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生日宴至淩晨才結束,與季先生商談的那些人還沒有散去的意思,季安年感到疲憊,打發了向她直獻殷勤的幾個少爺,自己先行回了房間,沖涼換了衣服,讓自己貼身侍奉的丫頭小桃下去了,坐在梳妝鏡前散下頭發發愣。

季公館占地大,住的人卻少。除季先生與季安年外,仆人倒是占了多數。管家老宋和他的女兒小桃、兩個司機、兩個門童、兩個負責季公館餐飲的廚師、兩個專門負責接待客人的小大姐和一個老媽子。甚至文斐在季公館都有自己的房間。

季思凡?季安年在心中念道。

她不喜歡張嘯林,可她喜歡這個名字。

這名字,真的不錯。

像張嘯林那樣的人,他追求她,也決計不會像其他追求她的人一樣。她明白自己不會看上他,可她在進入交際場玩上幾年之後,又會選擇誰?那些對她滿口奉承的公子哥嗎?

季安年朝向鏡中笑了笑,有一種女人,你覺得她好看,哪裏都是好看的,她便是屬于此類。她長得漂亮,父親又是季先生,那些捧她追求她的人,是因為這張絕世的容顏,還是這季家小姐的身份?

或許,都有吧。

沒有煙火氣,便會讓人覺得高不可攀,卻也會讓人更能産生征服感。

季安年的卧室門開着,季先生擡手在上面敲了三聲,溫柔問道:“怎麽又發起呆來了?”

“還說呢,”季安年回過神來,朝他撒嬌道,“原本為我辦的生日會,你卻一直被那些人煩着,除了陪我跳了一曲舞之外,一晚上都沒來得及和我好好說說話。”

“我這不是過來了?”季先生在季安年床沿坐下隔她近了些,“等你從法國回來……”

等你從法國回來……法國?哦,自己的女兒要去法國了!像是突然醒悟似的,季先生一下子不知道應該再說一些什麽。季安年将要離家,他從小看着她長大,自然對她有太多的不舍,可他不敢留她,怕耽擱了她的學業,更怕這一留,他更離不開她。自己只得微笑着補充道:“等你從法國回來,我天天陪你。”

季安年嘴一努,心中十二分的難受,只默默把頭別向一側。

季先生起身,站到她身前:“怎的,哭了?”

季安年心裏本來就不好受,聽季先生又這麽說着,索性把身子一偏,抱着季先生哽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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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生手輕輕撫着她的後背:“雖說女大不中留,總還是想再留你兩年,又要操心你的終身大事……”

季安年不答話,只一個勁地把季先生抱緊。

“今天和你跳舞的那個人,是上海青幫的老三張寅張嘯林。”季先生說道。

季安年從季先生懷中擡頭“啊”了一聲。在上海,誰不知道青幫?青幫的名聲不好,地痞流氓,逼良為娼,橫行霸道,還做販賣鴉片煙的買賣。她知道父親不願與他們牽扯太多,又曉得父親似乎是誤會了,不由得悶悶說道:“爸爸,我知道分寸。”

“你是爸爸從小寵着養大的,爸爸希望自己未來的女婿也可以把你放在心尖上,真心待你……”季先生斟酌着措辭。

季安年垂下頭去:“爸爸,我也是不喜歡打打殺殺的。”

季先生嘆了口氣,女兒大了,有些話也不好說得太開,只好道:“還有一個周就要走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準備東西。”

“恩,”季安年頭仍低着,小聲道,“爸爸晚安。”

待季先生走後,季安年終于抑制不住,伏在床上大哭起來。

走出卧室門的季先生其實并未離開,他坐在季安年小客廳的沙發上,聽到季安年的哭泣聲,他的心一下揪緊,像是挂在牆上的西洋鐘,随着發條一跳一跳、一跳一跳。半截煙灰從他的指尖落下,一星微微亮着的光湮滅在黑暗裏。

“小姐,前面人太多了,車開不過去。”司機停下車,回過頭來對季安年道。

季安年正在車內閉眼小憩,聽到司機的話,睜開眼睛看看四周:“哦,這裏離顯明哥的大學也不算遠了,你回去吧,我自己走過去。”

“這些人大都是因為鄉下收成不好到城裏來謀生計的。”司機說,“小姐,我找個地方把車停下,陪你過去。”

“不用,這麽近的距離。”季安年邊說邊下了車,“若是爸爸回家了,便告訴他一聲,我去看顯明哥他們學校新排的文明戲,若是時間晚了,我便睡在文家了。”

