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家(下)

“姐,等上了大學是不是就閑下來了,想幹什麽都行,想去上課就上不想上就不上?”面前的堂弟雙手托着頭,一副好奇寶寶的樣子。

“并不是,等上了大學,還有成堆的作業論文表格PPT等着你。而且上課不能遲到,不能玩手機,不能睡覺。”成月坐在樹下的青石板上,看着眼前的堂弟嘆息,年輕人,還是太天真了。

越長大,遇到的事情只會越難,不然為什麽要長大。

“哦。”堂弟低頭想了想,悄悄嘀咕:“那和高三有什麽區別。”

“大概是換一種方式忙吧。”成月有些敷衍地回了一句,然後接着摸身旁卧着的貓的後腦勺。

這是一只目前還很瘦的橘貓,它正卧在地上打瞌睡,馬上就要睡着了。據堂弟說這是一只流浪貓,有天他正坐在青石板上打王者,結果這只貓直接走過來卧在了他的腳邊,還打了個滾。堂弟覺得他和這只貓緣分匪淺,就和父母商量了一下留了下來。

成月真心羨慕堂弟的這段緣,不過說起來還要感謝堂弟,要不是堂弟跟她媽說他想讓成月姐教他英語,順便他還想問一下成月上大學的經驗,她現在肯定還在那個小作坊裏裝配件呢。

堂弟也低頭在橘貓頭上揉了幾下,順便給它順了下毛,橘貓懶洋洋地躺在那兒,喉嚨裏發出咕嚕的聲音,順便翻了個身,四腳朝天地躺在地上,準備等堂弟繼續摸,堂弟卻沒理它,擡頭問:“姐,你考駕照了嗎?”

“還沒呢。”她去年暑假沒成年,過年的時候一堆事,今年她提出想去學駕照,又被父親拒絕了,他說家裏暫時拿不出錢。

“哦,那等之後咱倆可以一起學。”堂弟朝她笑了笑,然後補了一句:“我肯定學得比你快。”

“哦?”成月挑了挑眉:“挺有自信的。”

“那當然,你小時候學什麽東西都慢。”堂弟得意地補了一句:“比如自行車。”

成月扶額,這倒是,她從小到大,好像除了學習,學什麽都慢,笨手笨腳的。

十二歲的時候,村裏一群孩子不知道怎麽就跟風學起了自行車,表弟第一個掀起這股浪潮,他買回自行車才半天就學會了,村裏的小孩子最晚一周內也都學會了,就她學不會,蹬了兩下自行車就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她不服輸,就在一個下坡路上來來回回地練習,掉下溝去好幾次,肚子上被刮了好幾條傷疤,不過好歹是學會了,雖然她足足學了一個月。

說起來,那輛自行車,是父母送她的唯一一個生日禮物,是她主動求來的。她從小到大都不怎麽主動向父母索要什麽東西,都是父母給什麽她就玩什麽穿什麽。她從小的玩具,只有一把玩具槍和一只玩具老虎,父親是将她當男孩子養了。

她也想要玩具娃娃,也想要玩偶的。當她在班裏,看着小女生們抱着自己的娃娃換衣服時,突然覺得自己也應該有個娃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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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街上的禮品店裏有一個娃娃,梳着兩個辮子,戴着一個紅色的帽子,穿着牛仔的連體褲,她覺得很好看,于是她每次上街都要去禮品店裏巴巴地看一會兒那個玩偶娃娃,然後再離開。

九歲生日的時候,她猶豫了很久,最終對母親說,她想要一個娃娃。她領着母親進了那個禮品店,手指定定地指向那個娃娃,說:“我想要這個娃娃。”而母親的目光卻被店裏的一只玩具大熊吸引了,那是一只很好看的大熊,穿着藍色的亮閃閃的小裙子,母親問成月:“這個很好看,也大,那個娃娃只有九塊錢,這個更貴一些,你要不要這個?”

“不要。”成月搖搖頭,眼神堅定地看向那個娃娃,說:“我就要它。”

那是她過的最開心的一個生日,雖然當時下着毛毛細雨。她從禮品店裏抱着娃娃出來以後小心地把娃娃護在懷裏,一路上開開心心的和娃娃說悄悄話。

她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麽了,好像有一句是:“你別害怕,我會陪着你的,我也希望你能陪陪我。”

但等娃娃被買回家的第二天,它就被弟弟搶走了,弟弟那時才三歲,話都還說不伶俐,卻霸道地抱着娃娃不還給她。成月想搶過來,父母卻說:“不過就一個娃娃,給你弟弟玩玩嘛。”

