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死到臨頭是什麽感覺?
西娘子意識已經不清楚了,恍惚間回到了她很小很小的時候。
西娘子原來不叫西陽,她在家裏排行第四,家裏人就喊她四丫頭,上面有三個姐姐,還有一個小她四歲的弟弟。
她出身的地方是個很窮很窮的村子,整個村子裏只有上百戶人家,離城裏很遠很遠,到最近的一個城裏都需要好幾個時辰,在她記憶裏她根本沒有去過,偶爾家裏的收成好些了,她阿爹去城裏賣了粗糧換些別的吃食也只會帶着她阿弟。
她阿弟是她們家的寶貝疙瘩,她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她阿娘抱着阿弟,粗糙的大手塞給她一個餅子,“四丫頭,這是你弟弟,咱們家的根,你要對他好。”
家裏所有的好東西都要留給她阿弟,因為她阿爹說日後她弟弟是要傳宗接代的,那個時候她對這個詞還懵懵懂懂,不太懂這是什麽意思,只記得要對阿弟好,阿弟很重要。
家裏本來就窮,每年将近大半都是要挨餓的,她最喜歡的是春天和夏天,因為這個時候她可以去地裏挖野菜煮點野菜粥,不用每頓都喝幾乎清的見底的米糊,她三個姐姐從五歲開始就給家裏幫忙劈柴做飯,她到了五歲也開始學着砍柴做飯喂雞。
盡管家裏都省吃儉用,可是家裏的日子越來越不好了,畢竟成年的勞動力只有阿爹阿娘兩個,家裏有七張嘴,那點吃的哪能夠,吃都吃不飽了,更何況是看病。
她大姐死的時候十歲,那個時候她剛剛五歲,還記得不太清楚,等到了六歲的時候才模糊的想起來她大姐是生了病沒錢看大夫,生生的熬死的,那個時候她有了第一次的恐懼。
等她快要七歲的時候,她二姐也死了,她二姐是大冬天的餓的不行了想去河裏撈魚煮了喝,但是她餓的太厲害了,沒等撈上魚整個人就暈倒在了河裏,淹死了,等她的屍體被撈上來的時候整個屍體都浮腫了,幾乎看不出本來的面目,她只遠遠的看了一眼就被人拉走了。
接連兩個孩子沒了,她阿娘經不住打擊病倒了,家裏的情況更加惡劣了,所有的重擔都抗在她阿爹的肩頭上,她只覺得她阿爹的背更彎了,整個人更沉默了,時不時的就看向她和三姐,她不太懂這種眼神,只覺得整個人不舒服,很快的,一個打扮的很好的婆子來了她們家,她和三姐穿上最好的衣服把臉洗的幹幹淨淨的被帶到了婆子面前,她阿娘哭的不行,卻緊緊的摟着懷裏的阿弟。
她覺得這個婆子穿的真好,這料子她想都沒想過,耳朵上的那圓圓的東西就是她阿娘說的珍珠吧,那個婆子上下打量了下她和三姐,眼神帶着漫不經心,過了一會兒才随意的指向她,“行了,就她吧,收拾收拾跟着我走吧。”
她還沒反應過來,直到她爹過來,沉默的抓着她的手往她手裏塞了一把阿弟的零嘴,沉默了半天才說,“四丫頭,爹對不起你。”
她茫然的很,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直到坐上了馬車那個婆子漫不經心的跟她說着規矩她才知道她被賣了,以後不能回家了。
西陽掀開車簾子看着後面只剩下輪廓的阿爹阿娘抱着懷裏的那個小包袱哭的泣不成聲,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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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子,“哭吧哭吧,今個哭個夠,過了今天日後可不能在哭了,都要給我笑着,笑着才有人願意買你,笑着才能進了大宅門,不然只能被賣到窯子裏。”
大概是這種情況看的多了,婆子老神自在的沒有什麽反應。
西陽還不太懂什麽叫窯子,等她懂了之後整個人就惶恐了,努力學着婆子要求的東西,每天讨好着婆子,希望能被賣到個殷實人家做丫鬟。
可是造化弄人,她本來是個美人胚子,可是日日的吃不飽穿不暖,還要天天幹活,一張臉瘦不拉幾的,頭發又黃又稀,整個人就是個鄉下丫頭,可是跟着婆子雖說不上大魚大肉,可是也餓不着了,也沒有什麽重活給她們,她的模樣越發的出挑。
等她快要九歲的時候她被賣到了绮翠樓。
老鸨掐着她的下巴,“呦,這張小臉标志的,可是難得一見,說不得長大了就是個大美人,媽媽我讓你跟着師傅學技藝,可要好好的學,若是學不好,媽媽我不打你,但是受的懲罰絕對是你想不到的。
在青樓這種地方什麽花招想不出來,西陽不想死,也不想受罪,她能做的也只能是順從。
她對舞蹈似乎很有天賦,很快的脫穎而出,臉也越發的出挑,然後她到了十三歲。
紅塵四合,世間總是最多的紛紛擾擾,只要不是住到那遠離人間的雪山山谷去,總是免不了面對悲歡離合,而青樓怕是見的最多的了。
在西陽之前绮翠樓還是有個花魁的,那個花魁也擅跳舞,和她擅長的折腰舞不同,她最擅長刃舞,在刀尖上跳舞,穿着層層疊疊的舞裙在刀刃之間翩翩起舞,當真美的出神入化,況且這位花魁還有張芙蓉面,笑起來千嬌百媚簡直能把男人的骨頭都給軟了,不笑的時候秀麗的臉頰有種讓人窒息的冷豔感。
