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季安年回房間換了衣服,自己去了後面花園。花園建着石廊,一側支着木架子種着葡萄藤。現下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一串一串紫水晶般挂在上面,早有小大姐摘了幾串洗過後擺在花園中間的亭子裏的石桌上。
季先生曾親手為季安年在樹蔭下搭了一架秋千,季安年愛極了坐在秋千上看書。一側的亭中有成套的石桌石凳,還有竹椅藤椅,專供季安年下午茶之用。
季安年坐在秋千上,也不搖動,閉眼休息。在舞廳裏與她說話的那些人的意思她清楚得很,她應酬的本事還不夠,只得借故先離開一會。他們都想攀附季家,可她一個都看不上。
身後突然有聲音響起:“‘思凡’二字可好?”
季安年被吓了一跳,回過頭去。夕陽下一名男子垂手而立,沖她微笑:“你身上太缺乏煙火氣了。”
“你是誰?”季安年絲毫不掩飾自己對他的敵意。眼前的男人三十左右的年紀,身穿剪裁的恰到好處的黑色西裝禮服。他眼神銳利,卻幻化在深不可測的瞳仁裏,身上傳來隐隐約約的淡淡的并不難聞的男士香水的味道。就算面部表情再怎麽溫和,也掩蓋不了周身霸氣的流露。
“你不是想為自己取個字嗎?”男人并不在意自己出現在本不該他出現的地方,“‘思凡’兩字如何?”
梨園有句行話: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季安年聯想起兒時與文斐跟着文顯明跑去戲院看戲,小孩心性哪裏管得那些拖沓唱詞,閑不住便在二樓的走廊裏玩起了捉迷藏。側過頭去忽見樓下花旦水袖翩飛,咿咿呀呀的唱詞響起:“小尼姑年方二八……”
二八,今年的自己,不正是十六歲麽?
男人見季安年溜了神,臉上卻是開心的笑,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高興的事情。趁此空當,他向前走了幾步,到了季安年身側,替她輕輕搖動秋千:“高處不勝寒,神仙尚有思凡之心,安年小姐還是有點人間氣的好。”
季安年回過神來,低頭望着自己新換上的喬其紗西洋裙裝,裙角在秋千上随風輕輕飄動,她的腳一蹬地,秋千便停下了:“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男人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我只是想來這裏透透氣。”
透氣?透氣怎麽會聽到自己與文斐文顯明在陽臺上的對話?季安年唇角帶了一個諷刺的笑,不再理他,從秋千上起來,朝舞廳走去。
男人并未跟上去,他的聲音在季安年身後響起:“剛才你問我是誰,我是張嘯林。”
“思凡?”文斐一愣,笑道,“怎麽這麽快便有了?我倒是還想看看哥哥回去之後把那些書統統翻上一遍的斟酌模樣呢。那麽敢問思凡小姐取這個意思是動了凡心戀上某位男子了,還是年方二八的嬌娥女子渴望覓得如意郎君了?”
舞廳裏樂曲聲響起,人們成群進入舞池,衣香鬓影。“在高處待久了,一點煙火氣也沒了,不如思思凡,尋上一個如意郎君。”季安年粲然一笑,唇紅齒白,向四周望了望,咦了一聲問,“顯明哥呢?怎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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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一到跳舞的時候又要到處找哥哥讓他當你的擋箭牌了。”文斐坐在舞廳吧臺的椅子上晃着兩只穿着皮靴的小腳,“被父親叫走了,說是廠子有事,誰知道呢。他讓我對你說聲抱歉,生日禮物下次補給你。”
一個清瘦的身影朝季安年處走來,未語先腼腆笑了三分:“季……小年。”
“曾少爺。”季安年倒是落落大方地起了身,把手上的咖啡杯子放下,打了招呼道,“安年知道曾少爺最不喜歡在這些場合應酬的,今天曾少爺來了,是給我季安年面子。”
曾青恺神色自然了些,伸手扶了扶鏡框,聲音依舊帶了一絲緊張:“青恺是否有榮幸,請安年小姐……共舞一曲。”
季安年不着痕跡的瞧了人群裏與季先生談着話的曾先生一眼,正欲開口,曾青恺身後的一個聲音響起:“真不巧,季小姐已經答應做我的舞伴了。”
曾青恺轉頭向後看去,此人自己并不認識。他眼睛只望向你便讓你憑空生出三分寒意,曾青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他也算是見過場面的人,再次轉頭朝向季安年時只微笑着問道:“這位先生是?”
