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娘子

臘月初七,黃昏時分,白家門口已經是熱鬧得不行,街坊鄰裏和近親遠親全都到了家裏,連坊間都已經聚滿了人。

白棠坐在房裏,剛收拾妥當,從鏡子裏瞧了一眼郭氏,不由得笑了起來。

“阿娘,你可別哭,離得不遠,我還能常回家來的,你一哭,我也要跟着哭,到時候可要耽誤時辰。”伸手拉着郭氏:“我原先在老家時總想着,你們為什麽不去看我,進京時又擔心,你們會不會待我不好,可誰知道,你們待我千萬般好,倒是我,總闖禍。”

郭氏一聽,鼻尖冒着酸勁,拍拍白棠的手一言不發。

她是真的把白棠當自家孩子看。

當初白棠剛抱回家裏來的時候,還是一個小不點,身子又弱,她剛失了一個孩子,原本是想留在身邊撫養長大,可病重,又有人給了辦法,這才不得不把人送到鄉下去。

這一走,便是好些年。

接回來後,看着白棠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副乖巧可愛又活潑的樣子,更是喜歡,便一個勁兒的寵着。

這才多久,便要嫁人了。

“要是想家了就回來,家裏給你留着房間,知道嗎?”

“知道,我肯定隔三差五的往家裏跑,到時候你們不嫌我就好了。”白棠說完,擡頭看向門口,見白離站在那裏,笑起來:“哥,你可要盡快給我尋一個嫂子,免得娘在家裏對着你和阿爹兩個大男人,每日操心得要命。”

“就你管得多,還不收拾一下,準備上花轎了。”

“知道了!”

嘁,真是小氣。

白棠回頭時笑了一下,真好,家裏人都還是家裏人,一點也沒有變。起身拿着蓋頭,白棠看着郭氏,忽然傾身抱了一下她。

“娘,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出嫁從夫這話在我們家不興,你要是不高興受委屈,咱們家給你撐腰,不過,我看裴深也不像是會欺負人的,好好過日子,知道嗎?”

“知道了,聽娘的。”

伴着黃昏的天色,白棠拜別父母,上了花轎,竟是也有難得的緊張。

裴府,那是另外一個地方了吧?

太多的禮節和繁瑣的規矩,白棠坐在床上時,已經暈乎的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更別說是什麽時辰了。

連覺得餓的力氣都沒了。

“小青?”

“小姐,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前邊還熱鬧得很,姑爺怕是一時半刻過不來,你可別餓着自己。”小青輕聲道:“有好些糕點呢。”

聞言白棠點點頭,接過小青遞過來的糕點,匆匆往嘴裏塞了一口。

又餓又累,這成親怎麽那麽麻煩,拜個堂不多簡單的事,偏偏弄出了一堆禮節,待會兒要是有鬧洞房,她第一個把人踢出去。

剛咽下一塊,還不等白棠喝水緩緩,就聽得門外傳來熱鬧的聲音,由遠至近,頓時擦了擦手,正襟危坐。

“姑爺!”

這麽早來?小青站在床邊,看看白棠又看看裴深,一時間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看。

太可怕,真的是,有點問題。

“你——”

“都出去吧。”

“那不行——!”還不等裴深的話說完,門外就傳來聲音,一聽就是薛嶺。

薛嶺走上前,看了一眼裴深,“想這麽容易就見新娘?不行不行,哥幾個,把人拉出去,關門!”

白棠心裏一松,這是在鬧裴深,不是在鬧自己?那——

那随便吧,反正裴深應該能應付得了。

“快快快,愣着做什麽!我說的就是你——!王培元!趕緊的,愣着幹嘛!”薛嶺積極得不行,伸手拍了一下王培元:“走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裴深再進房間時,白棠聞到一股明顯的酒味,顯然是被人狠狠的灌了酒。

屋裏喜娘和丫鬟讓裴深叫出去,裴深走上前,伸手掀了蓋頭。

“讓你等久了吧?餓了嗎?”