而這個本該大放異彩的花魁卻愛上了一個男人,為了男人懷孕了,被發現的時候已經過了四個月,媽媽氣壞了,不顧花魁的哭求,讓龜公按着她的四肢撬開的她的嘴硬生生的把堕胎藥灌了進去。
這位美豔的美人變的狼狽的讓人認不出來,地上很快的被血弄濕了,美人的哀嚎聲從強到弱,最後什麽都聽不到了,西陽就站在媽媽後面,跟着一些還沒有登臺的小姐妹一起臉色發白的看着,媽媽漫不經心的把帕子收回來,“你們可都要看清楚了,日後若是不聽話,許就是這個下場了。”
花魁被一碗堕胎藥弄去了半條命,好歹沒有失去命,媽媽想着花魁還能給她賺上幾年的錢,也不吝啬的請了大夫,抓了湯藥,給她好好的養着,只是她精神不太好了,整個人木愣愣的,再沒有以前那種颠倒衆生的妩媚,時不時的就對丫鬟說她和那個男人的事情,那個答應要給他贖身,最多三個月一定接她回去,只是三月之期早過了,那個男人還沒有身影。
再一個早晨花魁趁着丫鬟沒注意懸梁自盡了。
媽媽氣的臉色鐵青,幾個龜公把花魁的屍體拖出去,西陽遠遠的看着只見着了花魁腳上那雙繡着鴛鴦和纏枝蓮的紅色繡花鞋。
花魁死了,日子還是要過的,沒人會惦記着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西陽當時就想她不要愛上任何人,她要努力存錢然後贖身。
只是世事無常,西陽再遇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個男人一點也不好,他好吃懶做,他吃喝嫖賭,他也沒有太多的錢,而且他一進去娶妻了,她知道這個男人花言巧語就是騙着她,可是她一邊心痛一邊還是笑着對他,即便他根本沒錢來給她花銷。
然後呢,這個男人沾染上了阿芙蓉,本來不殷實的家底迅速的敗落了,他原來的妻子給他和離了帶着嫁妝回娘家了,他又娶了一個長相難看舉止粗魯的妻子,因為那個妻子家裏很有錢,嫁妝能夠供他揮霍,他來的更少了。
直到有一天他涕淚橫流的過來求她,說他欠了好多好多的錢,他回家他妻子一定會和他和離的,而且他們家根本還不起,那個債主說他不還錢就要砍了他的四肢讓他去乞讨還錢。
西陽再次心軟了。
她告訴她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她再幫他最後一次,只是那個數目太多了,她把她偷偷攢下來的東西都變賣了也還不起,她已經十九歲了,在這一行裏已經是個老人了,雖然聲明還在,但是大部分人已經沖着更加鮮嫩的小娘子去了,她只能去去跟着男人去見那個債主。
西陽見到了止戈,笑容妖異眼神卻是冰冷的少年,西陽在青樓閱人無數,她自然知道這個人不好惹,根本沒有他表現的那麽無害,鎮定自然的問他到底想要什麽,畢竟能答應來見她想必也不是沒有講條件的餘地。
而那個少年卻是笑的分外的妖異,柔聲給她說,“你終于來了,我一直在等你。”
西陽心裏咯噔了一聲。
等少年說完他的條件,西陽整個人苦笑了,“那是個大家族的郎君,怎麽會瞧得上我。”
止戈漫不經心得道,“你盡管去做,你不行,總有行的。”
他也不會把寶壓在一個人身上。
韓靈韻不愧是世家培養出來的郎君,氣度舉止遠遠勝過那個男人,而且他還是個好人,少有的好人。
西陽幾乎不忍心了。
畢竟他是那麽的好,他有出色的家世,有滿腹的才華,她聽他說他日後一定要位極人臣,為帝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他有遠大的前程,更有滿腔的報複,況且他還有副柔軟的心腸。
而她要做的是把他毀了。
她知道他是在同情她,那日她雖然有些神識不清,但是窗戶後面的他她還是瞧的一清二楚的。
世子是個很古怪的人,他對外的表現好像非常喜歡她,只是西陽從他偶爾露出來的視線裏知道他根本不在意她,或者說他根本就是把她當成個有趣的小東西。
在他知道她需要錢的時候,就拿着阿芙蓉的花粉對她饒有興趣的道,“想要錢?行啊,你吃下它,又哄了我高興,我就給你錢,我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
吸食阿芙蓉到底是什麽下場也不必說了,她的心上人就是最大的例子,原本英俊的男人只剩下了皮包骨,簡直是生生變成了鬼,西陽還是含淚的說了句好。
她已經病了無藥可救了。
那個少年給她說讓她把韓靈韻帶到山上,到時候會有人毀了他的腿,若是阿芙蓉還有戒掉的希望,那斷了腿就再也無緣朝堂了。
西陽最後還是沒忍心。
她把她所有的積蓄用包袱包起來擱在那個男人的家外面,深深的看了院子裏一眼再也沒有回頭。
冰冷的水幾乎要把整個人都凍僵了,身體已經沒有知覺了,只有腦子還有一點微弱的意識,在閉上眼睛時候,西陽眼角一滴淚融入了水裏,了無痕跡。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