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四篇:(20)

讓我來告訴你真正的含義吧。”冰陵垂目而立,聲音依然猶如夢呓,神殿裏沒有風,然而她銀白色的長發卻無風自動,手指輕點水鏡,曼聲歌吟,“那朵薔薇,握着命運的紡錘,宿命如縷不絕。沉沙谷裏隕落的星辰,不再複返。培育出的紅蓮火焰啊,燒盡了三界所有的邪惡,卻滅不了湖中的靈魂。”

“薔薇……薔薇。”明河的手漸漸發抖,握緊長袍的下擺,“血薇?”

拜月教主驀然擡起頭來,目光閃電般的落在占星師身上:“你說,那個聽雪樓來的女子,會讓迦若死麽?是不是?那是宿命?那就是宿命?冰陵,能說清楚一些麽——”

虛幻的語言,猶如風一般飄散在空中,冰陵的長發飛揚,右手的金杖指向天心明月:“我所知的也只是這些……手心掌握着‘月座’、‘天星’的我,說了我所看到的。但是,不可知的尚自存在——就算手心掌握了星辰的軌道,也無法預知全部的宿命啊。月光是否還能照耀這一片土地?血與火是否必将湮沒明月?”

頓了頓,長時間的靜默,仿佛冰陵自己也被自己那兩個問題問倒。許久許久,懸在水鏡上蒼白纖細的手上,鮮血不停地滴下,散入水鏡,水鏡已經變得血紅奪目。

“——或許,軌道可以錯開。”

最後,冰陵吐出的話卻是如此,手仿佛忽然無力,重重按入鼎中,激起高高的水花。

拜月教主再度舉手加額,向月神像跪拜,退了下去,然而臉色蒼白如死。

“迦若。”燭樹如火,映的白石砌成的房間一片憧憧,錦緞的繡鞋踏入,穿過重重的帷幕,走到內室,急急道,“冰陵今天警告我:天象顯示,冥星沖月——這個女子不祥。”

孔雀金的袍子上織着西番蓮繁複的花紋,映着燭火,發出幽幽暗彩。

拜月教主走入內室,秀眉微蹙:“已經兩天了,她還沒醒?”

“噓。”白衣的祭司擡起手指,阻止了教主下面的話,他站起來,轉身走出內室。轉過了屏風,迦若才低眉微微冷笑:“青冥不祥——這種話,我師傅早十年就跟我說過。何必等到今日冰陵來預言。”

“可她說,這個女子會讓你送命!”明河的聲音卻是冷銳而急切,“冰陵是占星女史,能透視過去未來——她做出的預言還從來沒有不準确過!”

“可她看不到我的宿命。”然而大祭司毫不猶豫地阻斷了教主的話,負手冷冷看向窗外南疆的天空,“——她看到的只是冥兒的宿命。你也該知道,先代教主華蓮死後,誰都沒有力量看到我的宿命。”

拜月教主擡起了頭,眼神裏有舒了一口氣的表情:“那麽說來……你不會死,是不是?”

“呵。”迦若只是低頭笑笑,搖搖頭,“死活有那麽重要麽?不過是一場醉闌更醒——但記住,我答應過你了,一定會守住拜月教,你可放心。”

Advertisement

“但你沒答應我你不會死。”明河咬着牙,眼裏卻漸漸有淚光,“如果你死了、甚麽都是空的!你答應我!”

白衣祭司低頭,看了看她,唇角有一絲莫測的苦笑。

她救過自己的命——七年前,在那岩山寨裏,如果不是當時和華蓮教主一起的這個少女救了自己,恐怕他如今已經神形俱滅。再後來,她為了他,甚至不惜反抗背叛了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南疆的天空下,他們兩個是相依為命才到今天的吧?

“我真希望我能夠答應你。”忽然間,迦若轉頭微笑,嘆息般的低聲說了一句。

喧鬧的街上,一個藍衫少女走入一家藥鋪,将銀子拍在櫃臺上,揚聲便喚:“夥計,夥計,有沒有雪蓮?兩朵,要莖葉俱全的。還要朱砂、冰片各一斤,快點!”

