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季安年從房間出來的時候,看到等在門外的顧化傑。他靠在牆邊站着,手自然的插在口袋中,走廊燈投下的影子也不見得有多麽落寞。等了她那麽久的時間,臉上沒有絲毫不耐,只默默望着她。
季安年心中有些異樣,低聲道:“走吧。”
她的心裏一團亂麻,顧化傑是慣會察言觀色的。“如果……”他斟酌了一會子道,“如果你不願對我說,我也只好不問。但凡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就不要對我客氣。就算你不拿我當大哥,我也是拿你當妹妹的。”
季安年“恩”了一聲,手緊緊捏着一個珍珠小包,和顧化傑并肩沿着走廊的路回去。走廊上一站燈壞了,忽閃忽閃的,身邊的顧化傑突然嘆了一口氣,伸手把她抱在懷中。昏暗閃爍的燈光下的季安年淚光瑩然楚楚動人,顧化傑聲音有些嘶啞:“哭夠了,再回去。”
季安年接過顧化傑遞來的手帕,銀灰色的緞子,有淡淡的讓人安神的香味。季安年因為剛剛經歷了照片的事情,反應慢了半拍,只機械的把眼淚擦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顧化傑面前失态了。她的頭微微垂下,臉上泛起紅暈道:“我沒事了,咱們回去吧,顯明哥他們怕是等急了。”
顧化傑也感到些許尴尬,剛剛攬她入懷不過是自己的一時沖動,給季安年種下了什麽壞印象也未可知。她表現的這樣無辜!他心中嘆道,可她是有手段的,她一定是有手段的。他放開了季安年,輕咳一聲,和她一起回舞廳去,二人一路無話。
回到舞廳,張學良已經到了,外衣随意的丢在沙發上,正在舞池同一位女士跳着舞。盧筱嘉也上了舞池,只剩下文顯明在等着他們。
季安年與顧化傑在沙發上坐了,文顯明遞給顧化傑一杯加冰威士忌,又遞給季安年一杯橙汁。季安年顧化傑脫下外衣的空當,對着文顯明使了個眼色。文顯明會意,悄悄接過珍珠小包,順手塞進自己的皮包裏。整個動作自然無比,沒有刻意瞞顧化傑的意思,也沒有刻意讓顧化傑看到的意思。季安年與文顯明相識這麽些年,做這些事情還是很默契的。
正巧這時一支舞曲結束,張學良與盧筱嘉走了下來。季安年從座位起身,叫了一聲:“學良哥。”
張學良表字漢卿,文顯明稱他“學良兄”,季安年便随文顯明稱他為“學良哥”。
“好久沒見小妹,小妹清瘦了。”張學良微微笑道,招呼大家坐下。
“少帥,是不是昨日宋三小姐結婚,你也沒有去?”盧筱嘉故意問。
他們即使去了,也是不受歡迎的。□□一旦東山再起,首先要對付的就是他們。但蔣宋聯姻事關重大,所以他們都聚在了上海,靜候風吹草動。
張學良輕輕一笑,伸手把方才看過的兩張報紙拿來,昨天的印着□□《我們的今日》一文。文中說:“餘今日得與餘最敬最愛之宋美齡女士結婚,實力餘有生以來最光榮之一日,自亦為餘有生以來最愉快之一日。餘奔走革命以來,常于積極進行之中,忽萌消極退隐之念,昔日前輩領袖常問餘,汝何日始能專心致志于革命,其他厚愛餘之同志,亦常讨論如何而能使介石安心盡革命之責任。凡此疑問本易解答,惟當時不能明言,至今日乃有圓滿之答案。餘确信餘自今日與宋女士結婚以後,餘之革命工作必有進步,餘能安心盡革命之責任,即自今日始也。”今日的報紙則是對昨日盛大婚禮的報道。
“我若是去了,□□這個婚禮也怕是辦不成了。”張學良道。
“學良兄和宋三小姐,倒是有情的。”顧化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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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自然,”因為是兄弟,所以都對張學良與宋美齡的關系知道的清楚。盧筱嘉接着顧化傑的話道,“東北軍打敗孫傳芳後,學良兄和我們來這百樂門,沒想到就見到了故人。若不是這次相見,我們也真是不知道這麽回事。”
張學良但笑不語,由着盧筱嘉說下去:“宋小姐剛見到學良兄,就脫口叫出了學良兄的英文名‘Peter’,當時倒是把我們吓了一跳,大家坐在一起說笑了一晚上後才知道,學良兄與宋三小姐早已是舊相識了,還曾說過‘若他沒有結婚,定會去追宋三小姐’這樣的話。”
文顯明卻是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插曲的,緩緩笑道:“這倒是有趣了,吃着碗裏的,鍋裏的卻只能望着,心裏想的又是別人家的,碗裏的也還是變着花樣的。”
盧筱嘉道:“我這可不懂你打什麽啞謎了。只想着六少看自己心上人有了歸宿,不知心裏是何滋味。轉念一想,六少風流又并非空穴來風浪得虛名,當然不至于怎麽痛苦。”
張學良随意的将手上的兩張報紙撕了,笑道:“自古英雄愛美人,不愛美人不英雄。我雖不是英雄,但在愛美人方面和英雄一樣。”他将報紙團成一團扔在桌上,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邊慢慢晃着一邊望着季安年道,“只是男兒志在四方,既擔了風流之名,便斷然不會為哪個女子而停下,也決計不會讓她左右了自己。”
文顯明突兀一笑:“學良兄今日也算是有感而發了。”
“那是自然。”顧化傑也開始開張學良的玩笑,“聽說學良兄最近又多了一個秘書?”
