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澄清
白汐很想拿起這把寶劍,問問朱家,問問趙家,問問顧老先生,問問在場的所有人——這一把明代天子劍,是怎麽來的?!是不是你們家的先人,截斷了那輛南下的火車。與程璋的好友譚秋子合作,滅掉一車的旅客,将文物占為己有……
她明白古董行業是什麽個情況。《資本論》裏說過,“如果有1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挺而走險;如果有200%的利潤,資本家們會藐視法律;如果有300%的利潤,那麽資本家們便會踐踏世間的一切!包括人的生命!”
那麽古董的利潤呢?轉手就是千萬倍,甚至幾百萬倍的身價!
人性在這個行業,能夠扭曲成什麽樣子。她總算明白了。還曾天真地以為,只要掌握了去僞存真的本事,就能夠主持正義。但是,怎麽管得住貪無止境的人心?手頭沒有好的古董,就去偷,去搶,去傷害百來條人命……喪心病狂!
但會場上的非議聲漸漸小了下去,一叢保镖從門內湧了進來。整齊劃一地站在人們的背後。
白汐冷笑,顧老先生和朱家聯手辦了這場“釋仇宴”。卻在門外安置了大量的保镖,是怕她董家來砸場子呢,還是這些人心中有鬼,所以走到哪裏都不得安心呢?她放下了白布,而謝文湛擋在了她的面前:“朱老先生,您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朱炎岐慢慢站了起來,與剛才的氣度從容相比。此刻他才有了一絲老态:“這天子劍是假的,希望各位不要以假亂真了。”
“爺爺!這天子劍是……”
“你跟我閉嘴!”
朱炎岐怒吼一聲,朱文馳立即不吭聲了。而朱炎岐走到了他們的面前:“董小姐,謝先生。希望你們明白形勢,在開封的地盤上,所有的仿品,都逃不過我們朱家的眼睛。朱家沒有天子劍,這一把,是龍泉定制的贗品……”
她對上老人的眼睛,笑了:“朱老先生,自欺欺人真不好啊。”
“董家丫頭,你的鑒定眼力的确很令人佩服,但見識太少。龍泉寶劍企業的董事長徐先生,正是明代內務府造辦處的總管後裔。他們家掌握了明代天子劍的制作工藝。所以,做出來的天子劍,确實到了真假莫測的地步……”
底下有人紛紛點頭,她收起了目光,不吭聲了:這是人家的地盤,就算硬闖又如何?!不拿出證據,這幫老不死的不會認賬……
顧亦澤也走了過來,大概是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也來息事寧人:“董姑娘,剛才那一場鑒定比賽确實精彩。”又拿起最後一把明掐絲琺琅龍紋多穆壺。開了口:“這掐絲琺琅也不是明代的,兩位都錯了一件,正好不贏不輸……”
那朱文馳不服氣了:“這怎麽是贗品?難道包漿還錯得了嗎?!”
“包漿是老的,難怪你摸不出來……這是乾隆後仿的。光靠手感很難區分出,但是看掐絲的末端卷成圓圈,這是明代早期的處理方式。還有顏色,這花瓣是單色釉。但是宣德琺琅器常常在一片葉內常施用兩三種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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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笑道:“顧先生,好眼力。”
她布下最後一個坑,是乾隆的仿明代掐絲琺琅龍紋多穆壺。結果朱文馳果然栽在了這東西上面,可惜,這群人試圖死不認賬。那好,來吧,看誰玩的過誰。提高了聲音,從謝文湛的背後饒了出來:“既然如此,那當履行承諾了。”
說完,她拿起那一把清代的多穆壺,直接往火坑裏一扔。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成了木樁子。連朱炎岐和顧亦澤都睜大了眼睛——就算是乾隆朝後仿的掐絲琺琅器,也是個罕見的寶物啊!這姑娘說毀就毀,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份氣魄……扪心自問,在場的人,還有誰能夠做到?!
