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文顯明做東請大家到他名下的西餐廳吃飯,親自開的轎車,車上除坐了季安年、文斐、徐青之外,還有在徐青剛才劇中演男主角的同學陳默。文顯明看起來與他關系不錯,一路上與他笑嘻嘻的打着趣,也不介意他在劇中徐青戀人的身份。
文顯明從學校後門開車走的,季安年不知道前面張嘯林的施粥鋪現在是個怎樣的情況。文顯明把車開到餐廳門口,經理迎了出來:“三少爺。”
“恩。”文顯明淡淡一應,招呼大家上樓。他十幾歲起便開始着手打理自己文先生給自己的第一家鋪子,賺錢之後又開了新的鋪子。他有天生的經濟頭腦,逐步成了文先生的好幫手,如今已掌管起文家的大半産業。
五人落了座,徐青便問起文顯明看演出的感想。
“你的作品,哪裏能錯了?”文顯明只微笑道,指了指季安年與文斐,“他們都認為不錯呢。”
徐青聽了這話便高興起來,對季安年道:“我們下個月要排練一出新戲,季小姐可一定要來看看。”
季安年對徐青其實并無太多感覺,對她客氣也是多半看了文顯明的面子。徐家算是中産家庭,也是沒落的清朝權貴。現在成了民國,那些受了點西洋熏陶的人們就跑到上海來謀上一份差使。徐青的父親便是這一類人,原是某王府小王爺的兒子,在北京城也過過幾年花天酒地的生活,和一些洋人也能套個近乎。大清亡後,仗着家中所剩無幾的一點錢財和跟上海一位富賈的拜把關系舉家遷了過來,做起了販賣糧食的生意。自徐青與文顯明交往之後,文顯明暗裏為徐家的生意出了不少力,這些徐青不知道,徐家不知道,文家不知道,季安年卻是知道的。
“太不巧了。”季安年敷衍笑道,“我過兩天便要去法國,恐怕是看不成了。在此先預祝青姐姐成功了。”
徐青遺憾的搖搖頭,正想問文斐,一個穿藍衫黑褲的姑娘過來對她打招呼:“徐青,原來你在這裏。剛剛演出結束後陳老師便四處找你,你還是回學校去看看吧。”
“是嗎?”說話間徐青便站了起來,對文顯明歉意道,“阿明,我……”
“我知道。”文顯明了然地笑着把她的話截住,“學校的事情比較重要,你怎麽回去,我送你?”
“不用,你陪着季小姐他們,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徐青對大家又是歉意一笑,“我先走了。”
藍衫黑褲的女生眉毛濃濃的,眼睛不大,總有意無意的朝季安年和文斐那邊看着。文顯明起身送徐青至門口,為她招了車,看她坐上車走後才折回去。
這廂文顯明送徐青出門後,藍衫女生眼睛滴溜溜的在季安年身上轉了兩圈:“這位可是季小姐?”
不等季安年說話,女生便自報家門道:“我叫安娜,是鄭氏紗廠鄭亞經的妹妹。”
鄭氏紗廠是上海一個規模不上不下的紗廠,鄭亞經是上海有名的女強人,鄭父入贅到鄭母家,用鄭母的嫁妝開了紗廠,投靠青幫,在江蘇強行壓價,稍一有錢就找了姨太太,喜好出入賭坊,稍不如意便對鄭母非打即罵,鄭母被他活活氣死。那時鄭亞經還在南洋念書,收到母親逝世的消息後毅然回國。鄭父賭運太差,進賬往往不如出賬多,鄭亞經回國後接手了鄭氏這個爛攤子,明暗手段都采取了一些,使鄭氏勉強在上海風雨動蕩中沒有倒下。今年已經三十歲了,仍未結婚,關于鄭亞經的私生活也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有人甚至背後稱她“上海的賽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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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季安年點了點頭,鄭亞經的母親只生了鄭亞經一個女兒,那鄭安娜,想必是鄭父的姨太太所出。季安年倒并不是對于嫡出庶出有什麽偏見,只是對于鄭安娜的第一印象并不太好,覺得她像是在對自己邀功讓徐青走了似的。
又走來一個男人,五官普通,身形稍微發福,走路姿勢略顯猥瑣,挽起鄭安娜手臂道:“鄙姓趙,是安娜的男朋友,不才在紗廠做經理,還希望季先生多多關照。”
季安年正不知該如何答話,見陳默從座位起身微笑道:“安娜,季先生關照趙先生,可不關季小姐的事吶。今日本是為我與徐青的演出慶賀,少了徐青已有些掃興了,再談些與學校無關的生意,這飯還怎麽吃下去?”
