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除夕夜

這年除夕夜,鐘尋已經拍好了片子,他和成月告別,回到了在商州的家。

成月和溫盞起初還在市圖書館裏過了幾天,和她們一樣不回家在圖書館自習的人有挺多,每次擡起頭看時都能看到埋頭苦讀的人,成月覺得很安心。

後來臨近年底,圖書館徹底關了門,又因為冠狀病毒橫行,兩人只好窩在屋子裏自習。說是自習,但因為是過年,再加上冠狀病毒橫行,兩個人幾乎隔一個小時就看看微博上的新聞,覺得世界正在兵荒馬亂,壓根沒有心情學習。

除夕夜前幾天,她們一起去買了些水果蔬菜,還有肉和零食,不得不說,溫盞是真的養生,她和她古筝老師一樣,也是位素食主義者。即便是臨近過年也只吃素面,因此那些肉最後都到了成月腹中。

成月趿拉着棉拖鞋,把洗好的青菜和豆皮從洗碗池旁端到廚房裏的桌子上,她們租的這個房子沒有客廳,因此只能在廚房裏擠擠吃了。

溫盞則正在拌待會兒吃火鍋要用的醬料,她很熟練而又很小心地把醬料和醋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攪拌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想起來了什麽好笑的事,就笑着扭頭對成月說:“以前我們家吃火鍋,也是我準備食材和醬料,那時候我媽還要求我,吃火鍋呢,要好吃但是又不辣。”

“而且還要素。”成月放好電磁爐,又準備了碗筷,聽了這話扭頭也補充了一句。

溫盞哈哈哈笑了起來。

一切準備就緒之後,兩個人對坐,溫盞率先往裏面放了一些豆皮和金針菇。又把成月碗裏的醬料攪拌好,兩個人就看着鍋內慢慢沸騰起來的湯水,也不說話。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就這麽跟着我出來租了房子,家裏人同意嗎?”成月也夾了蘑菇往裏放,這時候問。

“恩,我媽同意了。”

成月夾起了第一口菜,不得不說,溫盞在她媽媽的逼迫下,醬料調得還真是不錯,能把蔬菜調得讓人很有食欲。

吃了一會兒,溫盞突然提起:“啊,我和你說過嗎?我老家也是商州的。”

成月被驚了一下:“是嗎?我都沒聽你說起過。”

“恩,”溫盞夾着個蘸了醬料的豆皮,目光停在成月身旁,發了會兒呆:“以前是那兒的,後來我媽帶着我跑來了時州。”

她繼續說:“我媽是個很厲害的人,你也知道,商州那個地方,重男輕女比較嚴重。那時候我媽生了我,因為我是個女孩,奶奶就特別不待見我,也不喜歡我媽,經常對她冷嘲熱諷,還讓我媽幹各種粗活。我媽受不了,就跟她大吵一架,離家出走了。”

成月停下手裏的動作,屏氣凝神聽她說。

“就這樣,她帶着我,踏上火車,來到了幾千公裏以外的時州,并且決心在這裏生活。不過她走的時候已經懷上了我弟弟,只是她當時并不知道。後來知道了以後,我父親也追了過來,生下我弟弟之後,我媽無論如何也不想回去,我父親沒有辦法,只好兩頭跑,不過他在我們家的時間很少。”

溫盞說着,低頭給碗裏的金針菇糊上一層醬。

成月注意到,她稱呼自己的父親為父親,稱呼自己的母親卻是“我媽”。

“我覺得我媽很勇敢,是因為我覺得如果當時是我陷入那樣的境地,我不會做到我媽那樣的地步,或者說,我不敢。我可能就那樣,一輩子即便不喜歡但也湊合地過了。”

溫盞從鍋裏盛了一勺湯到碗裏,又慢慢吹了吹,沉默了。

成月看着面前的這個姑娘,覺得她肯定也承受了不少東西。

“這還是我第一次離家這麽遠過年呢,”過了一會兒,成月聊起了自己:“我爸肯定又要說我不肖了,有一年過年我在姥姥家,他就說了好多遍我丢他的臉,過年不在家過,不像樣。”她頓了頓,又說:“但我是真的不想回家。”

“過年嘛,在哪裏舒服就在哪裏過。”溫盞輕聲說。

成月看着溫盞溫和的神情,又看了看她身後雖然狹小但也還算溫暖的屋子,笑了:“對,我總算踏出這一步了。”

