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二天一早,文顯明便來接季安年去戲園。
剛落了座,尼姑扮相的色空便登了場,拖沓婉轉的聲音響起:“昔日有個目蓮僧,救母親臨地獄門。借問靈山多少路,有十萬八千有餘零……”
季安年見文斐對她眨眼,不由明白這是她的主意,瞪了她一眼,自去取了桌上的茶水。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了頭發……”
男人唱旦,總要比女人還多出那麽幾分妖嬈,蘭花指一翹,美目傳情,顧盼生輝。
季安年對文斐笑罵道:“這是不是你的主意?倒是我,只記得色空十六歲,倒忘記這後半句了。”
文斐按住季安年的手笑道:“別鬧,這只是開了頭,後面便要動‘思凡’之心了。”
“每日裏,在佛殿上燒香換水,見幾個子弟游戲在山門下。他把眼兒瞧着咱,咱把眼兒觑着他。他與咱,咱共他,兩下裏多牽挂……”
文顯明與陳默原是在一旁的紅木太師椅上坐下的,此時送了一盒描金烏漆的四色糖盒來,在季安年身邊坐下問道:“對這戲子演的可還滿意?”
“我哪裏懂戲呢,不過是瞎聽聽罷了。”季安年從文顯明帶來的糖盒中拈起一顆蜜棗吃了,“一邊看着戲,卻一邊又想起你昨日說的紫砂了。”
“越是不懂戲的人,覺得戲好,這戲便是真的好。”文顯明笑道,變戲法似的變出兩個小盒子,一個遞給季安年,另一個遞了文斐道。“打開瞧瞧。”
紫砂小巧精致,刨面光滑,适合拿在手上把玩,上面圖案大概畫的是洛神,甄宓仙袂飄飄,曹子建一表人才。文斐偏過頭來笑道:“哥哥果然是偏心的。”
文斐手上的紫砂畫的是西施範蠡乘舟,季安年把兩個壺放在手上比着,笑道:“要偏心也是偏你,西施,那可是古時的四大美人之一。”
“西施怎麽,哪裏比得上宓妃最後成了洛神?”文斐道。
季安年笑道:“我這邊正想着‘思凡’,你們卻又把我往天上去推!”
文顯明笑止了兩人道:“一個小玩意,能被你們說上這麽久,剛那戲子唱了什麽,你們可聽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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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前燈,做不得洞房花燭。香積廚,做不得玳筵東閣。鐘鼓樓,做不得望夫臺。草蒲團,做不得芙蓉,芙蓉軟褥。奴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漢。為何腰盤黃縧,身穿直綴?見人家夫妻們,一對對着錦穿羅,啊呀天吓!不由人心熱如火,不由人心熱如火……”
陳默湊了過來,手上拿着一個繪有項羽垓下的紫砂:“這壺倒是別致。”
文斐看着壺道:“西楚霸王力拔山兮氣蓋世,是個英雄。”
“從今去把鐘樓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少年哥哥……”臺上的聲音傳上來,季安年想再聽得明白些,因被剛才陳默與文斐說話打斷了,再欲聽戲,已換成了一出《霸王別姬》。
“自從我,随大王東征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複年年。恨只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只害得衆百姓困苦颠連……”
季安年指着樓下笑道:“這戲倒也應景。”
這時見到樓下張嘯林與青幫老二杜月笙進門,季安年唇角的笑意凝滞了。
文斐沒有注意到張嘯林進了戲園,道:“這虞姬演的倒是有幾分味道。”
“你倒是會聽,”文顯明道,“演虞姬的這個是梅蘭芳梅老板,在全國的虞姬裏面也是數一數二的。”