沒過多久,娃娃的頭就被弟弟弄斷了,露出了裏面的棉花。成月看到被弟弟還回來的娃娃後大哭了一場,然後小心翼翼地拿着針線把娃娃的頭重新縫了上去,後來娃娃又被弟弟搶走,再後來,娃娃徹底失蹤了,她遍尋不到,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過玩具。

“姐?”堂弟在她面前揮了揮手:“發什麽呆呢?教我英語啊。”

成月緩過神來,“哦。”接着她沉思了一下,認真地說:“英語這門學科全靠積累的,其實沒什麽方法,就是背單詞刷題積累語感,大學的英語很重要,你得好好學。”她拍了拍堂弟的肩膀,一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樣子。

最終堂弟成功被她哄騙着做起了英語四級真題,而她抱着個筆記本電腦在邊思考邊碼字,偶爾擡頭看看天邊的晚霞,或者順一下橘貓的毛,覺得這樣的日子很是惬意。

事實上,有了堂弟的庇護,成月的日子過得自在多了,她再也不用被母親逼着去那個小作坊,整天看看書練練字寫寫文,偶爾損一下堂弟,日子過得很是自在。

某天她正看着屏幕上自己碼出的情節傻笑,在一旁在打王者的表弟突然冒出一句:“姐,你談戀愛了?”說着還有探頭往她這邊看的趨勢,成月連忙擋住面前的屏幕,嘴裏說着:“沒有沒有,你姐我這樣的肯定找不到男朋友的。”

表弟一臉狐疑地看着她,看了一會兒,又低着頭繼續打王者,他身旁還坐着成月的親弟,他頭也不擡地沉浸在他的游戲世界中。

成月順手揉了揉身旁橘貓的毛,起身時看到青石板旁的樹正在随風搖動枝葉,突然就想起了鐘尋。

鐘尋已經很久沒和她聯系過了,估計是已經忘了她。也對,畢竟于他而言,自己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而已,她憑什麽被記得呢。

好像只有回了家,她才能現實一點。

天色漸漸暗下來,遠處的景色變得有些模糊不清了,成月拉起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表弟家離他們家很近,只需要拐過一個田間小路就到了。

暮色裏,弟弟在前面走着,成月在後面跟着,隔着一個坡,突然從家外的空地上傳來了父親的聲音,他高聲喊:“兒砸!”

原來是父親回來了。

弟弟很高興地在前面跑着,一邊跑一邊喊:“爸!”

就像電影中父子重逢的那種情節。

成月不緊不慢地在後面走着,聽到前方的不遠處傳來父親親昵的聲音,他抱起弟弟,輕聲說:“因為我想見我兒子啊。”

成月走近家門口時,父親大概是看到了她,辨認了一會兒,叫了聲母親的名字,她沒應,父親又喊了幾聲,她還沒應。父親就惱了,罵了句髒話,說:“你是啞了?”

成月站住,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說:“你又不是叫我的。”就快步走回了家。

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月,她的暑假生活已經過去了三分之二。在這段時間裏,她的文差不多已經快要寫完了,但是無論她怎麽修,總覺得自己的文情節差文筆差什麽都差,總之沒有可讀性。但她最終還是恢複了文的更新,準備慢慢修,在她斷更這麽久之後編輯竟然毫無反應,她很有理由覺得編輯已經把她放棄了。

不過也沒辦法,她真的沒眼看自己當初寫崩了的文,盡管現在仍然崩就是了,但總沒當初那個辣眼睛。

她近來總是想起鐘尋,想起他在美術館裏,定定地看着她,等她追上去。盡管只過了一個月,她卻覺得他們間隔了一輩子。

她最近看《知否》,看到明蘭對齊衡說:“小公爺,你是難得的才俊,人品卓然,我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人,就已經很知足了。”突然就動容了。

是的,我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人就已經很知足了,就這樣就很好了。

但她卻一直沒能從這種情緒中走出來,人一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她會在閑時看有關暗戀的文、電影,甚至自己寫文時,也會想着男主是鐘尋,寫着寫着就想,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一個男孩呢。

後來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場夢,夢見老了的自己坐在桌邊支着頭看窗外,窗外是一座巍峨的遠山,她看着看着,突然呢喃:“其實年少時的愛慕,不過是一場夢吧。”

那個夢實在太過真實,以至于她醒來時還恍惚了好一陣。

放下吧,她對自己說。

他太好了,她配不上。

于是成月大清早地翻身起來,點開她和鐘尋的聊天框,開始從頭到尾一個一個地截聊天記錄。——即便不能在一起,但還是想記錄一下。

她看着那些記錄,才終于踏實了一點。

暑假很快就過去了,成月坐在回學校的火車上,放了一本書在桌子上,凝望着車窗外飛掠而過的無邊綠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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