鄭安娜臉一紅:“陳默,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怎樣的主意。你因為覺得在上海沒有靠山,所以故意與文顯明親近。現在,你又……”
饒是季安年與文斐的教養再好,鄭安娜的口不擇言也讓她們拉下了臉。趙先生看出不對,拉住了鄭安娜,對季安年和文斐鞠了一躬道:“打擾了,季小姐,文小姐。”
鄭安娜的話并未說完,季安年卻明白她接下來話的意思,不禁向陳默望去,與陳默視線恰好對上。陳默坦蕩蕩的望着她:“季小姐剛才受驚了。”
“陳先生,叫我‘安年’就好。”季安年不好意思再看他,低下頭去故作若無其事道。
“那麽,安年,你介意叫我一聲‘陳大哥’麽?”陳默笑容和煦,“小斐也是這麽叫的。你叫我‘陳先生’,我也不習慣。”
季安年看向文斐,見她呆呆的看着門外鄭安娜和男友遠去的背影,沒有聽到陳默說話,便開口叫了一聲:“陳大哥。”
陳默微笑着應了,手拿着勺子在面前的咖啡杯裏攪了兩下,開口道:“我是山東人,因為叔叔在上海做點小買賣,所以才來上海念大學。”
季安年“恩”了一聲,知道陳默是在為剛才鄭安娜的話解釋,但她仍不知該說些什麽,文顯明及時出現解了略顯尴尬的氣氛。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鄭安娜他們離開的背影,手裏拿着一瓶紅酒,往醒酒器中倒着:“別讓無關的事壞了興致,咱們繼續。”
文顯明回了座位,示意在一旁等待的侍者下去,親自在刻畫玻璃杯中添了四杯酒,把第一個杯子先遞了季安年道:“這酒是老爺子那裏私藏的,寶貴着呢。我看着還不錯,就給帶了出來,專為你踐行用。不過你就要去法國,想來對這些也不會太稀罕了。趁你還在國內時再喝一次中國的稀罕物什吧。”
季安年笑着接過:“舅舅家在波爾多有一個葡萄莊園,等我去了那裏,學習怎樣釀酒給你們帶酒喝。”
“好啊,小年的手藝保準沒差。”文顯明招呼侍者點單,大家的口味他都是熟悉的,卻依舊問了他們各自的忌口與喜好,這才把東西點好。
“小斐?”文斐依舊在恍惚着,文顯明叫了她一聲。“怎麽了?”
“沒事啊,”文斐回過神來道,“哥哥,小年給自己新取的字,叫‘思凡’。”
“思凡,”文顯明跟着文斐念了一遍,“這二字不錯,”又若有所思的轉頭問陳默道,“阿默,你覺得呢?”
陳默點頭:“這二字的确不錯。”
“怎麽,”文顯明笑着看向他,“平日裏伶牙俐齒的人今日在季小姐面前緊張的連贊美之詞都不會用了?只是接我的話說了個‘的确’?”
陳默輕輕一笑,有點自嘲的意思。他是北方的男子,笑裏帶有幾分豪爽與不羁;又因為與文顯明同為大學生的關系,還顯了幾分文質彬彬的樣子。他又是北方男人特有的樣子——身材高大,濃眉大眼,他這輕輕一笑,既為自己解了圍,又為自己平添了幾分帥氣。
這般卓爾不群的男子,怪不得文顯明要介紹給她們認識。懂得分寸,知得進退,話說得恰到好處,不知該說什麽時就用笑代替。
“小尼姑年方二八……”文斐學着唱了一句,笑道,“我與小年現在還記得當初哥哥帶我們去戲院聽戲,當時可是有人唱了這一出的。”
“那時我也不過十幾歲,淨帶你們調皮了。”文顯明來了興致,“不如,明天咱們聽戲去?小年去法國後,哪裏還有聽戲的機會?咱們明天去顧竹軒的天蟾舞臺,喝烏龍茶吃茶餅。我名下的茶莊新收了一批紫砂,我瞧着還不賴,明天給你們帶個壺玩玩。”
“好啊,”季安年還有三天便要出發,一切都已就緒,正不知臨行前該如何打發,聽到文顯明邀約,便欣然應了。
文斐點點頭,朝向陳默看去:“陳大哥?”
陳默笑道:“有陪同二位小姐一起聽戲的榮幸,陳默怎會拒絕?”
吃罷飯後時間還早,文顯明硬要帶大家到文公館去,只說是有事。季安年見他與文斐一臉神秘的樣子,便笑着允了。文顯明對于西洋人神秘浪漫那些套數駕輕就熟,不知他要自己到文公館去是要給自己什麽驚喜,心中猜想大概是和他那個遲到的生日禮物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