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文顯明的汽車在戈登路大華飯店門口停下,他先開了自己那側車門,自己先下車,又将車裏的季安年攙了下來:“今兒個是不久前宣布下野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與宋耀如的三姑娘,也就是孫中山的小姨子宋美齡的婚禮。你是才進交際場的人,就算是應付也得在今天給我坐住了。”

“我又怎麽在你口裏成了坐不住的人?”季安年在地上站定,無奈吐吐舌頭。“單沖這一波三折的婚事我今天也是要瞧個熱鬧的。折騰的新郎光情書就寫了五年,還和他的一妻一妾斷了關系。大上個月宋家大小姐還特意在家中開了記者招待會——唯恐天下誰不知道這件事似的!”

文顯明向門外的老蔣守衛出示請柬,二人進了大華飯店,向大舞廳走去。遠遠瞧着外面正牆上一片綠白相間的葉子,兩旁是鮮花組成的巨大影壁,上面用紅色花朵組成“長壽”和“幸福”字樣。一條黃綠相間的玻璃屋檐,把建築雄偉的大華飯店和舞廳從蔚藍的天空中勾畫出來。“既然是聯姻,場面自然會做的足。”文顯明打趣季安年,“又是誰,每逢聚會,一定要偷偷找個借口溜出去一時半會?”

季安年臉一紅:“我只是出去透透氣。誰讓每次屋裏人都烏壓壓的,讓人心煩。”

反倒出去呆一會,少了那些青蛙,還能和文斐說上一會子的悄悄話。今日文斐不在,身邊就剩下一個文顯明了。

文顯明笑了,到底還是心疼她:“若真是煩了,便跟我說一聲,也不用全場捱下來。虞洽卿年初去找老蔣,達成一套共識:老蔣鎮壓工人運動,江浙財團給老蔣財政支持。咱們到底是江浙財團的人,要論笑臉相迎,也是他們對着咱們。你真的累了,我便陪你回去。”

都是背後有外國人撐腰的,文先生和季先生在上海灘立足早,和當時在世界稱雄稱霸的英國法國一向交好;宋家和美國一樣都屬于後起之秀,也算是不容小觑的後起之秀。美國《時代》周刊評論:通過這樁婚姻,僅僅一個家族的觸須就分別伸向了中國偉大的首任大總統孫中山、當今世界的征服者□□、位高權重的財政部長宋子文,以及中國先哲的75代孫孔祥熙。這樁聯姻是孔祥熙之妻、宋家大姐宋霭齡一手促成,實在是下了一手好棋。一個月後□□躊躇滿志東山再起,在各大家族財閥的全力支持下進行第二次北伐,再不是那個無奈宣布下野的落魄校長。

說話間來到了大華飯店的跳舞廳,天花板上吊着金黃流蘇的五彩宮燈,四周又有小彩燈相配,猶如衆星捧月一般。大廳布置得光彩輝煌,還有劉易斯育嬰堂用彩帶和白色鮮花編成了巨大的婚禮之鐘。在臨時搭起的臺子上懸着一幅孫中山先生的大幅畫像,畫像兩邊是青天白日旗和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臺上擺着白色鮮花,一個大紅“喜”字占了顯赫的位置。白俄的管弦樂隊站在另一個臺上奏着樂,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聽。宋家最重體面,宴請社會各界名流上千人齊聚于此。婚禮儀式還未正式開始,人們之間有些又是熟識的,便分散成了一個一個的圈子。有眼尖的見到文顯明與季安年,忙湊上來打招呼。

文顯明有意替季安年擋駕,只一邊微笑着淡淡寒暄一邊把季安年護在身後,笑道今日若是搶了主角的風頭可不好。季安年看到站在遠處的季先生與文先生,對他們一笑。季先生對她微微笑着舉起了手上的紅酒,文先生看向她的眼神倒是多了幾分深意。

侍者領着他們坐到了一邊的沙發上,旁邊坐着一些在上海有幾分名氣的家族的公子小姐。文顯明與季安年和他們很少來往,只在落座後打了個招呼,二人便聊了起來。在外人看來,真是文家少爺與季家小姐青梅竹馬如膠似漆好事将近。

“給你講個趣事,我從旁人那裏聽來的,不過倒像是八九不離十的。”季安年道。

“什麽?”文顯明問。

“餘今無意政治活動,惟念生平傾慕之人,厥惟女士。前在粵時,曾使人向令兄姊處示意,均未得要領,當時或因政治關系,顧餘今退而為山野之人矣,舉世所棄,萬念灰絕,曩日之百對戰疆,叱咤自喜,迄今思之,所謂功業宛如幻夢。獨對女士才華榮德,戀戀終不能忘,但不知此舉世所棄之下野武人,女士視之,謂如何耳?……”季安年輕聲背道,笑了,卻是笑着嘆了氣的。“聽這些話,這蔣先生倒是個情種,可惜……”

可惜,□□是何等人物,豈會為兒女情長所困。他肯為了反共放任唯一的兒子小蔣在蘇聯自生自滅,肯為了聯姻棄自己心愛的女人于不顧。所謂的“無意政治活動”,不過是蓄勢待發的障目法罷了。

文顯明明白季安年的感慨,偌大上海灘,似季安年父母這般兩情相悅、無需考慮太多其他因素的太少。他不願讓季安年傷感,笑握了她的手道:“你可真是,人家的情書,你倒背的比新娘都熟。”

“誰讓我記性這麽好?”季安年笑道,“宋家三姊姊一向高調,連‘中國的林肯’都追求她,她當然是要拿那些個情書給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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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嫉妒了不成?”文顯明笑,“怎麽,沒有人給你寫過情書?”

