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文家家大,文先生的姨太們與文顯明文斐并不住在同一幢小樓。季安年對于文家的情況,除了文夫人早逝以及文顯明他們與側室不合之外,也知道的不多。文先生到底嫌偏房不光彩,帶着出去談生意也是礙事,又因為文顯明的原因不好提正,所以不管在家裏用多少金銀珠寶哄着,也是決計不會讓她們加入自己的朋友圈子的。
文公館內有直通文顯明與文斐小樓的道路,來到小樓後,文斐指着客廳中一架漆了白色的三角西洋鋼琴對季安年道:“這便是哥哥要送你的生日禮物。”
“啊?”季安年沒有想到這一出。鋼琴是她喜愛的樂器不錯,她也曾在聊天中随口提過一句家中的鋼琴音不正了,應該調調了。聽者有心,文顯明竟送了她一架新的。“這禮物,似乎太貴重了些。”
“這可是哥哥專門托人從意大利運來的,運來後哥哥又親自調的音。”文斐示意季安年去試試琴音,“原想着生日那天送你,不料路上耽擱了幾天。這禮重,情意比禮還要重。”
文顯明倒是不好意思的咳了一聲:“博小年一笑罷了。只要小年喜歡,這琴便是不貴的。”
季安年不知該接什麽話,走上前去在琴凳坐下,故作随意的按了幾個和弦,笑道:“那可真是謝謝顯明哥了。”
“只要你不是嫌我這禮物送的遲了。”文顯明從小大姐手上接過茶盤,一壁讓陳默取茶,一壁對季安年道。
“怎麽會,”季安年從鋼琴上下來,伸手自己取了茶。“顯明哥這麽有心,我若是怪你,倒是顯得我不知好歹了。這禮物,倒是我這次生日中,收到的最稱心的。”
文顯明笑了,扭頭對陳默道:“阿默,你和小斐坐一會,小年托我找了幾張曲譜,我帶小年下樓去取下來。”
季安年明白文顯明有事情找自己,于是對二人歉意一笑,随文顯明上樓去了。
文顯明打開房間門,待季安年進屋後,又把門關上,從書架取下一個信封遞給季安年:“怎麽會突然向我打聽張嘯林的事情?”
“在生日宴會碰上,”季安年輕描淡寫道,“曾青恺在曾先生的授意下邀我跳舞,正巧他在,便拉了他做擋箭牌。”
“那你這‘擋箭牌’可拉的不妙。”文顯明的笑容之下多了幾分嚴肅的意味,“張嘯林原是浙江人,家中貧困,又無背景。他能只身來闖蕩上海,短短幾年坐到青幫老三的位置……小年,你應該懂得我的意思。”
季安年打開信封,裏面有幾張張嘯林的照片。他不管笑與不笑,都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在裏面:“他不是什麽好人,我能看出來。”
“既然看出來了,便少和他來往。”文顯明難得的勸了季安年一句,“不久前的北伐失敗還記得麽?四一二時,他組織了‘中華共進會’,率‘敢死隊’冒充工人,襲擊工人糾察隊,給了老蔣除共的借口。此前,他剛剛親自誘殺活埋上海總工會委員長汪壽命。”
季安年臉色有些發白,擡頭強笑道:“早知這樣,當初……”
Advertisement
“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吓你。”文顯明手按在季安年肩上安慰她道,“這個上海灘,誰比的上季先生?他張嘯林再能打,也不過是個青幫老三。”
“嗯。”季安年悶悶應了一聲。
文顯明又從書架上取下一個信封遞給季安年道:“這是報社昨日送來的照片,是在你生日宴拍的,不知道怎麽讓一個記者混了進去,給我們在天臺站着的時候拍了幾張合影,硬要說我們婚事在即。文章被我撤掉了,照片我瞧着不錯,給你洗了一份,,回家後夾到相冊裏去。”
“好。”季安年把照片裝進了手提包裏,對文顯明笑笑道,“我回去可要好好看看。”
“好東西索性給全了。”文顯明微笑,“這琴是昨天到的,我昨天晚上調的音,今天帶你來看看,明天給你送府上去。你今天可以先帶去這個。”
季安年打開文顯明遞來的牛皮信封,将其中的羊皮紙粗略一看,不禁面露驚喜。
“他們說這是莫紮特的親筆,我也不懂,感覺八九不離十便給你弄了來。”文顯明伸手摸了摸季安年的頭發,“寶劍贈英雄,好的琴譜自然是要贈給懂它的人的。”
“顯明哥……”季安年叫了一聲,“謝謝你。”
“這有什麽,”文顯明伸手攬過季安年,“阿默小斐還在下面等着咱們,咱們先下去。”
玩了一天,大家都有些意興闌珊,在文公館喝着茶坐了一會,季公館的司機來接季安年,陳默在文公館留宿。季安年與大家道了晚安,回家去了。
季先生應酬未歸,季安年在浴室中泡了一會,穿着浴袍出來後把放在桌上的包打開,取出三個信封。第一個信封是莫紮特的手寫曲譜,她把曲譜翻了翻,是《費加羅的婚禮》。因為懂得一點意大利語,她看起來并不費事。
Donne, vedete sio iho nel cor.