站在這裏的人真的很多,排起了幾條長龍,人手一只碗,前面似乎是有人在施粥。季安年皺皺眉,這裏離大學不過百步的距離,但前面已被人圍得個水洩不通,自己該怎麽過去?回頭去看,司機聽話的已經把車開走,早已沒了蹤影。

正欲從一側道路繞行,聽得身後有人叫道:“季小姐。”季安年轉過身來,見是張嘯林,一身灰布長衫,笑着望着她。

季安年看了看遠處施粥的人,除卻幾個夥計,還有兩個同張嘯林一樣穿長衫的人,一胖一瘦,想必便是青幫的黃金榮和杜月笙了。季安年對張嘯林點點頭:“你好。”

“季小姐這是要去哪裏?”張嘯林看起來心情不錯,加之穿以長衫,倒也掩蓋了他身上的大半戾氣。

季安年指了指遙遙相望的“私立複旦大學”的牌子,張嘯林了然一笑:“這裏人太多,嘯林送季小姐過去可好?”張嘯林不待季安年答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季小姐?”

“那麽謝謝你了。”季安年被張嘯林護在裏側,人們自覺地為他們讓開了一條路。

張嘯林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一邊帶着季安年向前走一邊道:“區區小事,何足挂齒。”

季安年笑了,沒有說話。

“真是抱歉,開施粥鋪,把整條路都給堵了。”張嘯林道,“不過上天還是眷顧嘯林的,讓嘯林在這裏能遇上季小姐。”

季安年抿嘴一笑道:“那些喝粥的人,都是會感激你的。”

“農民也不容易,饑荒年頭,我有米,就煮點粥幫他們。我也曾經有過餓肚子的滋味,并不好受。”張嘯林道,“聽說季先生他們也是在城外開設了施粥鋪的。”

“恩。”季安年想起她曾和同學一同偷偷跑去爸爸城外的施粥鋪幫忙,當真是被饑民們的貧苦模樣驚訝到了,雖然看到災民感激的眼神覺得很開心,不過季先生似乎并不喜歡她們去那裏。加上學校要結業考試,去城郊的路不好走,她們也沒有太多的空閑時間,便只去了那裏一次。

羅绮粗麻,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想,自己被季先生寵的太好,終究是不知人間疾苦的。

不知不覺已讓張嘯林送到了大學門前,季安年道:“我到了,謝謝你,你回去吧。”

“真希望這條路我們永遠走不完。”張嘯林笑着看着她說了一句。

季安年臉一紅,說了一聲再見,快步進去了。

複旦大學的舞臺上正演着同學們新排練的文明戲,觀衆不多,文明戲講的是一對大學戀人因家庭利益不得已分手,分手後男生便去參加了北伐,回來後已不見了當初的熱血青年,成為了一個滿口官腔的軍官,逼昔日戀人與自己結婚,昔日戀人寧死不嫁的事情。雖是這樣的劇情,對于愛情的描述并不多,更多的是批評北伐的失敗。

文顯明在裏面跑了一個大學同學的龍套,退場後便到了臺下坐在文斐和季安年身邊。他的氣質好,君子端方,溫良如玉,站在臺上時雖然只有寥寥幾句臺詞,卻頗為搶鏡,整個舞臺都似是被他所主導。

怪不得文顯明會在上面客串角色,原來這是徐青自導自演的白話劇。徐青演的那個女學生,有她自己的影子,倔強,性格有些死板,偏偏又能引起男人的征服欲望。

徐青五官還算端正,白玉似的一張臉,全身上下不見得有特別出彩的地方。她原則性太強,做事一板一眼謹慎的很,也不太善于交際。季安年對只見過一次的徐家六小姐徐蓮的印象倒是比徐青要好,她小季安年兩歲,已有了一種古典美人的姿态,與姐姐的幹脆呆板格格不入。

文顯明的跟班阿德走了過來,對文顯明耳語幾句,季安年隐隐聽到“施粥”“故意”“堵路”幾個詞。文顯明臉上帶着一絲冷笑,對阿德低聲吩咐了幾句,揮了揮手:“知道了,你去忙吧。”

徐青排練的文明戲終于結束,下場後文顯明站起身迎了過去,笑着拍拍徐青的肩,不知說了什麽,把一直嚴肅着臉的徐青逗笑了。

雖然文顯明面色如常,季安年卻想起了張嘯林偷聽他們在陽臺談話的事,又聯想起今日張嘯林在文顯明大學門口施粥,不由得覺得蹊跷,卻忽略了自她進門文斐除對她打了一個招呼之外自個在那一直沉默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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