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季安年與文顯明到達百樂門時,盧筱嘉與顧化傑已經到了,盧筱嘉一掃季安年初見他時的狼狽模樣,眉飛色舞地對顧化傑講着黃金榮他們四處求爺爺告奶奶的可憐模樣:“還以為那老東西有多大本事,原來不過是他媽的熊包一個,在槍杆子面前不也給跪下了!小爺我折騰他這麽多天,也算是賺回了本!”

“一個狗眼看人低的老頭子,和他置氣,不值當的。”說這話的正是直系小世子顧化傑,他曾在莫斯科中山大學就讀,北伐時候他恰值畢業,回國來主持大局,是四位公子中唯一一個全權在握的。他裝束與盧筱嘉這些世家子弟無異。因為在軍隊呆過的緣故,身體硬朗,西裝又剪裁得恰到好處,穿在身上極為妥帖。更讓人心動的是他的眼睛總會攝出誘人的光亮,讓人不自覺地陷進去。這般氣質,與文顯明的溫柔體貼、盧筱嘉的率性自然、張學良的風流倜傥又是截然不同的。

大家一起打過招呼,在沙發上坐下。沙發上前的茶幾上有着今天的報紙。盧筱嘉随手翻開來看,因為心中怄氣,昨日并未參加□□與宋美齡的婚宴,又見報紙上報道的多麽排場,忍不住問了幾句。文顯明與季安年是中道開溜,只道婚宴到了最後基本成了大家各說各話談論合作的場合,大家海吃海喝,聽說到了午夜十二點才結束。顧化傑同盧筱嘉一樣,雖然身在上海,并未出席。突然間氣氛冷了場,蔣宋聯姻,美國人承認了宋家的新成員,□□得勢,于北洋軍閥而言是弊大于利的,大家心照不宣的沉默了。顧化傑對季安年伸出手去:“聽說季小姐是最會跳舞的,不知顧某是否有幸搏今天這個頭彩?”

季安年看了文顯明一眼,文顯明沒有什麽反應,微笑着放開季安年挽着他胳膊的手。反倒是盧筱嘉在一旁叫道:“好你個顧公子,當着我和文三少的面就把和小妹跳第一支舞的機會給搶去了!”

“等到下一支舞,我和你跳。”季安年笑道。

“你陪小世子跳一曲,要陪我跳三曲。”盧筱嘉這才放行,推他們進了舞池。“快些罷!我怕待會子張六少來了,和小妹跳舞的機會又輪不到我了。”

季安年随顧化傑上了舞池,顧化傑舞步娴熟,說話風趣幽默,又是個會讨女孩子歡心的人,不一會工夫便把季安年哄得笑容滿面。突然間,她覺得背後有一束目光在追随者自己,這目光熾熱如火,像要把人活活烤死。她不禁回頭去看,見到張嘯林坐在一旁的休息沙發上,身邊女伴搔首弄姿妖嬈風情他亦不予理睬,只是死死盯着季安年。

顧化傑心思自是玲珑,察覺到季安年的不适,一個輕巧的舞步,便擋在了季安年與張嘯林的中間。

不再感受到那熾熱的目光,季安年覺得自己放松了許多,輕輕對顧化傑道謝:“謝謝。”

“那是誰?”顧化傑好奇道,随即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唐突,馬上接着道,“若你不願說,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話雖如此,顧化傑心中卻泛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自己雖與季安年剛剛相識,卻覺得似是命中注定一般親切并無任何疏離。她不愧是上海灘衆人贊許的女子,和她相處并不拘束。她是有手段的,盡管她表現的那般無辜。她只用短短的相處時間,便套牢了盧筱嘉和自己的心。

“他是張嘯林,是青幫的老三。”季安年開口道。“張嘯林”這三個字總是讓她心神不定。他曾對她說,我叫張寅,寅虎;嘯林,嘯聚山林之意。我是森林的野獸,看到目标定會窮抓不放,至死方休。他也曾暗示過她,她是他的目标。她相信他能做得出來。她不是不信文顯明,在大華飯店他看到張嘯林與鄭亞經坐在一起,她聯想起季先生,又怎麽會放下心來?