櫃臺後的活計連忙過來招呼客人,看着銀子,臉上笑着,然而卻有一些為難:“姑娘,朱砂冰片倒是都好說,但是莖葉俱全的雪蓮,小店可是沒有啊……”

“啊,也沒有?”藍衫少女明朗的眸子裏有些黯淡,跺腳嘆息,“都問了好幾家了。”

夥計忙忙的跑到藥櫃前,搬來凳子攀上去打開抽屜取冰片,聽得後面的客人嘆息,也是搖頭:“姑娘,雪蓮這種東西,我們大理這邊可是少見,何況還要莖葉俱全——姑娘要這等名貴藥材配什麽藥呀?”

“唉,你不知道,九轉流珠丹非要雪蓮才行!”藍衫少女脫口而出,再次頓了一下腳,“結果哪兒都買不到——師傅的傷可耽誤不得啊……”

“姑娘去前頭的同仁堂裏看看?那家藥鋪是鎮南王側妃的弟弟開的,是家大藥店,據說只要出的起價錢,連新鮮紫河車都能買到哪。”夥計包好了朱砂冰片,看了看戳子,稱過了交給藍衫少女,“一共三兩八錢銀子。”

“啊,那藥店還賣紫河車?”藍衫少女顯然是吃了一驚,一邊付錢一邊猶自喃喃,“邪得很呢……官府也不管管。”

“哪裏還管,是鎮南王的小舅子啊。”夥計收了錢,把藥遞給主顧,壓低了聲音傳播小道,“而且據說側妃如此得寵,是憑了妖術攏住了王爺的心——聽說呀,側妃入了拜月教!拜月教的大祭司是天神,滇南這一代,誰敢有半分不敬呀?”

拜月教。聽得那一句話,藍衫少女的臉色微微一變。

然而,她未曾料到,在她臉色一變的時候,聽得她方才的話,門外暗自随她而來的一位青衣人也臉色一變。他方才在附近辦了事情出來,遇見這位藍衣女子,便是留上了心。

“九轉流珠丹?”劍眉星目的年輕人沉吟着,看着這個一上街他就留意上了的藍衣少女,緩緩低語:“龍虎山張真人?——真的是聽雪樓?”

藍衫少女果然便是張真人的大弟子弱水,因為前幾日師傅在鬥法中傷在迦若祭司手裏,師妹烨火又同樣重傷,這幾天買藥服侍,忙的她腳不點地。

拿了包好的朱砂冰片,她想了想,又要了一些上好的黨參和當歸,覺得不服氣,又抱着僥幸的心理、問夥計有無成形一些的何首烏——果然還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的确是家小藥店,這些東西,看來還是只有同仁堂才有。她嘆息着想。但是……那地方和拜月教有糾葛,沒有和師傅樓主他們說過就過去,是不是有些莽撞?

嘆了口氣,弱水拿起抓好的藥回身走出去,一邊納納的想着。然而剛剛邁出店門,忽然聽到了前面傳來喧嚣聲,和着人群的跑動和竹梆子的空空聲:“走水了,走水了!”

“呀!”弱水不自禁的脫口叫了起來,看着前面街角冒出黑煙的所在——是不是、是不是同仁堂起火了?這可不好……萬一真的失了火,雪蓮可去那裏着落?

一着急,她再也顧不上拜月教不拜月教,拔足便往街角跑了過去、逆着那些奔逃的人流。

“哪裏、哪裏失火了?”前面的人漸漸稀少,弱水在一家茶館前立足了腳,發覺有些不對,火勢似乎是從遠處蔓延過來的——她揪住旁邊一個從茶館裏匆匆跑出的人問。

“鎮南…鎮南王府啊!……好大的火勢,都往這條街蔓過來了!”那個人忙着跑開,不耐煩地想推開這個羅嗦的女子,然而驚異的發現這個纖弱的女子似乎有意外強大的腕力,無論他怎麽推,就是一動不動。

“這火不對頭。”順着黑煙的方向,弱水望見了遠處隐隐蔓延過來的火光,臉色忽然有些異樣——這火上面,有看不見的黑氣籠罩。這不是一般的火。

沒有風,但是火勢卻蔓延的很快,一路順着這條街燒了過來,煙氣逼得人說不出話來。街上滿是逃出來的百姓,拖家帶口的亂成一團,哭叫連天。

“姑娘!咳咳,姑娘!求你放手好不好?”怔怔看着那火光半天,弱水耳邊才聽見那個茶客的哀求,已經被熏得連聲咳嗽,她連忙放開手,陪笑。然而不等她道歉,那個茶客一得了空,立馬飛一樣的逃了。

