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這塊地歸誰,我不死這塊地永遠姓韓。”
鄧恩急了手往他臉上一指說:“現世報的東西,你說話我只當放屁聽!”
韓韬罵道:“老而不死謂之賤,給你臉你別不要臉!”
鄧恩說:“韓家的臉還不如鞋底,沒人稀罕你的臭臉!”
韓則林說:“養你還不如養一條狗!狗見了主人還知道搖尾巴,你除了豬一樣地吃,真是百無一用!”
鄧恩說:“白花花的米飯真能讓我敞着吃,那是天恩浩蕩了。我給韓家種的糧食夠養一百個我。韓家占着我的地,用着我的人,我吃我自家地裏種的糧食是正理,我是嚼着你們韓家的腸子了?還是咬着你們韓家的肚子了?怎麽我一張嘴吃你們就咬牙切齒呢?”
韓則林說:“歪脖子好治,犟眼子難調,王八蛋我現在沒功夫收拾你。”
鄧恩說:“對!對!等着官府收拾你吧!”
韓韬瞪着眼睛看着他。
鄧恩問他:“想咬死我嗎?給你!給你!”
他伸着脖子往前湊,韓韬往後躲。鄧恩犯病了,他脖子發僵眼睛發直,身體慢慢往一邊倒,他一把扯住了韓則林的衣袖。韓則林被他拽得往前踉跄了兩步,他使勁往外抽衣袖,抽了兩下沒抽出來。
“放開!你給我放開!”
鄧恩怕自己摔倒就是不撒手,韓則林急了,拿起立在遮堂邊上的洗衣服用的棒槌劈頭給了他一下子。鄧恩晃了兩晃,血從鼻子裏噴了出來。韓則林吓了一跳,沒想到這一棍子能敲出他的鼻血來。鄧恩擡起手指了指韓則林,“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
韓則林扔下手裏的棒槌煞白着一張臉說:“走!”
鄧恩滿臉是血地坐了起來,張着糊滿了血的嘴怒罵,他越罵聲音越高,把韓家的祖宗八代罵得快從祖墳裏跳出來了。韓韬兩眼一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轉身撿起來韓則林扔在地上的棒槌,幾步走回來,掄圓了棒槌,“噗”的一聲,砸在鄧恩的頭蓋骨上。
鄧恩哼都沒哼一聲,腳在地上來回踹了兩下,癱在那裏不動了。
這一切被剛從後門出來的田婆看了個正着。
鄧恩走了以後,她還是放心不下兒子田牛,放下手裏的活,想到前院來親自看一眼。眼前的情景吓得她魂飛魄散,田婆一輩子吃齋念佛,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她恨不得把兩顆眼珠摳出去扔了。她渾身顫抖,兩腿癱軟,蹲在地上大聲念着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突如其來的佛號聲吓了韓家父子一跳,兒子打死了鄧恩,韓則林已經傻了眼,田婆又在殺人現場猝不及防地冒了出來,韓則林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田婆的眼睛閉得比他還緊,鼻梁上抽起了一堆皺紋,薄嘴唇翻動得飛快,誦經的聲音驚雷一樣在韓氏父子的心上一顆一顆地炸開了。韓韬撲過去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住嘴!你給我住嘴!”
田婆鲶魚一樣扭着身子,肚子使勁往前一挺一挺的,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遮堂踢得“噗噗”響,嘴從韓韬的手掌下面露出來。
“菩薩!菩薩!殺人啦!殺人啦!”她拼盡全力地喊起來。
韓韬後退了兩步,眼前黑得像墨汁塗過一樣,只有中間還剩下一點淡淡的光亮。田婆鬓發淩亂,瞪着恐懼的眼睛站在光亮中,嘴一張一合地喊着。韓韬聽不見她在喊什麽,他知道風會把她的聲音送出去。他兩眼一閉,掄圓了棒槌,狠狠地一下子,“噗”的一聲悶響,棍子像砸在了自己的頭上,冷風伴着腦漿“咕嘟”一聲冒了出來。一口惡氣卡在嗓子眼裏,憋得韓韬眼睛裏滲出了血絲,脖子上的青筋螞蟥一樣鼓起來。他看見自己的兩條腿輪番飛起來,一腳比一腳重地踹在田婆身上。耳朵裏“嗡”的一聲響,他聽見了自己歇斯底裏的喊叫聲:“叫你喊!我叫你喊!”
