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旋踵

? 且說偏殿吵嚷的聲音傳過來，李彩鳳三個不知發生了何事，俱都驚疑不定。

周典藥沉着臉把筷子放下，從袖中掏出了錦帕抹了抹嘴角，站起身來道：“華嬷嬷送來幫忙的宮女子，不是說規矩都調教地大致不離了嗎？怎麽回事！”

她站起來，李彩鳳和武招弟也沒心思吃飯了，面面相觑了一會，急忙也跟着周典藥去偏殿了。

原以為是幾個小女孩子為了争菜吃，起了口角。沒想到進了偏殿一看，四五個小宮女卻都不知所措地呆立着，面色惶然。只是眼前的碗筷掉落到地上，弄得一地狼藉。

這幾個宮女子一見她們，就和見到了救星一般，還沒等周典藥發問，全都呼啦啦圍過來，手忙腳亂地比劃着，弄得周典藥半天卻沒聽清說的是啥。

還是年齡稍微大點的一個宮女子急得一拍腦瓜，拉着周典藥走到了先前擺放菜肴的案幾上，指着還剩一半粉果的盤子讓周典藥細看。

周典藥皺着眉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冷氣。

那盤裏被咬了一口的粉果中，赫然露出藍盈盈的光來，即使上面一層油污，也依然熠熠生輝，就像折射到海洋上的星光一樣炫目。

周典藥用錦帕托着，小心翼翼地将這枚兩個指節大的藍寶石取出。用衣袖包裹着藍寶石輕輕揉擦了幾遍，再放到陽光下時，偏殿裏的所有人都不禁目眩神迷。

果然是掌上明珠求合浦，世中環寶識波斯！

周典藥暗嘆道，這麽大個的藍寶，定非中土所出，必是當年三寶太監下西洋，從海上得來的異寶。

她想到，據說當年鄭和下了西洋時，用中土的茶葉、絲綢和瓷器換了稀缺的藍寶紅寶、祖母綠貓兒眼足足三大箱，全部流入了宮廷中。

據說光鵝蛋大小的藍寶就有六七個，只是這麽多年下來，她卻絲毫沒有見過，想是歷代的帝王後妃們得去了，弄做陪葬也未可知。

而手中這塊藍寶，雖只有兩個指節大小，但是雕磨均勻明淨，更難得的是通體一汪藍色，毫無雜質，就是宮裏禦用監的老供奉們見了，也要豎起大指頭誇贊一聲。

那麽問題來了，這個寶貝是誰的所有物呢？又怎麽會出現在尚食局制作的菜品裏呢？

周典藥環視一圈，見這群小姑娘們确實比自己還惶惑，暗自點了點頭，她們恐怕真是毫不知情的，倒是平白受累一場。

周典藥想到這裏，把藍寶細細包到帕子裏，對殿中的小姑娘說：“你們莫怕，此事與你們扯不上關系。且先在這殿裏坐着等罷，等到尚食局的李嬷嬷來了，你們就與她如實細說。”

小姑娘們俱都點頭應了，想來周典藥的保證讓她們心安了下來，面色也好看了許多。

周典藥于是吩咐李彩鳳去尚食局請李嬷嬷來。李彩鳳不敢怠慢，提着裙擺飛奔了一會，忽然想到無處不在的宮正司嬷嬷們，恐她們忽然從哪個犄角疙瘩裏冒出來，揪到自己的錯處，又将裙擺放下了，以正常的步子走起來。

果然，等她繞過前面的宮殿，就看到不遠處的空地上，有兩位宮正司的嬷嬷正在斥責一個小宮女，隐隐約約也聽不太清。她團着手慢慢走過去，一個嬷嬷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就接着斥責那犯了錯事的小宮女了。

李彩鳳暗自舒了一口氣，直呼萬幸。

尚食局離司藥司并不很遠，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李彩鳳便走到了。等她走到了尚食局的大殿外頭，才知道李嬷嬷不在裏頭，而是去了甜食房。李彩鳳一聽到甜食房這三個字，就忍不住想起了以前吃過的裁松餅和絲窩，都是這甜食房制作的，十分松脆可口，尤其是絲窩，上面塗的蜜比雪還白，入口即化。就是她吃過的後世幾道國外的著名甜點，也都沒有這甜食房做出來的好吃。

但她現在可沒心思再想一想什麽提拉米蘇了，那為她帶路的宮女讓她站到了甜食房外面很遠的地方等着，自己拿着一串鑰匙開門進去了。

這也是甜食房的規矩。裏頭的甜食的制作都是十分保密的，外人一律不許觀看制作過程，有些朝官得到賜賞也只能嘗到美味而不知其秘方，所以這些美味的名稱被載于史冊而秘方卻不得而知。

等到李嬷嬷走出來，看到李彩鳳點頭道：“原來是你。”因着李彩鳳在幾個識字的小宮女中，特立獨行地辨識出渴水中的官桂和白豆蔻來，李嬷嬷對她是記憶猶新，自覺她是個好苗子，因此提拔她進了尚食局。