“哎,這火分明有邪氣——要是烨火在就看得出哪派搗鬼。”嘆了口氣,看不得滿街的流離,又看着火勢要蔓延到前面那家同仁堂,弱水轉身便是跑進了空無一人茶館裏,拿過一個杯子沏了一盞普洱茶。

端着茶盞默默念了幾遍咒,手指點入茶水中,對着充滿煙火氣的天空連連輕彈。撲簌簌一聲輕響,半空中忽然平白下起一場雨來。

“哎呀!”滿街奔逃的人都頓住了腳步,仰頭看着萬裏晴空,驚喜莫名。看着那些人的臉,弱水也不自禁的高興起來,憑着窗看着,一口喝了盞中的茶,準備含在嘴裏噴出去,化出更大的雨。

“好高明的玉清化雨術。”陡然間,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說話。弱水吓得一個激靈,茶水嗆住了喉頭,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咳嗽的時候她轉過身,警覺地看着背後出言的人。

那是一個青衣束發的年輕男子,眉目清朗,正在茶館的中間位置上閑暇的喝着茶,頭也不擡地緩緩道:“姑娘可是龍虎山張真人門下弟子?”

弱水有些震驚的看着這個人——方才進來的時候,她分明看過了、這個茶館裏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後來她一直在門邊憑窗施展法術,根本不可能有人再進來。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坐在那裏,然而她看不見。

藍衫少女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閣下是何方仙友?”脫口的詢問過後,弱水發覺自己大約又犯了一個錯誤——有邪氣——雖然只是絲絲縷縷——不自禁的從這個青衣男子的眉目間流露出來。

然而,青衣男子沒有回答她的話,卻只是看着窗外下雨的晴空,微微冷笑:“姑娘的玉清化雨術雖然不錯,可惜卻用錯了地方——”

弱水一驚回首,看向窗外,只見街上行人匆匆,慌亂恐懼反而更加猛烈起來。奇怪的是,不過是一窗之隔,雖然外面如此忙亂,然而喧嚣之聲卻一絲一毫都沒有傳到茶館裏!

弱水心裏再度緊張——眼前這個人,居然已經在她不知不覺之中,在這個茶館四周布下了結界,隔絕開了外界和這個空間的任何聯系。

她撲到窗邊,冒着濃煙探頭急急看出去,不由自主驚呼了一聲——雨還在下着,但是那些雨落到了火上,火勢不但沒有變小,反而如同有油潑入、轟然大盛!

“對付幽冥真火,玉清化雨根本不管用。”背後的青衣男子揚眉,有些傲氣的微笑了一下,“小姑娘,你道基雖然不錯,可道行還淺着呢。”

“那麽你快把這火弄滅啊!燒了那麽多房子,都快要燒到同仁堂了!”看着對方氣定神閑的樣子,弱水氣不過,大嚷,“你是學道的,怎麽可以見死不救!”

“火是我放的,我為什麽要救?”陡然間,放下茶盞,青衣人淡淡冷笑。

“你——你是誰?!”再也忍不住,弱水瞬的轉身死死盯着他問,手指用力抓住了窗框,因為緊張,手心都冒出了微微的冷汗。這個人,好奇怪的靈力,亦正亦邪,讓人無從判斷。

“你不是要找雪蓮麽?我這裏有——”青衣人只是莫測的笑,從懷裏拿出一個碧玉的匣子,打開,露出裏面晶瑩剔透的雪蓮花來,“我正要去見蕭憶情,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去。”

“你、你究竟是誰?”不料對方竟然連自己在找雪蓮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弱水更加的驚懼。忽然間,手指合并、迅速往前一劃,想要破除他設下的無形的“界”,逃出茶館外。

然而,藍衣少女的手還未觸及無形的屏障,憑空裏仿佛有看不見的大力湧來,推得她身子一直往後跌去。弱水脫口“呀”了一聲,勉力想定住腳,然而連連飛退中,突然間身子卻止住了去勢。

“我叫孤光。”擡手攬住被震退的少女,青衣人淡淡說着,眉間邪氣一閃而逝。

弱水的眼睛陡然一閃,再度脫口驚呼:“孤光!孤光清輝,你是拜月教的——”

“拜月教的左護法。”青衣人接了下去,微微而笑。

拜月教之戰·白雲蒼狗篇(10)

·白雲蒼狗·

―――――――――――――――

“你怎麽來的?”