曾青恺因為清瘦,說話也總是文文弱弱的,有些中氣不足的樣子,性格也是有些懦弱,不過也是天生善良。季安年雖對他談不上排斥,對曾先生卻是實在不歡喜的,既不想駁曾青恺的面子,也不願應了曾青恺的邀請,只得勉強笑着應付道:“曾少爺,來,介紹個朋友,這位是張先生。”又朝向張嘯林介紹道,“這位是曾少爺,這是文小姐。”
文斐本是受過西洋教育的人,見曾青恺沒有與張嘯林打招呼的意思,便向張嘯林伸出手道:“你好,張先生,我是文斐。”
“早就聽聞文四小姐爽朗明麗,果真如此。”張嘯林擡起文斐伸過來的手,紳士般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在下張嘯林。”
饒是文斐再外向,也有些不好意思,手收回來後,臉上微微泛着紅暈,再擡頭時見到曾青恺與張嘯林伸手相握,暗中在比着手勁。曾青恺哪裏是張嘯林的對手,比試中覺得手似乎被捏碎了,面色甚白,強忍住讓另一只手幫忙的沖動,從牙縫中擠出七個字:“你好,我是曾青恺。”
張嘯林淡淡一笑,毫不掩飾眉宇中對曾青恺的輕視與不屑,松了手,抱拳作江湖狀:“曾公子,幸會。”
曾青恺被他一松手,倒吸一口冷氣,手上火辣辣的痛着,盡最大風度扯着嘴角點了點頭。
張嘯林以右手撫左肩,微微躬身:“打擾各位了。”把手放下後,向季安年伸去。“季小姐,請。”
季安年沒有動,盯着他伸過來的手。這絕不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如他皮膚一樣是健康的麥色,虎口處有一道指甲蓋大小的疤,但應該是隔了很長的時間,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季安年看似在觀察張嘯林的手,其實在打着自己心中的主意,幾秒鐘的時間念頭已轉過千百個,無需張嘯林久等,擡頭對張嘯林甜甜一笑:“好。”
季安年故作不經意間朝季先生的方向望去,見他與曾先生談話中斷,雙雙朝這裏看來。在視線與他們對上之前,季安年轉頭看向張嘯林,把手搭了上去,轉頭對文斐道:“小斐,曾少爺就麻煩你了。”
望着季安年與張嘯林雙雙離開的背影,曾青恺勉力維持的最後一絲風度終于消失,臉色變得難看。文斐在一旁見此冷笑道:“想追她,就別端着架子。曾家少爺雖說也不是個等閑身份,但畢竟和人家還是隔了一層牆,你總得在牆上鑿穿個洞才行。”
曾青恺聽罷不禁現出嘲諷的神情,從一邊桌子上端起一杯酒,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把酒一飲而盡,鎮定後笑着對文斐道:“斐小姐就是這樣招待青恺麽?”
季安年不在的時候,曾青恺到底是放松了些,伸出手來對文斐道:“青恺請斐小姐共舞一曲。”
季安年與張嘯林在舞池跳了一曲華爾茲,趁着一個他退她進的動作道:“我不管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麽,只告訴你四個字:癡心妄想。”
張嘯林舞步向右,只輕笑一聲問:“那季小姐猜猜看,我的目的是什麽?”
“今天到場的人目的不外乎兩個,一個是爸爸,一個是我。”季安年冷冷笑着,“我今日能與你說話,與你共舞,你已是難得。”
張嘯林輕咳一聲:“季小姐是否想過,我已經成功的吸引了你的注意?”他輕輕念道,“季思凡,思慕平凡,思慕思凡。”
“你!”季安年受不了張嘯林的輕薄,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小姐脾氣,冷哼道,“随你!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我這條路你是一定走不通的。”
“美人從來都是讓君子好逑的。嘯林不是君子,好逑美人,且不惜一切代價。”張嘯林并不在意季安年話語間的不客氣,禮貌回複間依舊帶着他原本未曾掩飾的一絲冷酷。“這一曲結束了,嘯林可有榮幸邀季小姐再舞一曲?”
“不必了,我累了,想下去休息。”季安年道,“我不會選擇你的。而且,你也不是我們圈子裏的人吧?偌大的上海灘,有多少人想成為第二個季先生?可他們不配,他們永遠也做不到。”
摟在季安年腰上的手臂緊了緊,張嘯林語氣陰沉的可怖。卻依然帶上了一絲輕佻:“我比不上季先生,但我想,我還是有機會做他的女婿的。”
“你不要妄想!”季安年被他摟住,整個人被他的身影壓着,一氣之下重重踩在他的腳上。張嘯林眉宇微皺,放開了她:“季小姐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在下告辭了。”
張嘯林走在季安年身側為她清出一條路來,保護她下了舞池。這時服務生推着蛋糕進門,季安年走過去切蛋糕,優雅笑着讓侍者去端給諸位來賓。見她身邊沒了張嘯林,一些名門公子便又上來搭讪,季安年心不在焉的應着,眼睛在人群裏找着張嘯林的身影,果真沒有再見到他。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