。這東西叫柰,也叫林檎,你說的頻婆也對。”陸夫人失笑道:“把頻婆擂碎了,放到竹器裏面,用滾水沖淋下汁水一直到沒渣滓了,再用文火慢慢地熬,最後放一點檀香或麝香,就是你聞得那個香味。”
“味道真的很好。”李彩鳳由衷贊道。
陸夫人笑道:“還有楊梅、木瓜、葡萄渴水,只是都不到季節。”她又道:“你進宮後,也許還會喝到官桂和白豆蔻仁制的禦方渴水呢。”
李彩鳳唔了一聲,喝光了茶盞裏的汁水。
陸夫人心裏也憐惜她,又親自為她盛了一碗,讓她慢慢喝。
“身上的傷好了嗎?”陸夫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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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好了。您後面送來的膏藥很管用,一貼就見效。”李彩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膝蓋。
“我從鶴年堂裏拿來的,自然比保和堂的藥有效驗。”陸夫人突然把話題一轉,問道:“那救過你的人,成國公庶子朱時令,你還記得嗎?”
“自然記得。”李彩鳳道:“夫人能和我說說他嗎?”
陸夫人點頭道:“我正想和你說呢。大人的意思也是囑咐我給你講一講這些勳貴之後。”
“咱大明朝的開國功臣傳到現在的,除了世鎮雲南的黔國公沐家,就只有魏國公一家了,還托的仁孝徐皇後的福。魏國公徐輝祖在靖難中屢次為難成祖爺,但因他有世券,成祖爺就把他發配到了南京,不見親信。所以代代魏國公都留在了南京,所有勳貴裏頭,他是個特例。你若進了宮,是見不到魏國公夫人的,咱們就不說他了。”
陸夫人慢慢道:“說道魏國公,就不得不說定國公了。第一代定國公徐增壽,就是魏國公徐輝祖的親弟弟,也是仁孝皇後的親弟弟。他自幼和成祖爺交好,靖難時也投送情報,後來被建文庶人殺了,就在成祖爺逼近南京的前一天。”陸夫人道:“成祖爺心痛不已,就追封他為定國公,傳到現在這一代,是徐延德襲爵。”
“徐延德不如他老子會審時度勢,早年也為陛下不喜,爵位生生拖了三年才給他,不過他偷了個巧,嘉靖三十年的時候領了中軍都督府,倒也不可小觑。他娶的是英國公張侖的嫡長女,已經有了嫡長子徐文璧。”
看李彩鳳聽得認真,陸夫人暗暗點頭道:“英國公,是成祖爺奉天靖難的首位功臣,本朝勳貴第一。如今這一代襲爵的是張溶,就是定國公徐延德的妻弟。說道張溶,”陸夫人皺起眉來:“他是個萬事不管的,內宅一塌糊塗,蓋因他先頭那個嫡夫人去了,繼娶的那個既沒手段又無愛寵,鎮不住後宅。如今英國公世子張元功是先頭夫人所出,張溶再混不吝,為嫡長子請封倒做得利落。不過這繼室也生了一子,将來怎樣誰也說不清呢。”
“你在宮裏碰到英國公夫人,繞着走就行,她口舌是非多,連後宮的幾個高位的妃嫔都不怎麽喜歡她。如今夫人裏頭,以成國公夫人為主。”陸夫人道:“這一代的成國公朱希忠,很受陛下的愛重,歷掌後、右兩府,總神機營,提督十二團營及五軍營,光是代陛下祭天的次數,就有三十九次,這是連裕王、景王都沒有的榮耀。”
“是因為他在火災裏救了陛下嗎?”李彩鳳問道。
“有這個原因。”陸夫人颔首道:“不過這份功勞,還不足以換來這麽大的兵權。他自身為人警敏、多謀善斷才是主要的原因。”
“成國公夫人,是黔國公沐紹勳的女兒。沐家都是好男兒,悍不畏死,只是如今卻出現了叔侄争權的醜聞。”
陸夫人喝了口林檎渴水,道:“沐紹勳二子一女,女兒嫁給了成國公。大兒子沐朝輔襲了爵位,可是死了,按理來說是他的兒子沐融襲爵,但是年齡太小,只有四歲。朝廷便讓沐紹勳的小兒子沐朝弼總攬雲南政務。可是最後沐朝弼不願交權了,而且沐融也暴病夭折了。朝廷便讓沐融的弟弟沐鞏襲爵,可是這個孩子,也是莫名其妙地夭折了。所以沐朝弼終于在嘉靖三十三年得以襲爵。”
