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季安年醒來時,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她的眼睛緩緩睜開,突然之間的光亮讓她不太适應,只微微眯着眼。

這是哪裏?四周寂靜無人,自己身上被人換了醫院常見的病號服,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床單,紅色的“十”字标識,以及右手挂着的吊瓶……

自己,怎麽會在教會醫院?她開始費力的回憶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碼頭告別,小桃被槍殺,爸爸……

“爸爸!”她喊出聲,但是嗓子幹澀,聲音低沉嘶啞,火辣辣的感覺在喉嚨蔓延開來。

爸爸!她的心智漸漸清明,拔下手上的輸液針,掀開被子,赤足向門口跑去,打開病房的門,整個走廊也是安安靜靜,她不知道季先生到底在哪裏,只是漫無目的的向前跌跌撞撞的跑。

遠處一個身影跑了過來,伸手扶住她:“小年,你終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季安年擡頭見是文斐,心安了一些,問道:“爸爸呢?”

“季叔叔沒事,”文斐輕聲安撫道,“送醫院送的及時,醫生緊急手術,把子彈取了出來,又把血給止住了。好險,醫生說,再打偏半分,季叔叔的命便沒了。”

季安年聽到季先生沒事,心中松了一口氣,突又想起小桃:“那小桃呢?”

“她……”文斐沒說下去,季安年明白了,嘆了一聲。足心傳來一片寒意,文斐發現了她是赤足跑出來的,忙扶着她回病房。“你先回去,把鞋穿上,會感冒的。”

“查到……是誰做的了麽?”季安年坐在床沿。是誰,敢對季先生動手?

文斐猶豫了一下:“沒有,不過哥哥在查。”

“這裏……是聖彼得教會醫院?”季安年看了看四周。

文斐點點頭。

季安年心中又嘆了一口氣,這家醫院的外科手術是全上海最好,背後是公共租界的史密斯先生。醫院的安保措施也是上海醫院裏數一數二的,文顯明肯定也是加派了人手的。她對爸爸的安全問題,不用太過擔心。她在不知不覺間,又欠下他們兄妹這麽多。

“我想去看看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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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先生平靜的躺在病床上,除去臉色有些蒼白之外,均勻的呼吸會讓人以為沒有什麽事情發生。他身上是一件同季安年一樣的病號服,季安年坐在他的床邊,伸手握住他的。季先生的手骨節分明,因為之前闖蕩上海時到底吃過苦,這手上的硬趼極多,粗糙磨人。後來因為逐漸發達了,也幾乎不再從事從前的活計,這手上的硬趼才養的好了一些。

房間裏再沒有別人,季安年把季先生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沒有玫瑰香氣,只有病號服所攜帶的消毒液的味道。

季安年嘆了口氣,季先生仍在熟睡,他是英俊的男子,怨不得那麽多的女人對他趨之若鹜。可他曾在公衆場合說過,再不會有別人成為季太太,她信他。他出事之後她想通了,交際應酬,他與所有女人都只是逢場作戲,若是自己因為這些鬧別扭,那才真是中了某些人的套。她陪着季先生坐了一會,放下他的手,走到病房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離開了。

文顯明在病房旁的牆壁邊站着,他在吸一支煙。少有男人可以把煙吸得那樣優雅,可他,平日裏是很少吸煙的。他擡頭看見季安年,她站在季先生的病房門前,身上還穿着病號服,還是那樣的美,只是有些疲憊,同他一樣。文顯明把煙掐了:“你醒了。”

“恩。”季安年答應了一聲。

“走,我送你回去。”文顯明伸手摟過她。她剛剛醒來,身體還是很虛弱,走路時大半身體靠在他的身上,借他的力才得以一步一步往回走。

“顯明哥……”季安年欲言又止,“謝謝你。”

文顯明打開她的病房門,小心扶着她進去,聲音有些疲累:“你我之間,不必客氣。”

季安年在床上坐下後,才有機會仔細的看了看坐在她床邊的他的臉。他一向注重儀表,可他身上的這件西裝還是為她送行那天所穿,衣服有些發皺。他的下巴也是一抹青色的胡茬,眼睛附近有淡淡的黑暈,應該是睡眠不足的原因。

“我睡了多久?”季安年問。

“一天一夜。”文顯明答。

季安年伸手握住他的:“顯明哥……”

你一直在。

“我在這裏,”文顯明對她微笑,“沒事了。”