森森鳳尾竹下,竹林精舍的門無聲無息的開了,南疆初夏和煦的風吹了進來,在軟榻上咳嗽着的男子看向門口,眼神陡然凝聚。

“喏,我正碰到這個小姑娘,她帶我來的。”門口的青衣人嘴角有一絲輕松的笑意,毫不在意的拎着藍衣少女的衣領,将她扯到身前。

“你對她做了什麽?”蕭憶情看到弱水空蕩蕩的眼神,微微皺眉,“孤光,張真人是我請來的,他的弟子如若出了事我可推不了責任。”

“沒什麽,只是小小的攝了一下她的魂魄而已。”孤光撇撇嘴,拍拍手,将弱水放開,“她不肯說你住哪兒,我只好封了她的七竅六識,直接從她的腦海裏讀我想知道的了。”

“不是約了明晚在洱海邊碰面麽?——跟你說過、事先沒有安排妥當的話,不要随便來找我!你的身份是絕密的,不容半點洩漏。”看着眼前這個人,聽雪樓主更深的皺起了眉頭,咳嗽着,蒼白修長的手指覆上了茶盞,淡淡問,“有沒有人看見你過來?包括我外面那些子弟?凡是見過你的人,都必須徹底讓他們閉嘴。”

孤光笑了起來,露出細白整齊的牙齒:“我的障眼法、對付你這樣的武林高手或許不行,但是對付你那些不會術法的子弟……嘿嘿。”拜月教的左護法笑着,眼裏的光芒像個小孩子,然而卻有冷酷的光同時閃現,變幻莫測。

蕭憶情計劃對付拜月教,時間已經不短。在派出人馬渡過瀾滄、進入南疆以前,他已經做過了方方面面的謀劃和安排——眼前這個拜月教的左護法,便是他埋藏的最深的一顆棋子,不到萬不得已、從不輕易動用。

“清輝一死,拜月教中靈力在你之上的便只有迦若一人。”沉吟着,蕭憶情看着一邊弱水空洞洞的眼睛,有些感慨,然而眼神卻是警醒的,“他有沒有發覺你來這裏?”

孤光搖頭,微微冷笑:“他這幾天忙着給舒靖容治傷,耗神耗力心無旁骛,連教主要見他都不容易,哪裏會顧的上別的。”

聽雪樓主眼神一閃,仿佛想問什麽,卻又忍住,只是淡淡問:“你今天白日下靈鹫山來、托了什麽借口?”

“不用借口。”拜月教的左護法繼續搖頭,“我是下山來辦事的——教主派我懲罰辦事不力的鎮南王側妃,所以順路過來看看你。”

“懲罰?”蕭憶情微微一怔,點點頭,“不錯,我還以為有誰如此大膽,敢焚燒鎮南王府——原來是你們拜月教所為。”

“鎮南王本來一貫站在我們這邊,但是你這次來滇南首先買通了正妃、讓王爺舉棋不定保持中立,放言出來說不理會江湖的争鬥——教主認為是側妃辦事不力,大為震怒。”淡淡說着,孤光在聽雪樓主對面徑自坐了下來,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卻忽然嗆了出來,眉頭打皺:“咳咳——什麽東西?”

“那是藥茶。”看着拜月教的左護法的表情,聽雪樓主陡然笑了起來,頗為愉悅,“是我喝的——味道不好吧?”

“呵,那是人喝的麽?”孤光連連呸了出來,苦着臉,“你這個人,活的确實不容易。”

蕭憶情的臉色,陡然也是一靜。

“不容易也要活。”淡淡的,聽雪樓主拂袖站起,看着窗外,“誰都活的不容易。”

頓了頓,他轉過頭來,眼神閃爍,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她如今怎樣?”

“誰?”孤光顯然一時間沒有接上半天前說的那句話,怔了怔,看着聽雪樓主的神色,才恍然回過神來,“你問她?靖姑娘該沒事了。不惜動用了聖湖的力量,迦若這一次很是耗費了心力,從沒見他這樣把一個人當一回事。”

說着,拜月教左護法眼中陡然有惋惜的神色,嘀咕:“可惜,他居然就這樣白白的消耗自己的靈力……這樣的靈力,該好好積蓄起來才是嘛!”

沒有聽對方後面喃喃自語了些什麽,蕭憶情的神色卻是不由自主的為之一松,長長舒了一口氣,眼中有如釋重負的表情,低頭拍着窗子的橫格擋,眼神冷銳下去:“好,既然阿靖沒事了,我就沒什麽顧忌了!”

