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四篇:(6)

只是實在承受不了了,才……”風砂一向堅強高傲,可不知為何在這個女子面前卻軟弱了起來,雖然硬撐着,但聲音已顫抖了起來:“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現在的心情!你憑什麽……憑什麽指責我……”

白衣女子颔首,凝視着她,許久許久,目光中竟露出了憐惜之意。

“葉姑娘,你是個很好的女子……如果能幫到你什麽,我不會吝惜我的力量。”她緩緩開口,眼眸深處卻有一絲笑意,“如果我告訴你,我已經救回了任飛揚——那麽,相信‘九天十地,魔神俱滅’之毒雖劇,也難你不倒。”

風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呼:“什麽?你救了任飛揚?他……他在哪兒?”

“已經在你房中,”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相信你會救活他的。不過……”

她頓了一下,緩緩道:“他傷好之後,我會立刻帶走他。” “為什麽?”風砂驚問,“你、你又是誰?”

白衣女子的目光突又變得冷漠,輕輕冷笑:“我救了他,他必須為我做點什麽來交換他的性命。我做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她的語氣,也變得威嚴而寒冷。

“那麽……你幫了我,我要怎麽報答你?”風砂遲疑了一下,終于忍不住問。

白衣女子看着她,突又笑了笑:“我很喜歡你——你很象過去的我。所以這一次我幫你,是不用任何代價的。”她轉身欲走,又回頭叮囑:“三日之後,我會來帶走任飛揚。你不用想法子躲開我,因為我若要幹什麽,從沒有辦不到的。”她一雙剪水雙眸燦燦生輝,鑽石般奪目而冰冷。

風砂不知為何對這神秘女子徒生親切,不由問:“你……你叫什麽名字?”

白衣女子遲疑了一下,展顏一笑:“我姓舒,別人都叫我阿靖。”她拂開面紗,露出了清麗端莊的面容,那緋紅色的短劍,清光絕世,閃耀在她的袖間。

風砂一時反應不上,怔怔見她回身掠出院子,尚自喃喃自語:“阿靖,阿靖……”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失聲驚呼:“聽雪樓的靖姑娘!居然,居然是她來了!”

但她來不及多想,立時奔入房中——任飛揚還待她施救!

任飛揚醒轉時正是午夜,但他一醒來卻見到了滿室燭光,和燭光下略顯憔悴的風砂。她一直坐在燈下等他醒。她的容色蒼白,眼波朦胧如霧,在燈下看來,仿佛是個一口氣就能吹散的霧之靈。

任飛揚頭腦依舊混亂,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不由張口欲呼:“風砂!”可他全身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張了張口,喉頭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他不知道,距他昏死,已過了二天二夜。這期間劇毒侵入他體內,把腑髒、靜脈侵蝕殆盡,連血液也遍布毒素,全仗着風砂全力救治,一絲絲把毒拔出,才幾次轉危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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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砂正在将睡未睡之時,徒然驚醒過來,失聲喊:“高歡,別殺任飛揚!”她額上滲出細細的冷汗。從夢中驚呼而醒。她一轉醒,看見榻上任飛揚看着她的眼睛,不由狂喜:“任飛揚!你醒了?你醒了!”

她撲到榻邊,淚水不由自主一滴滴直落下來。任飛揚雖是為高歡所傷,但不知為了什麽,在她內心深處,卻仿佛是自己害了他一般。

風砂端來一盞茶,用紗巾沾濕,輕輕潤了潤他幹裂的雙唇,再慢慢把茶水一匙匙喂給他喝。

這茶乃白菊與冰糖同煎,潤喉清火,任飛揚喝了幾口,神志略為清明,終于發出聲來:“風砂,我怎麽……怎麽會在這兒?”

“有一個人救了你,把你送來醫治的。”風砂柔聲道,“你怎麽了?”

任飛揚渾身一震,目光又露出了刻骨的怨毒!但他看見風砂,輕輕嘆了口氣,生生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吃力道:“沒……沒什麽。”他實在不想再傷風砂的心。對于高歡,他固然恨之入骨;可對風砂,他卻始終不想讓她傷心。

風砂看見他的止言,心下明白,卻更是難過,含淚道:“你不用瞞我,我知道是高歡下的毒手。”她聲音雖在發抖,可依然很平靜:“我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一個畜生。”

聽到這樣的話從風砂嘴裏吐出,任飛揚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他從小飛揚跋扈,任性妄為,被一幫狐朋狗友捧上了天,處處唯我獨尊,不知天高地厚,如今這次遭遇,不啻為他從未有過的挫折和打擊!他生性雖驕橫,但對朋友始終披肝瀝膽,不存半點戒心,如今卻被“朋友”玩弄于股掌之上,險些喪命。

他驟然遭此巨變,一時無法排解,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生生地把心靈扭曲!