季安年知道顧化傑指的是天津趙慶華的四小姐趙绮霞,因為愛慕張學良,從天津追到了沈陽。趙慶華為保門庭清白,在報紙上說養女不孝學人私奔要與她斷絕關系,張學良只得收留趙四,因為妻子于鳳至的緣故,只說趙四是他的私人秘書,縱使趙四同于鳳至以姐妹相稱,也始終沒有給趙四名分。張學良外面的女人頗多,今天受寵的有這個,明天又換成另一個,除了張學良對太太于鳳至的尊敬是擺在臺面上的之外,也沒見有哪個女人受了多餘的寵。連當初那受寵的厲害的唯一的姨太太、被稱為“随軍夫人”的谷瑞玉,現在不也是被冷落在天津,自始至終連張家的門都沒讓她進去過?
張學良低低一笑,轉了話題:“最近老爺子給我放的權越來越多,每天擺在案上的文件也越來越多,我倒真怕自己力不從心了。”
“你都這樣,我可怎麽辦才好!”盧筱嘉嘆了一聲,“前些年仗着老頭子,盡情的胡鬧着。眼看着老頭子一天天的不行了,也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後能把老頭子辛辛苦苦打下來的那點老本糟蹋成什麽樣子。”
顧化傑笑罵道:“你們這些少東家和我這個掌櫃的訴什麽苦!老頭子自己做自己的甩手掌櫃。還催着要我結婚。連人都沒找好他要我去哪裏結去?”他轉頭去看文顯明,“我們四個,也就顯明兄要清閑些。”
文顯明意味深長的搖搖頭,笑道:“聽這話我覺得像是在奚落我!且不說我叔叔那邊,單是最近的幾次工人罷工已足夠我焦頭爛額了。”
盧筱嘉嘆道:“革命!革命!自中華民國給了這個詞特殊的意義之後,誰不去革命?哪裏不在革命?什麽時候不在革命?”
盧筱嘉一句随口而發的感慨,又引起了衆人的一時沉默。大家換了話題說笑,故意把氣氛調劑的輕松愉快一些。他們都是在交際場處慣了的人,最會起哄捧場子,把季安年逗得連連發笑。說了一會話,又上舞池跳舞,季安年同他們分別跳了幾曲,時間不早了,大家打算今日散了。張學良一邊穿上大衣一邊道:“最近日本那邊一直鬧着,小皇帝也一直有想要東山再起的念頭。難保日本人不在上海這邊生事,大家都要提防些。”
“連張勳這場鬧劇都散了這麽久,小皇帝還能搞出什麽名堂?真勾結日本人賣國?”盧筱嘉本來是翹着腿坐在沙發上,見到張學良起身,也站起身來道。“最近中國也是家裏的事太多了,今日還稱兄道弟的,保不齊明天就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了。”
張學良系大衣扣子的手頓了一下,沉默半晌道:“今日只管今日事。現在是兄弟,就還按兄弟的一套來。”
季安年隐約聽懂了些他們的啞謎。張學良方才提到的“日本人”使她興趣很大。日本人最近想要認購季先生手上的一些工廠股份,季先生卻沒有那方面的意向,雙方的談判鬧得很僵。
“學良兄最近正在逐漸接受張大帥的事務,怕是又要忙上一陣子了。”顧化傑起身道,“我倒覺得日本人更多的精力放在關東。”
“我明白。”張學良點頭,“但凡我張家還在關東,就不會讓日本人染指。”
文顯明攜季安年起身:“學良兄保重。這次你們三人在上海時間太短,等下次再聚,我請。”
“等下次再聚,可還是要季小姐作陪的。”張學良笑道,“萬千美人,也不及季小姐萬分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