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節

馮氏白了她一眼小聲說:“看看那吃相,眼珠子努出來有二指長,小心掉湯碗裏。”

韓韬媳婦差點笑出來,她用袖子捂住嘴,忠兒和旺兒“呵呵”笑起來。滿生心裏生氣又不敢表現出來,韓家父子的威風他已經徹底領教了,他們四只眼睛一橫,你眼前所有的出路都會成為絕路。酒讓滿生的腦子遲鈍起來,嘴變成了盛水的缸,東家賞一杯他肚子裏就進一杯,他越喝臉越白,越喝話越硬。

韓則林笑眯眯地看着滿生說:“滿生,酒量不錯,是不是經常在廚房偷着喝?”

滿生說:“偷着喝涼水吧,廚房裏哪有酒?”

韓韬說:“老話說,貌不虧人,滿生憑你的面相,偷也偷個財主來。”

聽到父子倆“偷”字不離口,滿生心驚肉跳,酒化作冷汗跑出來一半。另一半酒在滿生的肚子裏作怪,他大畫軸裏裹小畫軸,話裏套着話:“三條腿的蛤蟆稀罕,兩條腿的人要千取萬。老爺為啥對我好?我心裏明白,我不會幹沒起子的事。狗還知道銜環結草呢,老爺養活我這麽多年我不能連只狗都不如。”

聽他這樣說,韓則林滿意地哼了一聲:“滿生剛來咱們家的時候,餓得口臭牙黃的,看看現在多出息。”

馮氏看不出來滿生哪出息了,她順着丈夫說:“好酒釀才能做出好酒來,他一朵花剛結果,甜在後面呢。”

韓則林說:“我目不識丁,連自己的姓都畫不上來,可是我知道,‘好’這個字認人,你若是連連不好,這個好就走了,再燒香拜佛都求不回來。”

滿生連連稱是,他說:“人在做,天在看,天地良心,老爺的意思我懂,我不能大小易位,鞋帽倒置。”韓韬倒了杯酒給滿生,滿生看看韓則林說。

韓則林說:“熟不究理,喝吧,喝吧。”

滿生一飲而盡。

韓則林把自己杯裏的酒也喝了,他說:“稻子進場院不算完,踩在地裏的稻穗也要趕緊拾回來。”

“爹,你天天侍弄地怎麽就不煩呢?”

韓則林說:“你天天吃飯煩麽?”

“天天吃肉才不煩。”

“誰不知道肉好吃?若不是為你們,依我的性子,一口氣把家業吃它個米幹面淨才好。”

酒把彩荷的臉染成了一塊紅布,歡快從眉眼中漾出來,她偷眼看看滿生,又看看老爺。

韓則林說:“過去只要有人雇我扛活,我就高興得跟過年似的,砍柴、耪地、收割、黑汗白流從來不惜氣力。現在守着自家的地自家的糧倉,怎麽就高興不起來呢?”

韓韬說:“都是六叔鬧的。”

“可不是。”馮氏幫腔。

韓則林說:“王八蛋兩腿一蹬走了,丢下的爛攤子我得收拾,省了一輩子,自己掂斤播兩舍不得用,算算這幾十年我花在他身上的錢都能打一個銀人出來了。”

韓韬說:“硬撅撅的銀人中什麽用?六叔可是活寶,站在奈何橋上裝鬼收錢他都做得像模像樣。是一個‘賭’字把他害了。”

馮氏說:“搭上自己的命不說,還要搭上別人的命,看他下輩子怎麽托生。”

滿生說:“真能另托生才新鮮呢。人都是為嘴活着,鄧恩嘴饞,要是看見桌子上好菜好飯,非從棺材裏站起來不可。”

一句話說得屋子裏的人汗毛倒豎,韓則林鼻子頭哆嗦了一下,鼻涕眼淚流了出來,他直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碟子碗,扯着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

馮氏慌了:“他爹,你這是幹啥?”

韓韬憋着一肚子的火,使勁推了一下滿生的腦袋:“蠢豬,一天的高興讓你給敗了個精光。”

滿生的頭撞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碟子和碗都蹦了起來,滿生覺得腦袋木木的滋味很怪,他兩只手抱着腦袋哼唧道:“哎呦!哎呦!沒看見老少東家都在沖我嚷嗎?你們就別再嚷了。”

馮氏小心翼翼地問:“他們是誰?”