風砂突見他平日明朗的臉上現出極為痛苦惡毒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跳,柔聲道:“你毒性方退,還要小心養病,毒性若是反撲就兇險萬分了。”

任飛揚緩緩點點,不再說話,合上雙眼靜養。

天已漸漸亮了,村中各處已有雞鳴遙相呼應,窗紙上已透出了白光。

風砂也不由沉沉睡去,伏倒在桌上。

突然,幾聲慘叫劃破黎明!叫聲傳自院外,風砂一驚,挺身坐起。

“媽的,這娘們還真厲害,在這院內外布下了不少毒。”牆外一人低聲道,“上次來的十二個兄弟一個也沒回去,難不成全死了?”

另一人壓低聲音道:“不是說這娘們不會武功麽?”

“反正得小心。你看老大還沒進去,已在牆外中毒死了。咱們小心點,別着了道兒。”

風砂的窗子離外面只有一牆之隔,因此聽了十之八九,不由臉色大變,奔至任飛揚榻前,扶起了他:“神水宮的人又來了,咱們先躲一躲。”一言未畢,院門已被踢開!

任飛揚強自支撐從榻上起來,扶着風砂的肩。他這一動,口鼻中登時汩汩湧出血來,五髒六腑仿佛移了位。他咬牙不出聲,跌跌撞撞地由風砂半扶半抱着進入祠堂。風砂轉到天女像背後,推開一扇暗門,與他匆匆彎腰躲入。

一入暗室,任飛揚再也支持不住,一大口血噴了出來,面色轉為青紫。

“這可怎生是好?他這一動,體內毒氣又要反撲了。”風砂心知情況兇險萬分,不由一陣無措。但她生性堅強無懼,雖處境險惡,仍鎮定自如,沒有絲毫的氣餒,已急速地想着全身之策。

劇毒反齧,無法忍受的痛苦逼得任飛揚張口大呼。風砂此時聽到了大門推響,情急之中反手堵住了他的口。任飛揚這聲厲呼便再也發不出來,他在神志迷亂中緊緊咬着牙關,深深咬入風砂的手背!

血從風砂的手上不住流出。她疼得眉頭都蹙了起來,卻忍住了不叫出一絲聲音。她緊緊撲在他身上,摁住他四肢,以免他在掙紮時發出聲響。

門外的腳步聲已漸漸走近,似乎有五六人。其中一個道:“奇怪了,剛剛好象還聽到有人走動,怎麽一進來又沒人了?”

另一人道:“這妞不會武功,所長只是用毒而已。咱們此次前來又備了辟毒丹,一定可以手到擒來,也好雪宮主多年心頭之恨。”衆人在房中細細搜尋,風砂的心也随着他們的動靜而七上八下。

突地聽一人道:“東邊屋子有動靜!”衆人一聲呼哨,立時四散追去。

風砂暫時舒了口氣,提到喉嚨口的心放了下去。她看着任飛揚的臉色,心知劇毒正在他體內肆虐,自己卻無能為力,不由心如刀割。

只聽東邊房中一片嘈雜,驀然,一個尖聲大呼:“姨姨,救命!”話音未落,只聽慘呼已起!

“誠誠!”風砂臉色慘變,目光更有如瘋了一般!她不顧一切地起身,可手卻死死地被任飛揚咬住。她怔了一下,看着正在生死邊緣掙紮的任飛揚,頹然坐了下來。

任飛揚手足又一陣抽搐。與此同時,腳步聲又轉了回來!

風砂大驚之下死死壓住了他的掙紮,在他耳邊輕輕道:“再忍一會兒!”任飛揚緩緩點頭,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冷汗已濕透了重衣。兩人在黑暗的密室中,無聲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這次回來的大約只有兩三人,其中一個哂道:“還以為是那娘們,誰知是幾個崽子,真是空勞我一趟往返!”另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別的地方都搜過了,什麽也沒有。”

這時,先前那人突然叫道:“你們看,這杯茶還是熱的!人一定在左近!”