她總算慢慢逃離了家庭的束縛,孤身一人走向遠方。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也沒有什麽事,兩個人就窩在成月的卧室裏看春晚。成月家裏的電視很早就壞了,所以每年過春節家裏人都是各幹各的事。

今年不一樣了,成月看着溫盞的側臉,默默想着。

她低頭低久了,脖子有些疼,就擡起頭看窗外,窗外是朦朦胧胧的燈光。

異鄉的萬家燈火,明明應該是讓人油生孤獨之感的景色,成月卻覺得溫暖。

但其實沒人想在異鄉找尋溫暖的。

聽完《難忘今宵》,春晚就算是結束了。成月把筆記本電腦放在溫盞腿上,拿起了桌子上的手機。

手機屏幕一亮,成月看到了鐘尋的消息,他給她發了個紅包,後面附上一句:“新的一年也要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

成月眉眼彎了彎,回複:“你也是。”

夜色漸濃,成月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

沒來由的,她突然想起前年除夕夜時家裏的那場鬧劇。

那天晚上,她父親和母親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又吵了架,她窩在自己的屋子裏看手機,習慣性地将他們的吵架聲當做背景音樂。

沒過多久,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中間還夾雜着弟弟的哭聲。弟弟哭着來找她,臉上濕漉漉的,說:“姐,你去看看吧,咱媽拿着菜刀要砍咱爸。”

她這才慌了神,臉上卻還不動聲色,翻身下床到了院子裏。

母親手裏果真拿着把菜刀,她把刀刃對準自己的脖子,沖面前的男人喊:“你不是一直嫌我幹這不行幹那也不行嗎?好,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把我殺了吧,把我殺了咱們都清淨。”

已經近乎癫狂。

父親一副不想理她的樣子,語氣平靜地對她說:“你別鬧了行不行。”

母親把刀放下,成月松了口氣,卻又看到母親把刀柄往父親手裏直塞:“你殺了我行不行!”

父親避了幾次避不了,最後拿起菜刀,把菜刀扔到院子裏,又推了推面前的女人。

卻沒想到母親沒站穩,又或許是父親手勁太大,她一頭從走廊上栽到院子裏。

成月跑過去想要拉她時,看到了母親臉上流着的一行清淚。她愣了愣,突然想到,母親有好幾次和她說,她還當姑娘的時候,原本有兩家人想要她,一家是離家近的成月父親家,另一家則是離家遠的鎮上一家。

母親還說過,她當年在莊裏出了名的漂亮。成月看母親年少時的照片,看到的是一個清瘦的姑娘,她很有民國時才女的氣質,身穿一件白色的上衣,打着把傘朝鏡頭淺淺笑着。

她那時就想,那一定不是母親,如果是,那那個溫婉的姑娘,到底是經過了怎樣的事,才會變成如今這樣一個女人。

母親卻從地上爬起來,仿若發了瘋似的,撿起地上的菜刀,往門外沖。父親趕忙去攔,成月也沖上前,好不容易把大門關上,幫着父親把母親手上的刀奪下來,混亂中,母親卻給了父親一刀,往頭上。

——還好是用刀柄。

父親捂着頭坐在地上,母親愣住了,又低下身子用手往他頭上抹了抹,似乎是看有沒有血。

成月問父親:“怎麽樣?”

父親晃了晃頭,沖她說:“我沒事。”又搖晃着站起來。

弟弟始終在張着嘴哀嚎着,門外的狗也一直在不安地叫。

那場鬧劇就以一個女人給一個男人的一刀結尾。

男人和女人,而不是母親和父親。成月不知道自己從什麽時候,腦子裏對他們的描述變成了這樣的詞。

成月翻了個身子,又往被窩裏鑽了鑽,強行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最終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又做起了小時候的一個夢,夢裏她還是小時候的自己,她站在家門前的坡中央,母親在坡頂,父親在坡下,母親不知哪來那麽大的力氣,舉了個和路同寬的石頭,往坡下扔。

石頭快速從坡上滾過,碾過成月的身體,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地疼。

第二天早上醒來,成月記憶猶新,真是個不愉快的夢。

但,她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天正在破曉,以後的日子應該也會越來越好吧。

作者有話要說:  貧賤夫妻百事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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