孤光百無聊賴的拿過幾上的茶具把玩着,聽得蕭憶情這句話,有些詫異的擡頭看他:“哦,原來這些天來你召回人馬,一副偃旗息鼓的樣子就是為了她呀?”

聽雪樓主不置可否,手指下意識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窗欄,淡淡看着窗外。

“看不出啊你!”孤光忍不住笑了起來,轉着手中的一只細瓷茶杯,眼神凝聚,茶杯裏的茶水忽然間就奇異的微微沸騰起來,“不過也只是一個女子——居然讓你們兩個都如此?我倒真是想看看,那靖姑娘是如何的人。”

“那麽、你就想法子去見她,把她帶出拜月教、送下靈鹫山!”蕭憶情手指敲擊着鳳尾竹的窗欄,驀然道,眼神淩厲。

孤光卻是笑了,眼裏有懶散譏諷的光:“不會吧?我想迦若肯救靖姑娘,你肯退兵——應該是達成了某種契約才對。不要告說我說、聽雪樓主要過河拆橋了。”

“那又如何。”蕭憶情的眼神冷冽,不帶一絲表情,“我從來不自誇手段光明磊落、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何況,我和他之間也沒有立下誓約。”

“哦?”有些意外的,孤光擡頭看他,“你一開始就想着要翻悔麽?”

“那是因為他首先說了假話!——”聽雪樓主冷冷回答,手指往窗欄上一敲,輕輕一聲脆響,鳳尾竹寸寸斷裂,“他答應歸還我母親的遺骸——可我知道那明明是不可能的。”

頓了頓,蕭憶情轉過頭來,看着拜月教的左護法,眼睛裏有遙遠而冰冷的笑意:“孤光,你也知道,我母親的白骨、沉在你們聖湖的底下。”

青衣束發的術士,臉上也閃過了敬畏的神色,默然點頭:“是,那是不可能的。”

蕭憶情眼裏的神色,漸漸轉為悲涼,冷冷笑了起來:“如果不是你跟我說起聖湖的力量和奧秘,我還不知道那個小湖對拜月教、對天地意味着什麽——如果一旦湖水幹涸,那些禁锢的怨靈就要掙脫束縛、逃逸入陽世是不是?”

“對。”孤光低下頭去,神色慎重,“那景象極其可怕……連我想一想都覺得發冷。這種邪惡一旦失去控制,不但拜月教首當其沖受害,如果散入天地之間,便會引起天災人禍,南疆将會瘟疫遍地死人無數——這就是拜月教裏最大的秘密。”

“所以,”蕭憶情冷笑,眼神卻是淩厲的如同刀鋒,“根本不可能……迦若根本不可能把我母親沉入湖底的遺骸還給我!因為聖湖力量不可抗拒——”

頓了頓,聽雪樓主忽然卻嘆了口氣,閉了一下眼睛,然後又睜開了,眼裏面有光亮閃動:“何況…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是我也做不出這等引發天地失衡的事情。”

“呵,其實你是不是個好人,我這裏倒是有個小法術能夠試出來——”聽到蕭憶情最後那一句話,仿佛被震動了一下,孤光臉色裏也有敬重的光芒,然而轉瞬漫不介意的笑了起來,指尖彈出一粒奇怪的東西,“要不要試試?”

“算了,哪有心思做這些。”聽雪樓主有些疲憊的搖頭,拒絕,重新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上,“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和迦若講和——我必須要滅了拜月教,不再讓這個邪教有繼續害人的機會!未必是為了什麽正道……只是,我想讓聖湖流滿鮮血!”

那個剎間,聽雪樓主病弱淡然的眸子裏,有着駭人的亮光,讓青衣術士都暗自心中一凜——人中之龍。只怕猶如他以前暗自的占蔔結果:只有這個病人,才能将迦若至于死地吧?要不然,自己也不會因為對力量的渴求,而背叛教派、暗自相助。

“人馬我已經調回來停駐在靈鹫山下,等我一聲令下便能全力攻入月宮……但是,你要替我保護好阿靖。”終于說出了這一次想動用這枚棋子的真意,聽雪樓主的眼神凝重,“你要設法讓阿靖脫出迦若的控制。”

孤光眼神也是嚴肅起來,收斂了一貫的邪谑和漫不經心,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只能說我盡力而為——要知道迦若對她很上心,我怕帶靖姑娘出來的機會難找。”