暗室中風砂身子一震,面色轉為蒼白。她心知這房內陳設簡單,對方若細細搜尋,過不了多久便要發覺這個地方。

聽着外面雜亂的腳步聲,打砸聲,還有孩子們尖利的哭叫聲,暗室內部是令人窒息的寂靜。又悶又熱的暗室中,只有任飛揚粗重的喘息聲和風砂急促的呼吸。風砂伏在他身上,一動也不敢動。黑暗之中,任飛揚似乎已經歷過了劇痛,神色稍見清醒,漸漸松開了咬着的牙關。

對方的腳步聲在離暗門幾步之處響起!風砂屏住呼吸,不敢稍動。雖然任飛揚松開了口,可她的手卻不敢移開。她手上溫熱的血,一滴滴流入了任飛揚的嘴角。任飛揚沒有動,可眼中已有淚光。

兩人緊緊靠在一起,一同感受着這死亡邊緣的恐懼。兩人的衣衫均被冷汗濕透,可誰也不敢動一動。風砂突地聽到外面又一聲孩子的慘叫,身子不由劇烈一震!

“是小飛……小飛死了!”她身子漸漸發抖,但仍拼命忍住不啜泣出聲。

任飛揚神志已然清醒,他右手緩緩伸出,抓住了腰間的劍。可毒性未退。這滅絕人性的毒,已讓他連收緊手指的力量也沒有!他感覺到風砂在微微顫抖,他知道這是仇恨、恐懼和絕望在共同逼來。他在黑暗中聽着風砂壓低的啜泣和呼吸,感覺到她臉上的淚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臉上。

生平第一次,他眼中流下了淚!

在黑夜之中,沒有任何人看見他流淚。但他與她的淚,他與她的血,的的确确流在了一起。

任飛揚緩緩咬緊了牙關,他的牙齒沒入風砂的手背。

他在內心暗暗發誓,無論是生是死,這一刻他将終身不忘!

就在這時,他突然發覺風砂的身子一僵!同時門外咫尺傳來一個聲音:“這兒有扇暗門,進去看看!”

他的心也在往下沉。

風砂驀然坐起,在黑暗中靜靜不動,注視着門。

門外幾個先商量了一番:“說不定真在裏面,可得小心了。這娘們鬼花樣多。”

“怕什麽,咱們這次也是有備而來,準備了幾件厲害家夥。嘻嘻,曹老三正在東邊房裏做一件最厲害的東西呢!”有一個人陰陽怪氣的說,得意之聲溢于言表,“等一下看我們把此地炸成廢墟!”

“喂喂喂,有完沒完?我先上了!”另一人不耐煩了,終于發作。

話音未落,門“轟”地被一腳踹開。

門開的一剎那,任飛揚只看見風砂右手一揚,一片紅霧散了出去。門口那人長聲慘呼,一頭栽了下去。“老八,老八,你怎麽了?”嘶啞嗓子的急問。

只見老八雙目泛青,口中竟嘶嘶作響,驀地伸手掐住了同伴的脖子!嘶啞嗓子大駭,忙大叫:“老五,快幫忙!”左邊那人一刀下去,發瘋的老八立時沒了聲息。

“媽的,我先服下辟毒丹,看這妖女還有什麽花招!”老五恨恨罵着,一步步向暗門走來。他長長的影子投入室中,猙獰可怖。

風砂目光中已露出絕望之色,她手上已沒有一樣毒藥!她下意識地往中間坐了坐,擋住了身後的任飛揚。

老五一把推開門,低頭探入,一眼就看見了密室中的風砂,得意地獰笑:“臭娘們,看你還能飛到天上去?”他一步跨入,伸手抓住了風砂的長發往外拖。突然,他動作停了,雙眼凸出,“砰”地一聲仰天摔出門外,心口的血如泉般湧出!

風砂喘息着起身,擡頭就看見了黑暗中同樣扶牆喘息的任飛揚!他一身紅衣已半為血所染,長發由于汗水和血水沾在頰上,臉色蒼白,正一手拄劍,一手扶牆劇烈地喘息着。

方才這一劍,實已耗盡了他僅存的一絲體力。

可這一劍之可怕,也已讓門外剩下兩人不敢妄動!暗門開着,可他們不敢再進去一步,仿佛其中有殺人無形的鬼怪。

僵持了一會兒,門外一人突道:“對了,幹嘛不用火藥炸死他們?”此話一出,另一人也恍然大悟,拍腿大笑:“早說多好——反正宮主也說了活的抓不到死了的也好,炸死這妖女!”