季安年見他們在讨論戲目,便從座位起身,對大家說自己剛才吃蜜餞吃的把手髒了,要去洗洗,離開了。她在戲園的洗手池裏沖了一把臉,出來時看到張嘯林在走廊上站着,許是碰巧,許是在等她。季安年叫了一聲:“張先生。”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張嘯林正跟戲臺哼着調子,眼睛卻瞧着季安年道:“項羽不是英雄,連自己的女人都留不住。”
季安年把兩手背到身後去,右手在左手手背擰了一把道:“虞姬才叫傻,為一個男人尋死覓活,不值當的。”
楚漢之争到了最後,西楚霸王項羽兵敗垓下,四面楚歌,愛妾虞姬不願做其負累,舞劍一曲自刎而死。
“安年小姐這麽說,”張嘯林笑了,“嘯林會認為安年小姐是個冷性情的人。”
季安年笑道:“我本也是個冷性情的人。”
“安年小姐倒是讓嘯林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同是穿西裝,今日的張嘯林斂了初見季安年時的輕薄,言談舉止間也有幾分上等人的模樣。他對她說話客氣,季安年也不好對他說些不客氣的話,知道他的資料後也不願與他在這走廊上有太多糾纏,便笑道:“張先生慢慢聽戲,我先回去了。”
張嘯林看着季安年,側身讓出路來,笑道:“安年小姐玩得開心些。”
季安年還沒邁出步子,一股香水味越來越濃,玫瑰花香,倒不刺鼻,一個穿西裝套裙的女人走了過來,叫了一聲:“三哥。”
季安年因為見過這個女人幾次,認得她是鄭亞經。昨日才見到她妹妹,仔細将二人比較了下,的确是相差甚遠。鄭亞經的眉毛細且彎,用眉筆描的濃了些,臉上刷了厚厚一層胭脂,眼睛不算大,刻意化妝化的濃一點,倒也顯出了光彩照人的樣子。她在商海打拼多年,與無數男人打過交道,深谙怎樣在一個女人身上體現剛柔并濟,怎樣在舉手投足間展示自己的妩媚。
張嘯林“恩”了一聲,鄭亞經轉過頭來看季安年:“季小姐也在?”
“鄭老板。”季安年道。
鄭亞經笑着颔首,露出脖頸的曲線,她穿的是旗袍,一舉一動都有女人的線條美。她露出一邊的酒窩,看向張嘯林:“聽說三哥的‘一八一號’開張大吉,妹妹一直沒時間去捧場,在此先給三哥賠不是了。”
“鄭老板你是個大忙人,連來這天蟾舞臺都是陪客人一起,能記起我張嘯林的‘一八一號’,倒也是我的榮幸了。”張嘯林意味深長的向樓上望了一眼。
季安年無意識的随張嘯林朝樓上一望,卻見樓上的簾子給人拉上了。天蟾舞臺一共三層,文顯明他們來的時候便被告知三樓已被人包下。文顯明不是公子哥脾性特別大的人,也願意與人方便,便将大家安排在二樓。
“這三樓包間的人也是奇怪,來這裏是為了聽戲,怎麽要把簾子給拉上?真是可惜了這天蟾舞臺上的名角。”季安年故意道,張嘯林向季安年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鄭亞經面不改色的把季安年的話忽略過去,對張嘯林笑道:“妹妹再忙也比不上三哥,三哥之前走走沙子、開開條子、搬搬石頭這類占用時間的事情就挺多,現在又加上‘一八一號’,竟也可以偷閑來聽聽戲。”
“鄭老板都來得,我怎麽來不得?”張嘯林沒了寒暄的意思,“老二在樓下和顧竹軒談生意,你下去打個招呼。”
“三哥這是趕妹妹走吶,”鄭亞經一邊的酒窩深深,“妹妹也是長幾分眼色的,三哥和季小姐慢慢聊。”
鄭亞經腳踩高跟鞋款款離開。臺下的虞姬拔劍自刎,項王悔不當初。
再回到文顯明他們身邊時,季安年已是意興闌珊。文顯明方才瞧見了她與張嘯林說話,只當張嘯林又說了什麽她不愛聽的,也不好勸她,只遞給她一杯果茶。季安年聽着唱詞,眼眶竟微微的濕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青幫黑話:走沙子—販私鹽、開條子—販女人、搬石頭—販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