Quello chio provo vi ridiro. E per me nuovo ,capir nol so.
Sento un affetto pien di desir ,chora e diletto ,chora emartir.
Gelo ,e poi sento lalma avvampar e in un momento torno a gelar;
Ricerco un bene fuori di me ,non so chil tiene ,non socos’e.
Sospiro e gemo senza voler, palpito e tremo senza saper.
Non trovo pace notte ne di ,ma pur mi piace languircosi.
你們可知道,什麽是愛情?
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
我想把一切講給你們聽,新奇的感覺我也說不清。
只感到心中翻騰不定;
我有時興奮,有時消沉,
我心中充滿火樣熱情,
一瞬間又感到寒冷如冰。
幸福在遠方向我召喚,
轉眼間它又無蹤無影,
不知道為什麽終日嘆息,
一天天一夜夜不得安寧;
不知道為什麽膽戰心驚,
但我卻情願受此苦刑。
你們可知道,什麽是愛情?
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
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你們可理解我的心情?
……
這是其中《你可知道什麽是愛情》一段。季安年在心裏譯了幾句,把手稿放進了抽屜,又把第二個信封中的照片夾進了相冊。記者也是會拍,她和文顯明相視一笑的時刻抓的正好。待打開第三個信封時,她的手抖了一下。
張嘯林原是浙江慈溪人,後來移居杭州,早年游手好閑,鬥毆滋事,與流氓為伍,做了當地地痞。後來進入武備學堂讀書到上海後拜上海青幫“大”字輩樊瑾丞為“老頭子”,又與黃金榮、杜月笙結拜為兄弟,并稱“上海三大亨”,三人合股開設“三鑫公司”,販賣鴉片,逼良為娼,橫行霸道。四一二□□政變時,組織“中華共進會”,率“敢死隊”冒充工人,襲擊工人糾察隊,旋被□□委為陸海空總司令部顧問、軍委會少将參議,很受老蔣器重。
“我比不上季先生,但我想,我還是有機會做他的女婿的。”
季安年看着張嘯林的照片,眉宇鋒棱,不怒自威。她心中暗自道,張嘯林,你是永遠都做不成季先生的女婿的。
窗外有車燈的光打了上來,季安年端着一杯牛奶下樓,看到季先生疲憊的坐在沙發上,她輕輕把牛奶放到茶幾上,叫了一聲:“爸爸。”
“小年,”季先生見到她,“怎麽還不睡?”
“睡不着。”季安年道。
季先生伸出手,把季安年攬在懷裏:“怎麽了?”
“沒什麽。”季安年聞到了季先生身上淡淡的玫瑰香。
季先生也不多問,換了話題:“明天有什麽安排?”
“顯明哥請我們去聽戲。”季安年道。
季先生笑了:“我印象裏,你慣是在戲院裏坐不住的。”
“以前對于聽戲是不如看電影,”季安年道,“大概是因為要走了,所以才想着去聽聽這些很中國的東西。”
“說的像是不會來了似的。”季先生笑道。
“怎麽會,”季安年輕輕道,“爸爸還在這裏。”
季先生伸手拍着季安年的後背:“恩,爸爸會在上海等你。”
“爸爸……”季安年眼睛一酸,将眼淚生生忍住。
“這麽依賴爸爸,出去之後可怎麽辦?”季先生吻了吻季安年的前額,“明天不是要聽戲去嗎?早點休息吧。”
“爸爸,我又不想走了。”季安年道。
“說什麽胡話。”季先生道,“一切都打點好了,你只管放心便是了。我一向是贊成女孩子出去看看的,就算是私心裏不想你走,也不願讓自己絆住你。”
季安年“恩”了一聲。
“去睡吧。”季先生道。
“爸爸別忘記把牛奶喝了,”季安年道,“爸爸晚安。”
“恩,”季先生微笑,“小年晚安,做個好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