“這麽明顯的事情,朝廷上的部堂高官們難道看不出嗎?”李彩鳳問道。
“誰不是心知肚明?可沐朝弼在元江府土舍那鑒叛變的時候出了死力,陛下要用他,便不追究他的罪過了。”
李彩鳳也是默然。
“成國公夫人育有三子,算是與成國公舉案齊眉。但是成國公也還有四個庶子,其中一個朱時令,還是外室子。”陸夫人皺起眉頭道。
“成國公夫人對其他庶子一視同仁,只對朱時令不假辭色。成國公不得不為這個兒子打算,就把他送到了騰骧衛裏。”
“成國公夫人為何這般?想必是有原因的。”李彩鳳好奇不已。
陸夫人呵呵笑起來,半晌才道:“說來有趣。因為成國公夫人出身雲南,當年嫁到京城來,陪嫁的仆從帶了不少。她在京裏沒有田莊鋪子的生意,又要養活陪嫁的侍衛,嫁妝又花了不少,只好拿國公府的銀子補貼。成國公不喜她這般,她也不敢伸手了,只好問成國公要銀子。成國公每次就給她幾百兩,最多也就是一兩千兩銀子罷了。”
“後來呢?”李彩鳳聽得有趣,急忙問道。
“後來她知道成國公有個外室,本想把她接進府裏去的。結果去那外宅一看,那女子吃的用的,無一不比她精致十倍。再一看,頭上的一根釵,在多寶閣裏賣三萬銀子不二價的、自己從來不敢肖想的東西端端地戴在了那女子的頭上,簪環首飾明光璀璨,她可不就病了嗎。”陸夫人嗤笑道:“雖然最後成國公把她發賣了,但把那外室的孩子抱回了府中,她日日看着,能不礙眼嗎?”
“這些勳貴,早都從根上爛掉了。怪到是一代不如一代,想扶也扶不起來。”陸夫人最後做了總結:“真是自古雄才多磨難,從來纨绔少偉男啊。”
李彩鳳聽得心悅誠服,連連點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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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衛衙門裏。
陸炳看着腳下磕頭如搗蒜的太監,皺眉道:“你們巴巴地送了來,如今又要要回去?”他冷哼一聲:“當我陸炳是什麽人!真以為奈何不了你們了嗎?”
那太監汗出如漿,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只說道:“大都督息怒!請聽奴婢解釋。”他整理了一下後面要說的話,道:“不久之前陛下的霜眉死了,貓兒房的劉公公本來是準備了一只獅貓的,就是那只送給您的貓兒的兄弟。”
他偷眼看了一下陸炳,發現陸炳并沒有呵斥他,頓時又道:“但是那貓兒樣樣都好,就是耳朵、耳朵聽不到,竟是個聾的!劉公公也是眼睛花了,愣沒看出來,還是另一位紀公公瞧出來的。可是貓兒房已經上報了獅貓,陛下讓帶去西苑,劉公公頭發都愁白了,也是無可奈何才求到您這來的。”
陸炳冷笑道:“就拿話來搪塞我,我且問你,那獅貓共産下了四個崽子,怎麽不去找其他兩個呢,偏偏找到我頭上了?”
“哎呦我的爺,”這太監竟叫起屈來:“那其中一個,是宮裏的貴妃娘娘抱走了,娘娘二十年從未開口要過什麽,就這麽一個貓崽子,咱也不好意思去要啊。”
陸炳樂呵起來,道:“還有一個呢?”
那太監擦一把汗,道:“還有一個,倒是好的,但是是個雜色的貓兒。陛下不愛雜毛貓兒,而且報上去的也是白貓兒,所以只好、只好來求您了。”
陸炳笑道:“你們劉公公還沒這麽大臉面求到我身上,說吧,是誰讓你來找我的?”
那太監驚道:“都督慧眼如炬。我來找您,是老祖宗指的路。說您平素周人之急,定不會見死不救的。”
陸炳神色莫測,良久才道:“也罷,過兩日我進宮去,再帶給你吧。”
那太監如蒙大赦,磕頭退下。
陸炳定定地望着不遠處架子上的官制福祿瓶,心裏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