“我上的是女校,要是真的哪天收到了情書,我才是真要受吓的。”季安年道,“至于外邊的那些人,我都不認得,送我的東西管家都是要先去拿給爸爸看的。”

“你若是喜歡那些東西,我就給你寫,季叔叔定然不會扣下。”文顯明笑着露出白色的牙齒,“我若是給你抄些詩詞莎士比亞,配上我那一手好字,絕對比老蔣的那些情書更能打動你。”

季安年嘴一撇,正欲說話,忽然聽到震耳欲聾的鞭炮聲。樂隊換了曲子,舞廳裏的人們齊齊鼓掌,國民政府大學院院長蔡元培上臺,自謙的說着什麽愧做證婚人之類的話。

蔡元培早些年任北大校長,提倡兼容并包,放任胡适陳獨秀李大钊魯迅等人發起了轟轟烈烈的新文化運動。他本人為教育事業鞠躬盡瘁,在各地籌建學校,是很讓人尊敬的人物,有做證婚人的資格。他曾為學校的事情找季先生籌過款,季安年因而認得他。

蔡元培介紹來賓花費了頗多時間,之後新郎新娘被請上臺,新郎穿條紋褲子、鞋罩、燕尾服、銀色領帶,臉上難掩喜色,頻頻向來賓揮手致意;新娘挽着宋子文的胳膊上臺,相較矜持一些,穿銀色旗袍,戴着橙黃色花蕾編的花冠,笑不漏齒。

之後便是對着孫中山遺像鞠躬、各種照相以及婚禮的各個步驟。季安年與文顯明坐在後排,看着與各國公使坐在一起的季先生想笑。她知道他不喜歡應酬這些場合,可他若是真的應酬起來也真的可以稱之為滴水不漏。這是他自她“受驚”後的第一次公開亮相,給足了□□面子。他坐在那裏,不失自己的氣勢,也不搶主角的風頭。

婚禮儀式結束後,大家開始跳舞,一直跳了兩個小時。之後被帶到了宴會廳去。

大華飯店的飯菜味道也不見得有多特別,只是以價位取勝,吃一份牛排的花的錢比買一石大米的錢還要高。季安年一直恍恍惚惚的,直到宋美齡說婚禮所有禮金用來建立榮軍院,照顧在北伐之中受傷的軍人時才回過神來。文顯明見季安年食不知味,随季安年的目光看去,見到了張嘯林。張嘯林坐的那一桌上還有杜月笙、鄭亞經和別人,沒有見到黃金榮,應該是還沒被盧筱嘉放出來。

“怎麽,吃飽了?”文顯明對季安年道,“咱們回去?”

“你不是說,就算是應付也得在今天坐住了麽?”季安年問道。

“你不喜歡,我又有什麽辦法?”文顯明對她眨眨眼,“他們客人太多,顧不了咱們的。咱們也不管他們,走咱們自己的。”

季安年向季先生看去,季先生本正與文先生說着話,心有感應,向季安年看來。眼神交彙,他無奈的寵溺一笑,點了點頭。季安年笑了,與文顯明雙雙起身,趁着身邊的人都在說話沒有人注意他們的時候,悄悄出去了。

文顯明讓司機和阿德回去,親自開了車。季安年坐在車上,看着周遭的房子一幢幢的閃過,突然間嘆了一口氣。

“好好的,嘆什麽氣?”文顯明問。

“就是好好的,才嘆氣。”季安年道。

文顯明倒是沒有再問什麽,只笑道:“剛剛入場時,你挽着我的胳膊,怕又是被記者照了好多照片去。”

“怎麽,”季安年看他一眼,“我挽着你,你還委屈了?”

“這話怎麽說的,多少人夢中情人季小姐只要我做她的入幕之賓,這可是我讓無數男人嫉妒的榮幸。”文顯明笑道,“我剛剛在尋思着,什麽時候去向報社要照片合适。他們記者辛辛苦苦的拍的這麽好,文章不讓發,照片也被我們拿了回來,真是為他人做嫁衣,還省了我們去照相館照相的工夫。”

“你這麽會說,那你猜猜,為什麽我偏偏要給你打電話讓你來接我?”季安年道。

“我若是真的猜了,又怕你怪我不正經。”文顯明笑起來是有幾分讓人心動的。他生得一副好皮相,做事講究一個風度,大學與徐青談朋友的時候,同學們都覺得徐青配不上他,只是不便說出來罷了。徐青死心眼,沒有文顯明那麽多的思量,從小也沒有那麽多的見識場面的機會。文顯明因為家庭的關系,看的比身邊同學要遠得多,只喊口號救不成國家,和徐青的共同話題也越來越少。他們二人分手,也是必然。

和季安年說話他一向是放松的,不似他對徐青,保持着最完美的風度,倒顯得太客氣。文顯明嘆了口氣,對季安年道:“你這些日子笑的太少,應該多笑笑的。”

季安年心中有結,只“恩”了一聲。

“最近見你,總是不開心。”文顯明道,“連黃金榮都失了威信,青幫元氣大傷,張嘯林不敢再去找你的麻煩了。”

“我知道。”季安年腦中想的是鄭亞經,只敷衍的答了文顯明一聲。季公館到了,她下車和文顯明說了再見。文顯明微笑着目送她離開,待到季安年身影消失,唇角的笑意卻轉為了苦澀。

作者有話要說: 蔣介石的婚禮黃金榮其實是出席了的~~~他的人還在蔣介石婚禮上維持着秩序……

這是不是我更新的字數最多的一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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