“吃了一點東西,你喝了多少?”白棠起身,也不管別的規矩,伸手扶着裴深:“薛嶺和王培元真的是你兄弟?灌了你多少啊這是。”

聞言裴深笑着走到一邊洗了把臉,又走到屏風後換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這才回到桌旁,盯着紅燭映照下的白棠。

一張臉明媚動人,雙眸還是一樣晶亮,心間一動,忍不住彎腰低頭:“娘子。”

白棠聽着這兩個字的瞬間,心就像是被扔了一塊大石頭一樣,掀起了千萬漣漪,完全按捺不住心在狂跳。

原來,聽喜歡的人說這樣的話,是真的會臉紅心跳的。

“交、交杯酒還沒喝。”

裴深拿了酒杯,擺放好,倒了上好的女兒紅,然後輕輕拿起杯子遞給白棠,白棠笑着接過,兩人對視一眼,手腕交纏,把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等到裴深牽着她往床邊走時,白棠再鎮定指尖也微微顫抖,不敢擡頭。

“怕我嗎?”裴深的聲音如百年的酒一樣醇,讓人忍不住癡迷其中,像是醉了一樣。

白棠搖搖頭,還是不敢擡眼去看裴深。

才剛坐下,便聽見裴深又說了一句。

“那就交給我。”

交給他?

紅帳落下,幾乎不存在的距離,白棠才明白了裴深這句話裏的深意,什麽叫抵死纏綿,什麽叫……魚水之歡。

最後累得白棠迷迷瞪瞪睡去,連幾時沐浴更衣都不記得。

院子裏一聲雞鳴聲傳來,白棠緩緩睜開眼,稍稍一動身子,便覺得有人貼在身後,頓時紅了臉。

這都什麽時辰了,裴深居然還在睡?不是要一早去請安的嗎?

“醒醒,該去給爹娘問安了。”

“還早,而且,爹娘會理解的。”

“別鬧了,你不害羞我還害羞呢,哪有成親第一天就不去拜見公婆的!”白棠推推裴深,笑起來:“就算是新婚不用去大理寺報道,你也犯不着用這個借口賴床吧?”

堂堂大理寺少卿,鐵面閻王,居然會賴床?真是比孩子不如。

裴深睜開眼,圈着白棠,笑道:“你一早就要鬧着起床?娘子精神這麽好?看來,平日裏在長安城瞎轉悠也是有用的。”

一聽這話的調侃,白棠伸手掐一下他胳膊。

過分,居然拿這個來擠兌自己。

兩人一番鬧騰,收拾妥當出了房門去前廳時,差點趕不上時辰,還好不算耽擱得太久。

“好好好,瞧瞧,這精神的模樣,往後兩個人可要好好地經營日子,不可吵架争執,什麽事,好言商量。”裴夫人看了看兩人,滿意得不得了。

白棠出身不如他家,但是活潑可愛,說話又招人喜歡,關鍵是裴深喜歡,那就夠了。

“你往後可要好好待人家,棠棠是家裏的掌上明珠,你不能欺負了。”

“知道了。”

裴桓拿了紅包:“這是給你們的,好了,吃過早飯,我看你們在家裏也待不住,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今天臘八,街上熱鬧,晚上記得回來吃晚飯。”

聞言白棠眼一亮,笑着接下來,說了一堆話,“謝謝爹娘,放心好了,晚上我一定和相公早些回來?”

一家四口用過了早飯,白棠喝了兩碗臘八粥,惹得裴夫人直誇白棠飲食好,晚上再多做幾個她喜歡的菜。

待兩個人出門時,已經是正午。

“你說,王掌櫃被捕,那往後我這話本生意還怎麽做?總不能寫了自己看吧?可是不做點這些事,我又太無聊了。”

“沉香榭的老板娘問起過這事,上回去調查的時候。”

沉香榭?

她怎麽忘了這件事!沉香榭的老板娘也算是客氣了,而且給的也不少,那樣的話,豈不是可以看着自己的話本被人搬上戲臺。

白棠眼一亮:“可以嗎?”

“可以。”

真的可以寫?!

白棠心裏一動,拉着裴深的手:“相公,你可真好,不管着我,還讓我繼續寫話本,等下個本子登臺了,我一定問老板娘多要幾張票,全家一起去看!”

聞言裴深笑了,摸了摸白棠的頭。

去沉香榭看戲?那倒是一件不錯的事。他平時公務繁忙,沒時間陪着家人,所以裴桓夫妻才會游走四方,現在——

不一樣了,有白棠在,一定能讓父母開心,說不定還領着兩人去尋樂子。

白棠笑着往前走,從攤上拿了一個面具,在臉上比劃了一下。

真好,這日子,越來越好了。

一月後。

白棠急急忙忙的收拾,一邊催促正在拿東西的小青一邊換衣服道:“你東西收拾好了嗎?再不出門可趕不上了。”

小青把東西全都收起來,探出頭來看着白棠:“小姐,你好了?”