室內任飛揚和風砂相顧失色,不由自主伸過手緊緊相握,在這絕境之中,他們兩人只有相互扶持,才有堅持下去的勇氣!

“嗞嗞”之聲已響起——随着這死亡之聲,一只小包被從門口抛了進來。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死亡的弧線。

在火藥抛進來之前,任飛揚一把抱住了風砂,不顧她掙紮,死死的将她護在了懷中!

突然間,門外又傳來兩聲急促的慘叫!

在炸藥落地之前,一只手伸了進來,一把握住了燃燒的引繩。

當這只纖美如玉的手舒開時,火已滅,灰已冷。

“靖姑娘,是你!”風砂驚喜若狂,忙扶住任飛揚出了暗室,對那個緋衣女子微笑。

那個緋衣女子緩緩一笑:“來得晚了一些,讓你受驚了,風砂。”她雙眸落在血披滿身的任飛揚臉上,輕嘆一聲:“毒是退得差不多了,可傷又重了不少,看來今天要帶走他也實在有些麻煩。”

任飛揚遲疑地看着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清麗的緋衣女子來自何方。風砂忙在一邊說明:“這是聽雪樓的阿靖姑娘,就是她帶你回來讓我救治的。”

任飛揚臉色變了。不是感激,而是憤怒:“聽雪樓?高歡也是聽雪樓的殺手!你們又殺我,又救我,到底想幹什麽?”風砂也怔住了:高歡也是……聽雪樓中的人?那麽這位靖姑娘……

阿靖卻微微地笑了:“任飛揚,殺你是高歡的任務,與我無關;救你則是我自己的主意,與聽雪樓無關——高歡已經将九天十地之毒給你服了下去,已完成了雇主的囑托。”她頓了一下:“無論怎麽說,你這條命還是我救的。怎麽,你不說一聲謝謝?”

遲疑了許久,任飛揚終于道:“多謝。”

“多謝?”阿靖的笑容帶了幾分譏诮,“光一聲‘多謝’沒什麽用。我既救了你,你就得還我這個人情。”她的眼眸冷銳,任飛揚道:“你待怎樣?”

阿靖笑容頓斂,一字一字道:“加入聽雪樓,為我們效命一年。”見他不答,她又冷冷一笑:“一年的自由換你二十四歲的性命,的确已很便宜,你答不答應?”

任飛揚目光錯綜複雜,似乎在沉思。進入江湖,正是他目前心裏所向往的——過了許久,他卻冷冷道:“要我和高歡共事一主,絕對辦不到!”

阿靖神色不變,靜靜道:“你恨高歡,是不是?——高歡是經過特殊訓練的職業殺手;你武功雖強,經驗卻太差。你若想打敗高歡,加入聽雪樓可以帶給你所缺少的東西。”

任飛揚沉吟許久,神色瞬息萬變,忽然一擡頭,眼神亮如閃電。他正要答應,風砂卻拉住了他。“不要答應她!”她幾乎是哀求着喊,“不要加入聽雪樓!”

阿靖似乎怔了一下,淡淡道:“你們兩個也累了,先歇一會兒吧。”

風砂扶着任飛揚躺下後,第一個念頭就是直奔東廂房——孩子們怎麽樣了?一定……有幾個受傷吧?她一直往門外走去,卻不敢再往深處想下去。

她剛剛到門口,身邊緋紅色的衣衫一閃,阿靖已經搶到了身側,伸手擋住了她,輕輕嘆了口氣:“你別過去了,全死了。”

“全……全死了?”風砂一下子全身無力,扶着牆,目光突然空了。

小飛、誠誠、小琪……這些孩子由她撫育四五載,情如母子姐弟,不到一天之前,他們還在身邊嬉笑玩樂,而如今卻已陰陽相隔!

用力咬着牙,唇角沁出了血絲,她清澈的眼中也不由被仇恨之色蒙蔽,低聲道:“神水宮,你也未必逼人太甚!……不可原諒……我葉風砂絕對不能和你們罷休!”

她驀地擡頭,在緋衣女子面前跪下,低着頭,咬牙低聲道:“靖姑娘,我自知武功低微……可我無論如何都要報仇!請、請姑娘相助!”