朱文馳站的最近,看的最清楚,也最震驚。白汐還挑釁地瞪回去……忍不住了,血氣上湧。劈手奪下天子劍,也要往壁爐裏面扔……
“住手!”顧老先生搶先一步攔住了朱文馳。幾個朱家的保镖也圍了上來。其中兩人站在了壁爐前面,看樣子是不會讓朱文馳把東西往裏面扔了。
但白汐才不會讓他們這麽好過,嘴角上揚,笑了出來:“賭輸了,就毀了自己的寶物。這可是你們老四門百年前定下的規矩。怎麽,顧老和朱老,今天當着晚輩的面,一起毀約是麽?這可真是令人傷心吶,人心不古,連開封古董行也是如此。”
朱文馳氣得臉色豬肝色,緊握着寶劍不語。
顧亦澤走到她面前:“孩子,你想要什麽?”
她要什麽?呵呵,要你們掠奪去的寶物。你們會交出來麽?顯然不會。要你們開封四門身敗名裂,沒有證據,做得到嗎?顯然不能。事情得一步步來。她才不着急。七十年,都等過來了。何懼再等個幾天。反正,誰都跑不了了。
于是開了口:“公開道歉,你當初怎麽對董教授說的。就在報紙上再說一遍。要不然……至尊行的少股東可在這裏。”
謝文湛也面對衆人:“各位,今天的事情,孰是孰非,已經昭然若揭。”又望向了朱炎岐:“我想,開封四門也不想至尊行介入此事吧?”
朱炎岐啞口無言,要只是至尊行介入倒好解決。但謝文湛所代表的勢力,是至尊行背後的謝氏集團。開封四門出了河南,在全國的影響力有限。但人家謝氏,掌握着80%的古董交易脈絡。如果硬碰硬,只怕彼此在河南市場都兩敗俱傷。
他終于服了一次軟,看向了老友。而顧亦澤沉默半晌,吐出一字:“好。”
就這樣,賭寶宴不歡而散,最後上的一桌桌菜。沒有半個人動。朱文馳沒跟着朱炎岐走,而是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大酒店。
白汐知道,朱家這次有夠受的了。
回到公寓之後,白汐沖了一個長長的澡。手指上的皮膚都漸漸發白了,她才拖拉着拖鞋出來。整了整貼身的保暖內衣,全部是謝文湛賣給她的牌子,昂貴,又足夠奢侈。其實,這次她很抱歉。謝文湛替她出面,等于把謝氏拉下了水。
雖然謝文湛說可以對付開封四門。但她也明白,真犟起來。謝氏在河南就難混了。而河南是全國的古董商人最重要的貨源地……擦去了水珠,她深吸一口熱騰騰的水蒸氣:白汐,報仇之事太過危險,不能再牽連更多人了。
穿上衣服,吹幹了頭發。戴上了腕表,時間已經指向了夜晚。
當她出來的時候,晚飯都涼了。雖然謝文湛加熱了一遍,但皮膚還殘留着水溫的熱。心裏又冰涼涼的。兩重天,胃口更不好:“你自己一個人吃吧,我先睡了。”
“這麽早?”
“不算早,昨晚沒睡好。”
但是這一睡就睡到了隔日的傍晚。七天的年假,被她延長到了九天。才不管會被辭職什麽的,她需要休息了。就裹着被子,纏纏綿綿。謝文湛訂的外賣,通通浪費了。她本來就是靠靈力維持身體運轉的,又不是靠這些吃不出滋味的食物。
“噠噠噠——”是謝文湛在敲門:“白汐,還不吃飯嗎?”看了下挂壁的鐘,都是第二天晚上的八點了。她還是貪圖被子下的溫暖:“你自己吃,別喊我。”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
“那好,對了,顧老先生剛才打了個電話來,我幫你回給他了。”
“什麽?!”她這才穿好衣服走了出來,外面的謝文湛手上正拎着買好的外賣,圍巾也沒有脫掉:“顧老先生說什麽了?”