“馬上就好了,你快些,爹娘都等着了。”

“知道,知道了。”

主仆倆急急忙忙往外走,走到前廳,裴桓夫妻已經等着了,見着白棠來了,臉上一喜,直接往外去。

白棠喘着氣,低聲道:“不好意思,我耽擱了一點時間,你看,這些東西拿着去,不是更有意思嗎?面具,這出戲可就是有面具的。”

裴桓夫妻一人拿了一個面具,不禁笑了。

一家人往外走,往沉香榭去。

到了沉香榭,裏外都熱鬧得不行。白棠悄悄從側門領着一家人進去,挽着裴夫人的胳膊偷偷笑了。

“親家還沒到嗎?”

“哥哥在看書,爹娘應該先到了,我們進去看看,都給我們安排在一塊的。”

到了二樓屏風雅座,白棠一眼瞧見了白起和郭氏,連忙招了一下手,急沖沖跑過去:“阿爹,阿娘,你們到了多久了?”

“才到,瓜果都才端上來。”

白起和郭氏起身迎接,兩家人一見面自然是熱鬧,長輩說話,更是圍繞着晚輩,白棠一邊挨公婆誇一邊挨爹娘嫌棄,幹脆坐在一邊嗑瓜子。

臺下熱鬧極了,大家都特別期待這一臺戲,畢竟面具是主角,男女主可不知道對方面具之下的模樣,但卻互生情愫。

“你這話本可算是換了風格,而且改成了戲文,該不會再來一個王掌櫃了吧?”

白棠臉色變了變,輕咳一聲。

應該不至于吧?眼睛看向下面,瞧見臺上快開始了,連忙提醒四人:“快開始了,快半個時辰呢,你們吃瓜子嗎?”

“你這丫頭,怎麽嫁人了還是沒點規矩。”

聞言白棠撇撇嘴,專心盯着臺上。

劇情大起大落,先是笑料百出,然後誤會神傷,到最後圓滿結局,臺下的人幾個人看得大笑,又跟着落淚,痛罵反派……

太爽了!果然舞臺劇加上民樂,牛!

最後一擊鑼聲落下,掌聲如潮水一樣,連白棠都忍不住為臺上的人鼓掌——她可不敢居功,主要是這些角演得好。

“今天首演這麽成功,這個月還有別的嗎?”

“我還在寫新的呢,估計還得改很久,最早也要下下個月了。”白棠看着郭氏:“阿娘,晚上不回家去了,直接到家裏來吃飯吧,婆婆讓廚房做了好些菜。”

“這——”

“親家別客氣了,之前就打算和你們說的,誰知道忙來忙去竟是忘了,正好白老弟也不去臺院,正好一家聚在一起吃頓飯。”

這下白起和郭氏也不好拒絕,笑着答應下來。

幾人起身就要走,忽然沉香榭門口傳來吵鬧聲,緊接着一群官兵急匆匆進來,把門口死死守住,膽小的吓得不輕。

白棠一愣,往下看了看,示意小青陪着四位長輩,自己往樓下去。

才到一樓,便遇上沉香榭的另一位東家。

“顏姐姐,怎麽了這是?”

“剛才、剛才後面死了個人!戴着面具,吓死人了,剛好巡城守衛在附近,這不就直接去報案了!”顏老板看着白棠:“白家妹妹,你這——怎麽又和案子挂上了!”

白棠表情變了又變,楞在那裏,直直盯着門外走進來的人,一下委屈得撇撇嘴。

走進門,一身大理寺官袍的人無奈笑了笑,盯着正對面站着的白棠,和身邊人示意了一下才走上前。

“我說裴少夫人,這事可和我無關。”

裴深成親一月,夫妻和睦,又如魚得水,除了白棠夜裏突然有了靈感,從他懷裏起身去寫話本外,幾乎沒有半點不合。

他倒并無什麽怨言,畢竟,白棠寫完過後,總會主動些讨好,所以——

“這回怎麽辦?”

“好了,先陪爹娘回家去,我今天要晚些回去了,你一個人早些睡。”

“恩。”

裴深看着白棠上樓,身邊幾個人跟着笑起來,被裴深瞪了一眼後連忙收斂許多,各自轉身去做事。

站在戲臺旁,裴深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眼神一暗,又是長安城裏有名的鐵面閻王。

“搜,任何細節都不得放過。”

得,這長安城裏,又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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