倚着花樹,阿靖見她跪下,神色不動,看着天際的白雲,淡淡冷笑,輕聲道:“你明知我做事向來有代價,你拿什麽東西與我交換?”

風砂一字字道:“無論做什麽,只要風砂有一口氣在,必以性命交付姑娘——”

她擡頭望着阿靖,眉目間沉靜決絕,然而眼神深處卻不知是何種表情。仿佛有幽暗猛烈的火,在靈魂中烈烈燃燒,夾着絕望的嘆息和瘋狂的仇恨。

又是一個為了得到鮮血和力量而不顧一切的人……究竟仇恨是什麽東西?竟然将所有純淨的靈魂都按入了血污的煉獄——這個叫葉風砂的女子,曾經是那樣水一般柔順明淨的人啊。

在第一次看見她那樣眼神的時候,自己幾乎都有一種恍然看見前生的樣子。

然而,這個女子,終究還是堕入了血池麽?如同如今的她一摸一樣啊……

阿靖默默嘆息了一聲,手指撫摩着袖中清光明澈的血薇劍,目光在面紗背後瞬息轉換不定。葉風砂沒有動,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年紀相若的女子,不曾站起。

她那樣平靜然而猛烈的目光,仿佛是無形的壓力,隔了空氣向對方望去。

“借你力量的話,你能拿什麽回報我呢?——你根本不是适合在這個江湖裏生存的人啊……”阿靖輕輕搖頭,然而低頭看見跪在地上的葉風砂,似乎再也不忍看見這個一向堅貞自立的女子一直忍受着如此的折磨,俯身伸手輕輕将她扶起。

面紗後的目光,在看着藍衣女子眼神深處幾近絕望瘋狂的表情時,彷佛無聲的嘆息了一下,終于淡淡道:“好罷……如果你肯從此投效聽雪樓,如若蕭樓主也有意鏟平神水宮,那麽,我倒可以答應等滅了神水宮以後,以宮主之首相贈。”

風砂擡頭看着這個緋衣的女子,看着她唇中吐出的諾言,有些失望的、堅持着問:“你……你也不能肯定的答允我麽?你已是聽雪樓首腦人物,滅神水宮還不是一聲令下的事情?……你、你終究還是不肯?是不是?我沒有價值……根本無法和神水宮那個籌碼對等,是不是!”

因為再度的絕望,她緊緊抓住了緋衣女子的手,十指用力的幾乎刺破她的皮膚。然而,阿靖沒有撥開她的手,看着葉風砂的眼睛,她卻極度冷漠的點了點頭:“不錯……你能做甚麽?你這樣的人,到了聽雪樓裏根本沒有得到重用的機會。就是我舒靖容答應了,但是蕭樓主呢?他可是從來不做不對等的交易。”

葉風砂放開了手,看了她片刻,然而無法從那冰雪般的目光內看出任何緩和的跡象,再也不多想,她起身,一字字道:“那麽,就當我沒求過你!我自己一個人也會去想辦法的!”她轉過頭去,纖弱的背影卻在微微顫抖。

因為她也知道,如果只憑一己之力,對抗神水宮根本是不可思議之事!

以當今武林格局來看,要扳倒稱霸藏邊的神水宮,雖不是不可能,但是有這個實力的,除了中原霸主聽雪樓外,唯有黑道第一勢力風雨組織、以及另一個神秘的天衣會。

然而,後面兩者幾乎不在江湖中露面,求助于它們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或者……用任飛揚來換吧!”驀然,阿靖的聲音在身後冷漠的響起,葉風砂一震,莫名的回頭望向那個一身緋衣的女子,等待她的解釋。

阿靖微笑,淡淡道:“你對于他有救命之恩啊……以他那樣的性格,就算你不開口求他幫忙,只要讓他知道了你目前的情況——我想,他必定會不惜一切為你複仇吧?”

說起那個紅衣黑發的少年,眼光中有不知是譏諷還是欣賞的光,緋衣女子漠然的提出了條件:“他那樣的人,才是聽雪樓最需要的——如若任飛揚願意為你而發誓永遠效忠于聽雪樓,為蕭樓主驅遣……那麽,我可以向樓主提議,開始着手做進攻神水宮的計劃。”

“如何?”緋衣的女子淡漠的笑了,似乎不願多說,轉頭問:“風砂,你是要自己去求他,還是讓我轉告他你目前的情況?……只要他知道你的情況,他是絕對不會置身事外的。”

風砂無言,過了一會兒,才低下頭輕撫自己的右手,白玉般的手背上,那深深的牙痕中還在流血。雖然同在一個小城,他們卻不曾相識——然而在密室中,兩個人在死亡邊緣的共同掙紮,卻在片刻間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了某些人一生也無法達到的情誼!