田婆喊不出來了,她天天燒香供佛,第一次開口求佛保命,佛就掉在地上摔碎了。她灰蒙蒙的眼睛瞪了一下,像定在眼眶裏的兩塊石頭,一動不動了。
兩條人命頃刻間統統死在了兒子的杖下,韓則林的腦袋空了。一雙手因為無處可放,在身子兩邊“簌簌”地抖起來。他嘴唇抖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韓韬吐出了心裏的這口惡氣,腦袋透亮了,腦門上的冷汗水一樣流下來,他擡起腦袋,疊在父親身後的一張臉驚得他心裏一哆嗦。這張臉白得吓人,漆黑的眉毛、漆黑的眼睛在慘白的臉上格外地觸目驚心。
滿生按照韓則林的吩咐,關好後門在後院巡視了一圈,又解了個大手。正想回前院去,突然聽到田婆的喊叫聲,以為是朱家的人沖了進來,他拔腿就往喊聲處跑,剛好把韓韬敲碎田婆腦袋的全過程看了個正着,吓得他膽汁外溢,嘴巴裏又腥又苦。昨夜他充滿了殺機,今天真的見有人棒下斃了,他吓得骨頭都酥了。人比豬好對付,殺豬的時候屠夫要捆綁豬的四蹄,豬會拼命掙紮,會往死了嗥叫。韓韬只一棍子,田婆就死了。看着地上紅白相間的腦漿,滿生心裏一翻,“哇”的一聲吐了。
韓韬緩過勁來,沖滿生招了一下手叫他過來。滿生警惕地看着他半步半步地往後撤着。
“滿生,聽你哥的,過來。”韓則林的口氣像他的親爹。
韓韬說:“我一個人弄不了,你過來幫我一下。”
滿生态度堅決地搖了一下頭。
“你過來不過來?”韓韬的口氣突然嚴厲起來。
滿生的腿“簌”地軟了,過去他怕老爺,現在他才明白眼前這個少東家,才是惡煞:他左手攥着兇,右手攥着殘,兩手握拳,雙風灌耳,怎麽舞都能要了你的命。滿生走得很慢,在離韓韬兩尺遠的地方站住了。
韓韬說:“朱家的人馬上就擡着屍體進咱們家了,咱們韓家得做好準備。”
他一個“咱們”就把滿生劃到了韓氏血親裏,滿生的心莫名其妙地軟了。
韓韬說:“地比天近,天比地高,一家人不該說兩家的話。咱們韓家被朱家逼得無路可走了,只能以命換命。這件事你得幫一下我,咱哥倆齊心協力,韓家就輸不了這場官司。”
滿生看着他沒有說話。
韓韬說:“這件事除了老爺,就是你知我知,如果再有第四個人知道,咱們三個人的腦袋都保不住。”
滿生口舌發幹,他費力地咽了一口唾沫。
韓則林說:“聽你哥的,等事情平息了,分一股家産給你享用,也算是我們給你的報答。”
聽到這話,滿生周身的血液快速流動起來,既得利益讓他忘了曾經受過的痛苦和委屈,他低着頭走過來按着韓韬的吩咐跟着他幹了起來。
從河邊到韓家的這一段路程不短,朱家人跑得滿頭大汗。經人指點着來到韓家門口,只見大門緊閉,劉岐揮拳拼命擂門,沒有人應答更沒有人出來。劉岐一腳踹開院門,人們扛着屍體沖了進去。院子裏寂靜無聲,朱家人沖進了中堂,只見四面門戶緊閉,韓家人蹤影皆無。朱永茂剎住了腳,憑本能他覺得不對,這個不對藏在哪裏,他一時說不出來。青石鋪就的院子像暗藏殺機的河,一滴水珠落下來能引來洪水的濤聲。劉岐看了主子一眼,朱永茂的黑眼仁往上翻,冷風飕飕地沒有一絲陽氣。他背着手走到門口,轉回身揚着頭說:“人放在屋中間,給我打進去,掘地三尺也要把老賊韓則林揪出來,給我鎖在屍身的腳上。”
朱永茂的聲音又陡又尖,他揮起扁擔,“乒乒”“乓乓”帶頭砸起來。瓷器破碎家具轟然倒地,家丁婆子一擁而上,揮着棍棒扁擔将遮堂一通亂打。那遮堂已經被韓韬叫人拔離了窼臼,哪禁得住這樣的暴力摧殘?沒幾下子,一扇一扇都倒了下去,朱家人乘勝追擊,踩着遮堂“嗷嗷”叫着往裏面沖。
鑼聲突然在耳邊炸響,朱家人吓了一跳,僵在那裏,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韓家人吶喊着沖了進來,田牛跑在最前面。朱永茂醒過味來,急忙指揮家丁死死守住死屍,不讓韓家搶屍滅證。韓家和朱家的兩群佃戶,你揪頭發,我扯衣領,你推我搡,攪成了雨天裏的螞蟻窩。田牛一把揪住劉岐,揮着鐵杵一樣的拳頭,砸夯一樣地往他的頭上臉上捶着。劉岐左右躲閃,田牛一腳踩住倒下的遮堂的一個邊,遮堂一滾,田牛腳下打滑,一個馬趴子摔在地上。他的眼睛跟遮堂下面露出來的母親的眼睛對到了一起。田婆眼睛半閉着,嘴半張着,灰白的頭發上糊着腦漿和鮮血。田牛眼前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