“孤光,你必須要做到!”聽雪樓主驀然回頭,定定的盯着這個協作者,眼神冷冽,“如果你作不到,我們以前談好的條件就全部作廢。我自然會知會迦若、拜月教裏有什麽人一直觊觎他的靈力和地位。”

“他媽的,我最恨人家這麽逼我!”陡然間,青衣術士仿佛也被逼到了忍無可忍,一拍桌子跳了起來,并指便是往蕭憶情頸中惡狠狠劃去——然而,聽雪樓主只是微微擡手一擋,便是毫發不動。

“呵,呵呵……”孤光怔了一下,盯着自己的手指,頹然笑了起來,搖搖頭,“我真是胡塗了——居然忘了,既然你母親是先代侍月神女、華蓮教主的親妹妹,拜月教的術法對你來說又有什麽用?……”

“知道就好。”雖然對方無法傷到自己,然而看着方才那個瞬間孤光眼中露出的冷酷神色、知道這個術士是如何的人,蕭憶情心裏依然是一緊,卻只是淡漠的回答,“迦若比你聰明,他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一點,雖然馭使的是聖湖死靈的力量,但是對我用的法術、應該都是白帝那一派的。”

孤光嘆了一口氣,眼中的神色有些落寞:“是啊……他的命比我好多了。先能夠師從白帝門下、後來又傳承了華蓮教主的全部力量——為什麽我就要憑着自己的悟性和苦修,慢慢一年年的積攢力量?”

說到後來,青衣術士眉間的落寞已經轉為激憤,眼色冰冷。

只有歷代祭司才能馭使聖湖中死靈的力量,同時教主是能夠消弭死靈反噬的人,祭司和教主,代代如同光和影一樣相依并存。祭司實際上掌管了拜月教事務,而教主只是名義上神的代言人。例外的是上一代教主華蓮,唯一集祭司和教主身份于一身——當年,迦若和明河聯手反叛,迦若繼承了她的力量、而明河靠着血統繼承了教主的位置。兩個人就這樣,支配着這個拜月教、影響着南疆直到如今。

然而,像他這樣自幼就開始修道的人,卻必須靠着自己的修行,一點一滴的積累自己的力量。這樣,何年何月他才有上窺天道的能力?他要力量……他要得到力量!

聽得出對方與語氣裏的怨恨,蕭憶情眼裏也有隐秘的笑意:“你不必氣不過——我們前面不是說得好好的了?如果你幫我到底,我滅了拜月教,殺了迦若,自然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我所要的,不過是力量而已……我想得到力量、能夠俯仰于天地之間。我要足夠的力量……”孤光的神色中,有幾分執着、有幾分孤狠,喃喃自語。良久,忽然微微笑了笑,露出一口細碎整齊的白牙:“所以,我想吃了他。我必須要吃了他,才能拿到他的力量。”

頓了頓,青衣術士終于無法抵擋那樣的誘惑,忽然沖口道:“好!蕭憶情,我答應你我一定設法保護好舒靖容——你不用顧忌什麽,就盡管放心的血洗月宮吧!”

“好。這才幹脆。”聽雪樓主眼眸中有淡淡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卻是冰冷的,“但是,這一次,我們要立下血咒誓約。”

――“我先走了——一切按計劃。對了,這雪蓮留給你,似乎那個小姑娘找得很辛苦。”撤掉了竹林精舍附近設下的結界,恢複這個空間對于外部的聯系,轉身欲走的時候,孤光眼睛掃到了依然木木呆在一邊的弱水,笑了起來,問,“你準備把這個小丫頭怎麽辦?”

“她看到了你——”蕭憶情皺眉,微微躊躇了一下,道,“自然不能讓她洩漏出去,不過她是張真人的弟子,也不好就這樣殺了她滅口。讓她昏睡個幾天,等我們攻下了月宮再說。”

孤光想起茶館中藍衫少女活潑明豔的笑容,忽然也是笑笑,對着蕭憶情搖頭:“算了,不必讓她受苦,我有法子。”

不等蕭憶情出言,青衣術士擡手輕點弱水的眉心,靈力透入,将她被封住的七竅打開。

“啊,樓主!這個家夥——”弱水一直空洞的眼神凝聚起來,然而眼神流轉之中便是看到了茶館裏那個可怖的青衣人,脫口驚呼。

“噓——”然而孤光驀的伸手捂住她的嘴,至止她的驚呼,卻笑了起來,“小丫頭,我變一個戲法給你玩,好不好?”