“不。”許久許久,一個字斬釘截鐵地從葉風砂的嘴角吐出,她的手用力握成了拳,上面的傷口再度裂開,血順着雪白的手掌流了下來,一滴滴滴落地面,“那是我自己的事!不要把他扯進去!靖姑娘!”

“我不想他成為另一個高歡!”風砂驀然回頭看着阿靖,眼光冷徹入骨,但語音卻在微顫:“聽雪樓會毀了現在的任飛揚的……求求你,別讓他去聽雪樓,放過他吧。”

阿靖目光也變了變,突然凝視着她,低低道:“我倒未曾料到你如此看重于他……但事到如今,我也無能為力。我已傳言總部,将帶他回去效命……令已下,覆水難收。如果任飛揚不肯,那末,他便只有把那條命還給我。”

風砂怔住,看着眼前這個年紀與自己相若,卻握有生殺予奪之權的少女,看着她冷漠的臉色和不動聲色的眼睛——難道,這就是江湖傳言中、翺翔九天的鳳麽?那樣孤獨而冷漠,哪裏有百鳥朝賀的雍容與華貴?那樣鋒利的眼神背後,隐約卻是極度的落寞。

只因為看的出同為女子的她眼神背後的那一絲落寞,風砂終于還是做了最後的努力,再次出言相求:“靖姑娘,你、你可不可以收回命令,放過他?我知道你可以的!”

目光閃爍了一下,阿靖沉吟未決。正待回答,卻突聽身後一人淡淡道:“你錯了,她不可以。”

這個聲音淡然而冰冷,帶着說不出的高貴與威嚴,仿佛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但聽到了那個人的聲音,阿靖的神色卻變了。

風砂驚訝地回頭,不由也怔住。

門口不知何時已站了一位身披白裘的青年公子,正冷冷看着她們二人。他眉目清奇,目光銳利,可面色卻頗為蒼白,嘴唇也是反常的紅潤,仿佛剛剛吐了一口血似的。因為身懷醫術,風砂一看之下,便知此人身有惡疾,已趨不治之境!

阿靖緩緩走到他身前,單膝下跪,低聲道:“拜見樓主。”

緋衣一動,方才彎腰,那青年公子已經擡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輕輕咳嗽着,淡淡道:“何必那麽客氣,阿靖。”在擡手之間,風砂發現他的腕骨很細,指骨修長,腕間系着一條淡藍色的絲巾,完全是書生氣的手。

“方才我已在偏房與任飛揚見過面了,他已答應我加入聽雪樓——阿靖,你眼光不錯,他确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平視着阿靖的眼睛,青年公子微微颔首,贊許。 聽他這等口氣,風砂心中突然一動,不自禁的脫口而出:“聽雪樓樓主!你是蕭憶情!”

與此同時,她心下一黯,已知任飛揚終究要踏入江湖!聽雪樓主已經過問了這一件事……他決定的事,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

蕭憶情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并沒有答話。風砂發覺,他在笑的時候,眼睛也是不笑的!

那幾乎是和高歡一摸一樣的笑容。

根本沒有留意旁邊站着的女子,蕭憶情只是向一旁的緋衣女子道:“高歡想必已回樓中待命。任飛揚以及一幹新來人手,我已下令派人送往總部訓練——阿靖,咱們也該回去了,離開才幾日,已經積壓了很多事務。”

他向阿靖說話之時,雖是和顏悅色,卻始終矜持自重,并不過分熱忱,也不過分冷淡。

阿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風砂,忽然道:“這位葉風砂姑娘是我的朋友,可否攜她同行?”

蕭憶情聽到“朋友”二字,似乎怔了一下,這才多看了風砂兩眼,目光卻仍是淡淡的,道:“現下帶她同行不太方便。來日方長,日後相邀也不遲。”

他語中有不容置喙的武斷,但阿靖居然想也不想,漠然回答:“是,樓主。”轉頭對風砂一點頭,道:“那麽後會有期,風砂。”

風砂看他們兩人的對話,既驚于蕭憶情的專制,又訝于阿靖的漠然服從。

人中龍鳳……人中龍鳳……難道這樣子的兩個人,居然就是武林中那個衆口相傳的傳奇?同行同止,同心同意。可今日看來……

在風砂沉吟之間,兩人已起身走開。

還未走出院子,突然聽東邊一陣腳步響,一個孩子聲音呼道:“姨姨,姨姨!”