李彩鳳上前行了一禮，道：“我們司藥司的周典藥請嬷嬷過去一趟，司藥司裏出了件不好說的事。”

李嬷嬷的眉峰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沉吟道：“那便去吧。”

一路上李嬷嬷也就沒有再問話，一直到了司藥司偏殿裏，周典藥迎過來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講了一遍。

其實也就是如剛才所見，這幾個臨時被分到司藥司裏幫着曬書的小宮女們，和周典藥李彩鳳她們一樣，在送來了食盒之後，便圍坐在一起用起了飯。

菜品是一樣的，只是卻沒有那一道黨參烏雞湯。因為這道湯是正六品女官周典藥的份例，所以她們這群小宮女吃的就只有蝦仁粉果、百子冬瓜和清炒蕨菜。

這幾個小宮女也跟往常一樣吃起來，只是在夾到一個大個的粉果的時候，兩雙筷子碰到了一起。

也沒有什麽可以争執的，年齡大一點的宮女子就把這個粉果讓給了年齡小的宮女，反正粉果還多，總不至于為了一個果子生出口角來。

也是天意，這個粉果的個頭有點大，小宮女沒有一口吞下去，而是咬破了外面包裹的粉皮。等她準備再就一口米飯的時候，恍惚間看到了裏面藍光閃爍。

這小宮女覺得挺奇怪，用筷子慢慢挑開粉皮，就看到了露着頭的藍寶了。這下她看的清楚，不由大叫一聲，驚得同桌的幾個姑娘都看過來，大家都吓了一跳。于是後面的事情就是周典藥李彩鳳她們所見的了。

李嬷嬷聽完，又仔細檢查了那塊藍寶，點頭道：“不錯，這東西不是咱們宮女子能有的，如果不是哪位妃嫔娘娘的妝奁，就是內帑的禦用之物。”

“恐怕還真是三寶太監下西洋得來的，我記得幾年前市舶司進貢的藍寶也只有指甲蓋大小罷了。這樣大小的東西原先在孝烈皇後在時，我曾見過，”李嬷嬷回憶道：“不過先皇後鳳冠上的那塊是紅寶，不是藍寶，而且也随梓宮奉安許久了。這塊倒是未曾見過。”

“事情耽擱不得，需要馬上去貴妃娘娘那裏報備。”李嬷嬷見多識廣，深知宮廷險惡，她知道，這東西既非俗物，牽扯必多。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決不能用偶然來解釋。

不管是宮人偷竊，還是有人故意為之，這事情既然出現在了尚食局，也必然與李嬷嬷脫不了幹系。

等到一行人來到了永寧宮裏，沈貴妃也剛剛用完膳，含了一口茶葉水清口的時候，看到李嬷嬷進來行禮，笑道：“我剛剛用膳的時候沒見到嬷嬷，還正想着呢，嬷嬷就來了。”

李嬷嬷行禮後，在沈貴妃說了請起之後依然維持行禮的姿勢，并沒有起身。沈貴妃訝異道：“嬷嬷這是怎麽了？可是為着沒過來陪我用膳而自責？方才陳司膳已經和我解釋了，你在甜食房裏做酥油泡螺呢。難為你還記得我愛吃這東西，我怎麽會怪你呢？”

李嬷嬷取出袖中的錦帕，将藍寶交給了貴妃身邊的戚嬷嬷，請罪道：“也是妾年老糊塗，尚食局錯誤頻出，先前的餘波未去，如今司藥司裏又出了這麽一件不可說的事情。請娘娘降妾品級，以儆效尤。”

李嬷嬷便将這藍寶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伏在地上請罪。李彩鳳和武招弟并肩跪在後頭，不敢擡頭，只是仔細聽着屋子裏的動靜。

且聽沈貴妃微微“咦”了一聲，良久方道：“與嬷嬷有何關系？我已經知道此物為誰所遺了。嬷嬷無過有功，受驚了。”

李嬷嬷微微俯下頭沒有說話。

沈貴妃又道：“司藥司的周典藥何在？”

跪在李彩鳳前頭的周典藥應聲道：“在。”

沈貴妃安撫道：“典藥遇事不慌亂，沒有聲張到阖宮皆知。處理得宜，理應嘉獎。将典藥的份例提到司藥上吧，”沈貴妃又對着後面跪着的小宮女和顏悅色道：“還有你們，連累你們受驚了。想是午食也沒有用好，那就麻煩陳司膳再去整治一桌席面，算是給你們壓壓驚。”

衆人謝恩之後，沈貴妃便只留下了李嬷嬷，讓其他人都退出了永寧宮。

李彩鳳也跟着衆人出去，心中覺得此事真是莫名其妙，看沈貴妃的樣子似乎是知道這顆藍寶的主人的，但是又像是有顧慮似的，不肯在衆人面前把這一樁事情擺明了，只留下李嬷嬷在殿內，也不知會說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