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上海季公館。

“今天是季小姐的二八生日,季小姐剛從女子學堂畢業,打算去法國深造。季先生愛女情深,你今日可要好好表現。”從黑色轎車下來的曾先生意味深長的暼了一眼身後的兒子曾青恺,用手上嵌着碩大紅色寶石的漆木手杖拄地,僵硬地說。“好在季先生以前見過你兩次,對你印象不錯,如果你今日能入得季先生法眼,那曾家在上海就永遠立于不敗之地了。”

曾青恺沉默的跟在曾先生身後,他一身白色禮服略顯清瘦,戴着西洋的金絲渡邊鏡片,抹了發油的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有些文弱書生的樣子。他是曾家獨子,曾先生在他身上寄的希望頗深,總想他有朝一日能俘獲季家千金季安年芳心,做季先生的東床乘龍婿。

一個門童早已禮貌地迎了上來,引曾家父子連同管家進入季公館邸大廳。曾府管家把預備好的賀禮指揮手下跟着季公館的管家擡往別處,司機早已在另一個門童的引導下把車子停在了花園前的停車場上。曾家父子是卡點到的,此時諾大的停車場已基本沒有了車位,司機好不容易把車停下,跟着季公館的門童到專門的房間喝茶去了。

前門還是有達官貴人們絡繹不絕的登記進入,連幾位身處帝都的外國大使都特意趕來為季安年慶生。如此盛大的規模與排場,似乎暗示了這公館主人身份的非同尋常。

季先生何許人也?上海經濟大亨,黑白兩道皆要賣他七分薄面,與英法等租界的上層人物也打得火熱,是咳嗽一聲整個上海灘也要抖上三抖的人物。他以□□起家,在舞會上與白府千金白輕蘇一見鐘情,身價驟漲,後買下一個棉布廠裝點門面,風風光光迎娶白小姐進門。一路事業順風順水,坐到了上海灘老大的位子。自從白輕蘇在季安年五歲那年因病去後,再未續弦,更是讓他成為上海灘的傳奇。

季家小姐季安年,是季先生的唯一愛女,掌上明珠,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人物。她自幼聰穎美貌,對中西文化頗為精通。如此佳人,誰不願擁之?再加上她那季先生唯一繼承人的身份,娶了她等于壟斷了整個上海灘,更是讓她身邊的追求者前仆後繼。

曾先生進入大廳,看到上海各方政要人物及外國公使,頓時眼前一亮上前攀談起來,把曾青恺晾在一旁。曾青恺站在原地,別扭的理了理自己領口的暗紅色薔薇,那是去試禮服時服務人員給他別上的。曾先生的管教向來□□,導致曾青恺的性子中總有些懦弱與不善交際。曾先生恨其不成材,索性把他帶在身旁多見世面,他卻在季公館通亮的燈光下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平凡與微不足道。他是旁人奉承吹捧的曾少爺,可這“旁人”連進季公館的資格都沒有。這廳裏的人,比他身份地位高的公子哥比比皆是,不是照樣入不得季先生和季小姐的法眼?他看着這大廳裏陳放着的瓷器油畫,哪個拿出去不是價值連城的?可是在這裏,它們只能作為這宴會的襯托。

曾青恺漫無目的的往人群中走,一位侍者端着托盤走了過來,曾青恺随手拿起托盤中的一杯紅酒。侍者客氣的沖他禮貌一笑:“曾少爺請自便。”,轉身離去了。

曾青恺飲下少許杯中的葡萄酒,微有酸澀的味道,據說這是季安年在法國開酒莊的舅舅特意派人給她送來慶生的。曾青恺仰頭将酒杯中的酒飲盡,他不懂酒,也不知這酒有什麽特別,只覺得身心放松了些,不似剛才那般拘束了,開始在人群中尋找季安年的身影,還沒把人們看上一圈,又停下自嘲自己傻氣——季安年怎麽可能這麽早出場?

果然,等了近一個小時,樂隊換了音樂,場子突然安靜下來,人們紛紛擡頭,看季安年挽着季先生的胳膊從樓梯優雅走下。季安年不愧為備受寵愛的大家閨秀,她身穿一條白色蕾絲邊的淡粉色及膝裙,皮膚白皙如凝脂,笑容淺淺恰到好處,動作優雅不失大方。季先生穿了一身黑色西式禮服,裏面是白色的襯衣,配上暗紅橫格的領結,領口右側別上一枚精致的銀質別針。他身形修長,風度翩翩,似是與生俱來的穩重氣質使他渾身充斥着成熟男性的魅力,英俊的五官下有着讓人不容置疑的果斷與敏銳,嘴角永遠保持者一道淡淡的弧度。閱歷是男人最吸引女人的所在,季先生并不顯年紀,看起來倒像是季安年的叔叔或哥哥,不知多少女人希望成為他身邊溫柔的解語之花,他依然是滄海為水,視而不見。

二人在音樂聲中下了樓,季先生客套了幾句感謝來賓的話,又對季安年耳語幾句,見她點頭,他微微一笑,不無寵溺的拍拍她的肩背,轉身應酬賓客去了。

宴會只是為季安年而辦的一個慶生會,卻因季先生聲望太大想不鋪張都難。來到這裏的人們目的不外乎三類,一是攀關系,二是談生意,三是季安年。

季安年今年十六歲,正是剛至談婚論嫁的年紀,不知有多少人希望攀上季家這大好姻緣,季安年一下樓便成為了衆星捧月的焦點。因從小見慣了這種場面,雖然剛入交際場,季安年也算是應付得來。她盤旋于衆獻媚男子之間終于覓得脫身之際,與好姐妹文斐互換了顏色,雙雙溜上陽臺。

外面已是夕陽西下,天氣出奇的好,給周遭的雲暈染上了橙黃色的光輝。“唉!累死了!”到底還是年紀不大的女孩子,季安年半倚靠在欄杆上長籲了一口氣,轉過臉來對文斐甜甜一笑。“快被他們煩壞了!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意思:選我吧選我吧,我想做季先生的女婿——我呸!他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樣子,我能看上他們?不過小斐,你也到了年紀,文先生不拿這些事情煩你?”