“華兒?你……你還活着?”風砂一眼見到那踉跄跑過來的孩子,驚喜不已,迎了上去。那孩子衣衫破碎,眼青鼻腫,看來也吃了不少苦,哭道:“他們、他們打我,還往我嘴裏塞……”

阿靖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孩子奔過來,見他口邊流血,不由眉頭皺起,眼色也陰沉了下來。

“走罷,別多管。”蕭憶情催道,帶頭轉身繼續走了出去。沉默了一下,阿靖也跟了上去,可轉身之間,忽聽到極其微弱的“嘶嘶”之聲,突然脫口而呼:“別碰他!”同時已飛身掠去,一掌推開風砂。

蕭憶情臉色亦變了,閃電般搶身過去,在阿靖觸到孩子之前,一把擋住她身前,反手兩掌分開了她與孩子,口中叱道:“你不要命了?”一語未落,他一掌推在那個孩子腰間,把他生生抛起三丈!

“你幹什麽?”風砂嘶聲喊。可就在這一剎間,阿靖也閃電般的橫拍出一掌,擊在華兒胸口,孩子哇地一聲,口中的血如泉般湧出!

同時,這兩掌之力,亦已把孩子如斷線風筝般抛了出去!

“轟!轟!轟!”孩子身在半空,突然整個身體爆炸開來!這炸藥威力巨大,震得人耳中如鳴,口角流血。風砂也被巨大的沖擊之力擊得伏倒在地。

許久,待得平靜後,風砂勉力擡頭,只見院中血肉狼籍,如下過一場血雨一般,腥臭刺鼻,十分可怖。這……這就是華兒的樣子?那一剎間,她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這時,她看見竹下神色慘淡的緋衣女子。

阿靖在最後一掌擊中阿華之時,也首當其沖的被火藥所震傷,臉色蒼白的她按捺着胸口翻湧的血氣,卻勉力起身走過去,對蕭憶情緩緩道:“屬下不力,讓……讓樓主受驚了。”

蕭憶情身上也濺了不少血,白裘上猶如有紅梅點點盛開。因為火藥的沖擊,病弱的人禁不住開始連連劇烈的咳嗽,然而根本顧不上回答,他只是一把扶住阿靖,連點了她傷處幾處大穴,咳嗽着、叱道:“方才、方才你幹什麽!這麽霸道的火藥,也去硬接?你……你怎可如此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那一剎間,他的語音是顫抖的。

風砂暗暗震驚,因為她也聽出了蕭憶情語中、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焦急與驚恐——連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也會有焦急驚恐如斯之時!

阿靖強自運氣,緩緩站了起來:“屬下不妨事,但樓主萬金之軀……”

聽到這樣的話,蕭憶情目光中微現怒意,冷笑道:“萬金之軀?哼哼……萬金之軀!”他驀地回頭,厲聲道:“來人!”語音未落,牆外三人已逾牆而入,左右兩人單膝下跪,驚恐地禀告:“石玉參見樓主,屬下保護不周,特來領死。”

拂了拂衣襟上的血跡,聽雪樓的主人只是瞥了屬下一眼,冷冷道:“此事太突然,難怪你們——至少,你們還擒下了出逃的殘黨。”他目光閃電般落在當中被挾持的那一人身上,冷哼了一聲。

“報告樓主,此人方才從院中逃出,被屬下們擒下。”石玉禀報,蕭憶情走上前去,伸手拉下殺手的面巾,冷冷道:“果然是神水宮中人!哼哼,方才的火藥,想必也是你放的了?”那人欲待狡辯,可與蕭憶情冰冷的目光對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将火藥以油紙裹好塞入孩子胃中,以人為炸藥,好一招出其不意之策!”蕭憶情拍拍那個俘虜的左肩,目中有贊賞之意,“若不是阿靖當機立斷,擊得孩子狂噴鮮血、浸濕了一部分炸藥,只怕連我都在劫難逃,你當真是個人才!”

對方見聽雪樓主如此賞識,彷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想也不想,立刻道:“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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