謝文湛拉開了椅子:“先過來吃飯。”
“我不餓。”
“邊吃邊說。”
她這才過去吃了幾口。
顧亦澤倒是真的兌現了承諾,聯系了一家媒體,就前幾個月古玩界鬧得沸沸揚揚的董翊董教授跳樓事件,進行了說明。那一件程璋後期加窯變,其實是自己第一個打了眼。然後五百萬轉手給了董教授。董教授藏寶兩年,東窗事發……
采訪的全程,謝文湛都派了至尊行的人前去監督。顧亦澤就是想耍花招,也得面對至尊行的壓力。所以只能全盤托出。最後,顧亦澤幾乎是苦笑道:“程璋要是再活個十年……鈞窯還有什麽秘密可言?!高古瓷的秘密,早被他全部勘破了!”
但是,歷史沒有如果。伴随着程璋的槍決,很多秘密,都随之封了口。
“瞎說,”她插了一塊牛肉:“程璋就搞不懂柴窯。雨過天晴雲破處,比秘色瓷還青翠的柴窯,到底怎麽來的,他就完全無法破解。”
“柴窯已經絕世了,後人也無法研究……”
“不,七十年前還沒有絕世。”她喝了一小口咖啡:“七十年前,開封博物館有半只柴窯器。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只柴窯器,就是世傳袁世凱的管家、大收藏家郭葆昌以一處宅子、二十畝良田與人交換的那只世存唯一的柴窯。”
謝文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起頭看着她。良久才問:“你怎麽知道?”
她當然不能說,程璋就是她爹,而且賣了祖宅,用三十兩黃金同郭葆昌交換了這一只柴窯器了。只是應付道:“當時我也在開封。”
謝文湛沒再追問。她依舊保留着大部分的秘密。這些秘密,只有時間知道真相。而董家與顧亦澤之間的恩仇,就這樣先告一段落了。相關的新聞媒體的報導幾天之後就會出來。到時候真相大白,董家也就能擺脫打眼之辱。
到了第十天,養精蓄銳完畢。白汐才再次來到昌榮閣上班。孫姐,趙茜,周璐她們只以為她身體不好,關切地問這問那。她都只用感冒應付過去了。倒是宋琏,一進門就盯着她看。一直盯到中午的時候,才找了過來開門見山。
“你跟朱家那小子比試鑒定古董?!”宋琏的嘴巴都快掉下來了:“開封城的古玩界都傳遍了,你跟朱家人打成了平手!”
“沒錯,”她頭也不擡地盯着電腦看:“誰讓他們家包庇顧亦澤,這可是害死我爸的大仇人。”
“這麽說來,你真的是董家的女兒董青花?來開封是找顧亦澤報仇的?!”
“那麽你以為呢?來這裏跟你玩的啊?!”
“那白汐……啊不,董姑奶奶,我支持你幹掉朱家!朱文馳那小子太嚣張了!”宋琏秒變她的腦殘粉了:“讓他看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你們不都是開封四門當中的嗎?”她還怕自己去赴約,也會一道得罪宋家呢。
“嗨,那都什麽年頭的事情了。天下大勢還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呢。從前,開封四門關系是不錯。現在,我們宋家已經不跟他們瞎搞什麽文物保護性挖掘工程。那些人吶,分明是打着保護的幌子,到處找古墓,堂而皇之的挖人家的祖墳……”
“什麽?!”她沒聽錯吧:“宋家不跟開封四門幹了?還盜人家祖墳?”
“早不幹了,我爺爺上臺之後就和他們鬧過。都說開封四門是要維護古董市場秩序的,現在倒好,他們三家,分明是做着盜墓者的勾當……”
她覺得有點聳人聽聞:“沒人管嗎?”
“怎麽管,明面上都人模人樣的。私底下……要不然,你以為這幾年收藏業怎麽興旺起來的?河南的古董貨源怎麽來的?”