“死鬼活鬼一起沖我嚷,吵得人腦袋快炸了!”滿生低聲呻吟。

屋子裏的人聽他這樣說不由得心裏發冷。

滿生頭疼欲裂,他用腦袋一下一下地撞桌子,邊撞嘴裏邊嘀咕:“狗在跑,鳥在飛,兇死的人變成了鬼……”

韓韬擡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子,打得滿生腦袋蕩過去又蕩回來,滿生“嘎嘎”笑起來,他笑得滿臉眼淚氣都喘不勻了。韓韬出去了一趟,回來把手裏的一個黑顏色的小丸子塞到滿生的嘴裏,滿生往出吐,他不讓,用手死死地捂着滿生的嘴。

“在舌頭下面含着解酒。”他說。

“給我一丸。”韓則林說。

“這藥丸勁大,爹的身子骨扛不住。”

韓則林不高興了,說:“八百畝地我都能扛起來,還扛不住一粒藥丸子?”他站起來身子一晃又跌坐在椅子上。

馮氏伸手去攙他,韓則林甩開她的手不讓攙。

“韬兒扶你爹回屋。”馮氏叫兒子。

韓韬說:“爹,我背你回去。”

韓則林擺擺手不讓背。

韓韬走到韓則林跟前貓下腰說:“爹,我山都背了,不差你這點分量。”

韓韬把韓則林背回了上房,馮氏讓彩荷把滿生攙回到廚房去。彩荷倒水給滿生擦洗,滿生打盹,頭撞着了牆上,激靈一下醒過來。肚子裏的酒氣叫他難以忍受,想吐,一張嘴舌頭下面含着的小黑丸掉了出來。他揀起來掰開仔細看了一眼,沖到竈坑跟前,差一點把五髒六腑吐出來。

“人濁了運,羊糞蛋都能從嘴裏掉出來。”

“是少東家給你塞的。”彩荷忍俊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滿生氣得要命,大罵道:“明天他撞到我手裏,我倒吊着他刷井。”

彩荷說:“有膽你去指着他鼻子罵。”

滿生:“連那老狗算上,我吊他一雙。”

他拿起案板上放着的那個葫蘆給彩荷看。

“你看好了!”

彩荷一眼認出來是老爺,先是一驚随後大笑起來。

滿生擡手給了幹葫蘆一個耳光子:“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彩荷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她捂着肚子直喊“哎呦!”

滿生左右開弓,瘋了一樣扇葫蘆的耳光。葫蘆被抽得轉了兩圈摔在地上碎了,滿生跳着腳跺着地上的碎葫蘆片,聲嘶力竭地罵着:“踩死你個老王八!我踩死你個老王八!”

彩荷被他瘋癫的模樣吓住了,笑聲卡在了喉嚨裏。

拾肆 勒索

泥河對岸的平陽縣亂了,財主朱永茂和仆人劉岐被下了德慶縣的大獄,跟着前去搶收的佃戶們不論男女全都受到了重罰,挨板子的,仗責的,被罰去充軍的,每一戶家裏都有啼哭聲。想哭的人還有王老蔫,自從那天門口移屍之後,店小二就從奴才翻到了主子的位置上,嗓門大調門高,吆五喝六讨厭之極。原來懶還找個借口,現在日上三竿都不肯往起爬。王老蔫年紀大了,彭氏又是個女人,店裏七長八短的活等在那,他就是不伸手。王老蔫說一句,店小二有十句話在嘴裏排着隊等着還回去。王老蔫急了讓他卷鋪蓋走人,店小二扔出來的話比他硬梆,他說:“也不打聽打聽是誰賣的胡琴你就拉起來了?付一年的工錢再加五十兩白銀我馬上走人,否則,誰也別過安生日子。”

店小二前世是只啄木鳥,尖嘴在樹上一啄,就知道哪兒有蟲。他叨住王老蔫的心病不撒嘴,王老蔫退一尺,店小二進一丈。王老蔫打掉門牙往肚子裏咽,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不出來一個穩妥的法子對付店小二。想着想着迷糊着了,早上起來腦袋像套了緊箍咒一樣,昏昏沉沉的懶得應付店裏的生意,他趕着驢到集上去了。

彭氏一個人在後廚裏忙着切肉擇菜,店小二晃晃悠悠地進來,在櫥裏翻着找吃的。彭氏當沒他這麽個人,垂着眼皮“咣咣”地剁着肉餡。

店小二說:“早飯呢?”

彭氏說:“吃完了。”

“一點兒沒剩?”

“怕馊倒了。”

店小二“嘿”了一聲說:“大娘是生我的氣?還是生東家的氣?”

彭氏說:“忙得快去陰曹地府點卯了,哪有閑空生氣。”

“叫我啊!”

“用不起你。”

“大娘,三兩吊錢就把你撐得肚皮朝天了?”

“萬事都有個定數,事由天定,你說了不算。”

“那是,一人有福拖帶滿屋,憑大娘的面相,我吃不了虧。”

“你別折了我的草料!我受的是父母骨血,仗的是天地養活,不像你拉口子要見血,刨樹要斷根,不把主子逼上絕路你枉來人世一回。”

“定是東家沒讓大娘盡興,大娘才把我當蒸籠撒氣。”店小二嬉皮笑臉。

彭氏厲聲喝道:“別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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