顧化傑“哦”了一聲,他聽文顯明說過季安年在江灘受驚誤了去法國的時間才決定留在上海,張嘯林追求季安年,不惜在江灘槍殺季安年的丫頭。顧化傑對于張嘯林這種人向來是看不起的,一個舞步帶着季安年到了人群深處。

一曲結束,季安年挽着顧化傑的胳膊朝着文顯明方向走去,張嘯林從坐上起身,攔下他們,眼睛望着季安年:“我想和你談談。”

“我們沒有什麽可談的。”季安年道。

“季小姐不如猜猜看,嘯林想和你談些什麽?”張嘯林笑了,“後臺休息室,我等你,會有人領你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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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化傑站在季安年身邊,淡淡道:“張嘯林,你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不敢忘,嘯林只占用季小姐一會的時間,絕不敢對季小姐做些什麽。”張嘯林眼神複雜的落在季安年與顧化傑相挽的胳膊上,唇角勾起一絲令人不解的笑意。“我說的是‘你’,不是‘你們’。”

季安年站在房間外,遲疑了一會,還是拉開門把手走了進去。百樂門的房間一律是裝有電燈的,張嘯林并未開燈,背對着季安年站着,手上夾一支雪茄,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思凡……”

季安年微微失神,答複的語氣卻是相當平靜:“張先生,我是季安年。”

“你們做得很好。”張嘯林依舊背對着她。

“什麽?”季安年沒聽清。

“盧永祥的公子,去鬧了老大的場子,是給我們的一個警告吧。”張嘯林慢慢分析着,“文三少對你有意思,不願意看我對你賊心不死,又礙着文先生的面子,便使出了一招借刀殺人,借着盧小公子來提醒我,我配不上你。”

季安年沒有說話,聽他說下去。張嘯林手上的煙即将燃盡,被黑暗籠罩着,發出零星的紅光。

“我不知道剛才的男人是誰,但一定,也是青幫惹不起的人吧。”張嘯林撚滅了煙,五中的最後一點光亮消失。“你們贏了,老二勸我收手,我也不得不收手了。”

“老二曾說,做人有三碗面最難吃,吃人面場面情面。所以人們都說,老大貪財,我能打,老二會做人。”張嘯林轉過身來,“老二對我說,我配不上你,要我不要給自己、給兄弟找麻煩。你是季先生的掌上明珠,我不過是混在地痞流氓裏的下等人;你剛從女子學堂畢業,會西洋樂器會說洋文,在上流圈子裏被多少公子哥們追求,随便挑出一個來也不是我所能惹得起的。他要我放手,我不得不放。”

“可是,我不甘心。我對你說過,我看到目标定會窮抓不放,至死方休。我不甘心永遠屈居人下,也不甘心真的得不到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所謂家世門第,全是屁話。我看上你,你早晚有一天就會是我的。”張嘯林語氣未變,季安年卻如同上次一樣,寒意在身上蔓延着,感到渾身冰冷無力。

“你和鄭亞經……”季安年想起了在天蟾舞臺偶遇的巧合,以及鄭亞經在婚禮時坐在了張嘯林身旁,舉止親昵。

張嘯林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季小姐那麽聰明,怎麽會猜不到?”

他默認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設計。

“季小姐放心,季先生是聰明人,鄭亞經于他根本不算什麽,倒是另有一個人,讓季先生很是在意呢。”

“在你離開這個房間之前,有幾張照片,我想你會很感興趣的。”張嘯林過去開了燈,站在燈下看着季安年的反應。

季安年剛才在黑暗裏呆的久了,開燈後瞳孔猛的一縮,光線太過刺眼,那桌上的照片,映在她眼裏,寒在她心裏。上面所拍下來的,分明是與她最為親近的兩個人!

文斐,以及季先生。

她手腳不聽使喚的走過去,一張一張拿起照片來看。

在街上,文斐和季先生一同進入首飾店……

在離文斐學校門口約幾十米的地方,文斐踮起腳,親在季先生臉側……

……

不要再看了!季安年伸手把手上的一沓照片向上一抛,照片像失去翅膀的蝴蝶,紛紛揚揚的落下來。她的身子向前一步,腰彎下來,一個踉跄,用手撐住桌子,閉上了眼睛。

看到照片的那一瞬,心痛,心酸,心寒。

萬念俱灰。

“季小姐,”看到季安年滿是痛苦的神情,張嘯林笑了。他的心裏不痛快,他喜歡讓所有人陪着他不痛快。他上前去撫着季安年的後背,大手覆在喬其紗的面料上,帶來全身麻酥酥的觸感。他的喉嚨一緊,收回手來。“我不想再說話傷你激你,也不會說什麽安慰你的話語,更不想你再被蒙在鼓裏。作為地痞流氓,做這些事情會方便許多。我想,你現在需要一個人靜靜。”

門被張嘯林輕輕帶上,季安年的心随着關門聲一震。她呆呆的站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她才彎腰去一張張的拾着掉落在地上的照片,眼淚大滴落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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