“我聽哥哥的。”雖是西洋教育下長大的,上的又是新式學堂,文斐提及這些事情時仍是有些羞澀,慢慢道。“其實,我也只是拿哥哥替我擋着。爸爸的那些小九九,我還能猜出一些——他休想拿我聯姻去!我既接受了外國的那一套,便絕不會擁有沒有愛情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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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安年聞言一愣,笑道:“真不愧是文家的斐小姐。”

二人正說着話,一個面帶微笑身着亮灰色禮服的男人朝她們走來,面容溫文爾雅,透出一股子英氣,渾身又發散着健康的男性氣息:“小年,生日快樂。”

“謝謝顯明哥。”季安年沖他俏皮一笑。

文顯明便是文斐口中的“哥哥”,文家的排名是堂輩男女一起排的,文顯明雖是文先生的長子,排下數來卻成了“文三少”。他在複旦大學念書,明明是人們所謂的“青年激進學生”一類,卻又在上流場合是另一番穩妥的公子形象。憑借這個形象,蒙蔽了太多的文家世交。他一邊上着大學,一邊幫文先生做事,因其處事周全,早已可以在生意場上獨當一面。又因文先生與季先生關系不錯的緣故,文顯明文斐與季安年可以說是一同長大的,三人的關系也是最好的。

文顯明微笑着刮過季安年的鼻子道:“今天的小年格外漂亮,像是盛裝出席蟠桃宴的仙女。”

文斐卻沖文顯明道:“今日這宴會本就是為小年而辦,你可別拿小年去同西王母比。”

文顯明笑着讨饒道:“好好好,算我講錯了。”繼而信嘴胡謅道,“你們可知,那王母娘娘其實共有九位兒女。除傳說中的七位仙女之外,另有一位八太子和九公主。那九公主深受王母玉帝喜愛,因她生日在桃樹結果的時候,所以王母便宴請諸位大仙為她慶生。”

季安年笑着把頭發向一側輕輕一抿,發頂上的鑽石發夾閃閃發亮,她笑嗔道:“你們慣會鬧我。”

“疼你還來不及呢,哪裏舍得欺負你。”文斐笑道,“哥哥費了心思給你準備生日禮物,連我都不告訴。”

季安年望着文顯明伸出手去:“禮物呢?我下樓前特意問文三少給我送了什麽,結果只是聽說文先生在禮單上簽了一箱大洋。”

“好妹妹,再寬限我幾天,還差一點準備。”文顯明把手放上去輕拍了一下,“絕對讓你喜歡。”

季安年見文顯明這般說辭,心中好奇又強了些,文顯明顯然打算賣個關子,轉了話題道:“下周大學排練的文明戲第一次正式演出,你們二位可要賞臉。”

“顯明哥既然開了口,那我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季安年突然想起一事,對他們二人道,“最近看書,古時女子十五許嫁行笄禮時取字,意為成人許配以及祝福,如今雖不時興這個了,卻突然想為自己取個字了。”

“怎麽會想起這個?”文斐有些詫異,與文顯明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你可有想好的?”

“心血來潮罷了。”季安年撇撇嘴笑道,“你們幫我想想,若是想到了好的,便告訴我。”

“好,”文顯明點頭笑應,“我回去定把那詩經唐詩宋詞全部從頭給翻上一遍,給你找出個好字。”

季安年見文顯明允了,抿嘴一笑,忍不住掩手打了一個呵欠:“這地方真是躁死人,我得回房換套衣服,待會我們去花園吃下午茶可好?我在秋千上等你們,你們要找我到那裏去。”

“好,”文顯明應道,想了想加上一句,“不過可能會晚些時候,我來這裏之後還沒去和父親打聲招呼。”

文斐在一側嘻嘻笑道:“爸爸一心想把三哥往那些大小姐身邊塞呢,可誰又比得上我們家年小姐?”

“根本不需顯明哥主動,那些大小姐也争着過來。”季安年并不承文斐的情,對她眨眨眼道,“再說,顯明哥明明喜歡那徐家的青小姐,怎的又扯到了我的身上?”又側過身來沖文顯明笑着打趣道。“待會準是又有你忙的了。你還不如趁早把和徐小姐處朋友的事情向文伯伯坦白,也不至于被文伯伯強拉溫柔鄉——咦,”季安年故意停頓一下,“這該不會是三哥求之不得的雙贏之舉吧?”

“三哥可是專情人,待青姐姐的好我們可是看在眼裏的。三哥的那些朋友所處的女人們不知有多少,可這些年,三哥身邊除了青小姐還換過別人不曾?”文斐與季安年一唱一和的接着話,心卻突然之間沉了下來。家世,她在心中默念着這兩個字,門當戶對,當真那麽重要麽?

“你們在一起,才是叫奚落我。”文顯明頗為無奈,心中也并不計較,遠遠瞧見人群裏的文先生似乎注意到了這裏,于是對她們道,“好了,該回了,否則爸爸找不到我們又該生氣了。”

季安年與文斐相視一笑,各忙各的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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