像是緊繃的心弦在一瞬間突然松懈開來,委屈、自責、後怕……這些所有的感覺一并湧出,而她終于找到了一個釋放的出口,抱住文顯明嗚咽起來。

“沒事了,”文顯明撫摸着她的頭發,“我放出消息,說碼頭有人開錯了槍,誤傷了你的貼身婢女。你受驚暈了過去,季先生愛女心切,一切前來探訪的人一概拒絕。我還加強了醫院的安保措施,和李副官商議了一下,加派了三倍人手。你們家的管家很好,一聽到消息就送來了你與季叔叔平日裏的貼身用品,而且每一頓都派人過來送飯,連保镖都有。還有,管家說,小桃她……已經入土為安。是郊外的一塊地,你若是想看,我便帶你去看看;若是不想,便眼不見心不煩。”

“恩。”季安年哭夠了,在文顯明的懷中賴着。她是季先生唯一的孩子,文顯明處事周全,待她很好,是如她兄長一般的存在。

文先生是上海的商會會長,他的弟弟也就是文顯明的叔叔是上海的割據軍閥文映輝。李副官是文映輝最寵愛姨太的親弟弟,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得力幹将,辦事穩妥,加上面面俱到的文顯明在這裏,季安年的心徹底安定下來,除了……

“爸爸什麽時候會醒?”她問。

“醫生說,會很快。”文顯明說。

“查到是誰了麽?”季安年問。

文顯明把手按在她的肩上,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也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無力感,只說了一句:“你放心。”

“恩,”季安年靠在他身上,似乎心裏也有了依靠。“顯明哥,我相信你。”

季安年自醒來後,經檢查已無大礙,便親自去給季先生陪床。季先生仍是昏迷未醒,季安年坐在床頭給他念報。她也特意看過他在碼頭遇刺後第二日的報紙,裏面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版面說碼頭發生槍擊,一人受傷。周圍有不少女子受到驚吓,暈厥過去。正值季家小姐季安年在場,季小姐受了驚,季先生護女心切,陪着季小姐靜養,任何人都不見。

文斐文顯明有時會來這裏陪陪她,文顯明心疼她,有時會從季公館裏帶小大姐過來陪着季先生,強制拖着她回去休息。季先生一直不醒,生意上的事情全部送來了家裏,季安年模仿着季先生的處事風格與字跡一一回複,她畢竟閱歷還淺,幸好有文顯明的幫助,減輕了她的不少負擔。她如今不敢一個人睡,文顯明也是好脾氣的任她拉着手,直到她睡着才離開。

這邊文顯明在照顧季安年,那邊文斐在照顧季先生。季安年突然之間要替季先生做主生意上的事,分身乏術,也慶幸有文顯明在,覺得他們二人如今的相處方式,倒真像是一對夫妻,難怪外邊一直在傳他們婚事在即。

一日,文顯明晚上陪季安年坐在季先生的新防彈車上回家,突然開口道:“青幫下了帖子,說希望探病。”

季安年不說話,她知道若是真是這麽簡單,文顯明早就給她回掉了,用不着對她說些什麽。果然,她又聽到文顯明說:“張嘯林讓我把這個給你,說若是你見了這個也不肯見他,他也沒什麽話可說了。”

季安年從文顯明手中接過發夾,蝴蝶結的樣子,紮着綠色絲帶,偏偏覺得眼熟的很。

“我怎麽覺得這夾子,并不是你的風格?”文顯明看了她一眼。

季安年沒理他,她自受驚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的平複期,記性自是不似從前那般好用。車停在季公館院中,文顯明伸手把她攙下車,院子的燈光打在發夾上面,季安年突然“啊”了一聲,發夾應聲而落。看這樣子,似乎又是被吓到了。

“怎麽了?”文顯明摟住她。

季安年在文顯明的懷中瑟瑟發抖:“那個夾子……是小桃的……”

之所以還記得,是因為這是一次逛街時她見小桃喜歡,順便給小桃買下的。小桃拿着歡喜的要命,把夾子戴舊了也不舍得換,不舍得扔,寶貝的很。

張嘯林……他怎麽會有這個夾子?

文顯明伸手撫着她的後背,讓她慢慢鎮定下來。

“張嘯林……”季安年擡頭慌亂的看着文顯明,“是不是張嘯林?”

文顯明張開胳膊,讓她靠在自己身上,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若是你不想見他,就由我來出面。”

“不……”季安年的目光迷離,“他讓我看這個,就是想讓我見他……我要親口問問他,是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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