她點了點頭:“明白了。”
“嗨,你也別管這個。總之呢,就和我一樣。古董算個屁,活色生香的美女才是真實的享受。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的,死了都帶不走。”
她搖了搖頭,真別說,別看現在宋琏不成器。真要讓宋琏接手宋家的事業,指不定這是一根好苗子。玩古董,就得存個不吝啬心。要不然,手裏的寶貝,不舍得賣出去。錯過了一筆好生意,就得窮吃窮喝,再等幾年。
打發走了宋琏,她打開郵箱,看到了十天前董事長辦公室傳來的訊息。
前段日子,宋家采辦的工人下鄉,回來的時候“鬼上身”了。這件事宋峥跟她提了一下,雖然警方也介入了調查,但一無所獲。于情于理,這次她得去一趟。于是下了班之後,循着地址找打了開封的精神病醫院,看到了昌榮閣的工人。
監護的護士一臉不可救藥的表情:“哎,這是玩游戲玩多了,走火入魔了吧!”扭過頭跟她吐槽:“現在的人吶,都是自己給自己找病!”
“火,好大的火……殺,殺呀……有珍珠、瑪瑙、玉石等還需摻入黃金……”
小護士又罵起來了:“做什麽白日夢吶,還黃金,珍珠!連小便都要人照看!”
另一人道:“女兒……紅,漂亮的紅……”
白汐站了半晌,直到這喋喋不休的小護士走了,才松了一口氣。上前試圖和兩人溝通一下,但二人上串下跳,根本不聽她說話。無奈之下,只好動用法術。給兩人施了一個定身術。才走了過去,蹲下身子看二人的印堂。
隐隐約約,有黑氣冒出。她一掌覆蓋過去,“刺啦——!”一聲,灼熱的縮了回來。
這是……什麽窯子的爐火?
作者有話要說:
鑒寶小常識~
關于柴窯=L=。柴窯的名氣太大了……中國最神秘的一種陶瓷,瓷器的最高成就。創建于五代後周顯德初年河南鄭州(一說 開封),為周世宗柴榮的禦窯。柴窯至今未發現實物及窯址。這個後周本來就存在的時間很短,因此柴窯存世也極少。
聽聞,柴窯的燒制不是窯裏面燒的,怎麽個燒法,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很牛逼就是了。
周世宗柴榮,曾禦定禦窯瓷,“雨過天青雲破處,者般顏色作将來。”就是拿這句話來為難工匠,你得燒出來這樣的瓷器。結果呢,燒出來了。但是很薄,所以難以保存。宋代都很難得了。到了明代,清代,真的是一片難求了。民國的最後有關于柴窯最後的記載,第一是民國趙汝珍《古玩指南》書中說到:“柴窯傳世極少,故宮中尚可見之。”第二,就是文中提到的,袁世凱的管家、大收藏家郭葆昌以一處宅子、二十畝良田與人交換了一件柴窯。
下面附上百度百科上關于柴窯的一些文獻記載——
1、明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呂震編寫的《宣德鼎彜譜》記載:“……內府收藏柴、汝、官、哥、鈞、定名窯器皿,款式典雅者,寫圖進呈……其柴、汝、官、哥、鈞、定中并選二十九種。”
2、據傳,明朝權相嚴嵩父子,借皇帝之名,舉全國之力,窮其一生搜羅到十數件柴窯瓷器。
3、《清稗類鈔》記載,周竹卿藏柴窯小水盂;又記,清人徐應香收藏一柴窯小盂,色鮮碧,質瑩薄,人間罕有。
4、清汪啓淑《水曹清暇錄》記載,有柴窯茶盞。
5、清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随筆》記載,清人何夢華為阮元購得柴窯一片,鑲作墨床,色亦蔥倩可愛。而光彩殊晦,疑為均窯混真。
6、清代劉體仁《七頌堂識小錄》中,記其親眼所見:“柴窯無完器,近複稍稍出焉,布庵見示一洗,圓而橢,面徑七寸,黝然深沉,光色不定,‘雨過天青’未足形容,布庵曰:‘予目之為绛青’。”
7、清宮內府曾有收藏記載,《清高宗禦制詠瓷詩》中,有四首詠柴窯器的詩:《詠柴窯碗》兩首,《詠柴窯枕》、《詠柴窯如意枕》各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