“唔,唔——”陡然又是無法說出話來,弱水萬分不情願的瞪着眼前的人,眼神卻是倔強而傲氣的,一邊急切的看着聽雪樓主。然而奇怪的是蕭樓主雖然在一邊,卻沒有動手解救她的意思,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孤光,別殺她。”

孤光點點頭,看着弱水,眼裏有笑意:“好,小丫頭,你可要看好了呀!”

話音方落,忽然間他便是一彈指。弱水瞪大眼睛,只看見似乎有一粒青色的東西從他指尖彈出,拜月教的右護法閃電般的捏住她的下颔,迫她開口。那奇異的東西無聲無息的落入她嘴裏,然而弱水都感覺不到有什麽掉在口中。

“你看。變!——”放開了驚懼不定的藍衫少女,孤光笑着,手指忽然指向弱水的心口。

弱水下意識的低看過去頭,眼睛忽然因為驚訝而睜大——

那裏,她的心口上,居然奇跡般的開出了一朵純白色的奇葩來!

然後,她來不及驚呼,記憶忽然間仿佛被抽去一樣,頓時一片模糊混亂。

“這是夢昙花……”花兒被孤光從心口摘下的剎那,弱水立刻昏迷倒地。孤光看着那朵花兒,對蕭憶情淡淡道,“那花是用幻力在心中種下、汲取了記憶而開出的。一朵花,便需要消耗一日的記憶。”

青衣術士轉過頭,拈花而笑:“現在她醒了後,就不會記得看見過什麽了。”

“很神的術法。”看着那朵花,聽雪樓主不由微微點頭。

孤光看着那朵花,又看看昏睡的藍衣少女,忽然間嘆了口氣,臉色就有些複雜:“真是的……好久沒看到人心裏開出純白色的夢昙花了——要知道,人的心地越無暇,開出的花就越潔白。這個丫頭,唉——這個丫頭,忽然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壞人啊。”

他頓了頓,看看聽雪樓主,眼裏有苦笑和自谑的意味:“換了你我,種下去開出來的、是不是灰色的花?”

“冥兒,你要吃東西。”已經是第幾十次了,內室憧憧的燈火中,白衣祭司低下頭,平靜地勸說着面前坐着的女子,然而口氣卻是毫無火氣的,“你就是絕食也死不了。我用凝神歸元法護住了你的元神——你這樣折騰自己的身子,那不是意氣用事麽?”

緋衣女子不看他,自顧自的垂目靜坐,毫無反應。剛剛大病一場的人臉色是蒼白的,清秀的眉目間掩不住的疲憊,然而嘴角卻噙着淡淡一絲冷笑。

迦若在她面前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靜靜道:“我知道你現在是恨我的——你睜開眼睛知道自己被帶到了這裏、就是成了我的人質,是不是?”微微嘆息一聲,大祭司喃喃道:“冥兒,以你的脾氣,如果成為別人的累贅,更寧可自己去死吧?”

緋衣女子眉梢的輕輕一動,依舊沒有擡眼看他,然而唇邊的冷笑卻消失了。

“所以,你一醒來、我就封了你的任督二脈,免得你輕舉妄動。”白衣祭司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眼裏不知是什麽樣的表情,忽然擡手,替她将垂落額頭的發絲拂開,“但是你要折磨自己,我卻是沒有辦法——只能看着你這樣了。”

雖然是垂目靜坐,然而阿靖的臉色卻是再也忍不住的起了變化——不是為了這個人依然如此了解自己、而是因為她眼角的餘光裏,看到了他修長手指上的那個玉石指環。

多少年的回憶按捺不住的翻湧而起,緋衣女子忽然用力咬住了唇角,驀然擡起頭,第一次直視迦若的眼睛,冷然:“放了我!要麽,就讓我死。”

阿靖眼裏的光芒,陡然間讓拜月教的大祭司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

還是這樣……還是這樣。這樣的眼神,和十年前的靈溪畔、第一次看見這個小女孩時一摸一樣——一樣的戒備、冷漠和殺氣。

仿佛中間的歲月都忽然被抽空了……他們不曾遇見過,中間的那一切過往,都是虛幻。

她便是該這樣仇視自己的吧?這樣,才符合她的性格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