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星者叛徒

景一忽然停步,聲線清澈:“藍白。”

“嗯?”藍白疑惑應道,轉身。

“成為朋友的那條街,已經被我們甩在身後。”景一眼簾微垂。

藍白猛然如遭雷劈,似乎猜到他要說什麽,點了點頭,眼裏染上一絲悲意。

“秦無思,你不殺了吧?”景一問。

“是啊。”

“如果有人要殺他呢?”

“為什麽。”藍白緩緩吐出三字。

“我家人。”景一亦緩緩吐出三字。此次任務若失敗,也許藍白會相安無事,可是他不同,他沒資格要求那個人,說不要再把他弟弟的尾指送到回去後的桌子上。

藍白了然,左腳劃出一步,右手按住劍柄,目沉神靜。景一緩緩後退,與他拉開距離,作出防禦姿勢。

長街昏暗,兩人的身形在夜色中綽綽約約,相距十步,中間白雪靜然而落,襯得此刻沉默對峙的氣氛愈加劍拔弩張。

“小一好厲害!”語氣贊賞,笑意歡快。

有人從屋頂上一躍而出,鞋尖在屋脊上一掂,便如一片鴉羽輕盈落地,“啧啧,竟敢單挑藍白。”

“羽?!”僵峙的兩人對望一眼,同時驚道。

“驚喜?還是開心?”羽玩笑道,身姿輕佻,一襲黑衣與夜同色,幾乎難辨身形輪廓,卻見他往紅燈籠亮堂處一站,笑顏晏晏,抱臂而立,“打架多沒意思,又累又要命。我來告訴你們兩個消息,”一臉欠扁道:“一個好的,一個壞的,要聽哪個先?”

藍白和景一從驚訝中緩過神來,氣勢一收,異口同聲:“衛門把事情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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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真不識趣,害我只能報壞消息。”羽笑着道,“星者一族來了,一刻鐘前去往帽峰山方向。”

“不是早就來了。”景一接着道。

“古銀幽。”羽說出一個名字,“星者一族迄今為止最年輕的天才族長,她來了。”

聽到“古銀幽”三個字,景一體內血液幾近凝滞,太陽穴一下下“突突”直跳。那是與生俱來,獵物聽見獵人腳步逼近時的怦然心悸。

“為何此事會驚動到她?”藍白掃了一眼景一瞳孔收縮的眼睛。

“哈哈,聽說是捉拿叛徒。”羽輕松愉快地笑出聲來,一步并作兩步跳到景一跟前,笑嘻嘻地湊過去,“不是來找你的哦。”伸手一指藍白,“是找你大師兄。不得不說,三生閣早先一步截住的消息,護了小一一命呢。”

“什麽叛徒?和我大師兄有什麽關系?”藍白皺眉。

“十三年前,浮淵之亂,星者一族雖橫空出世,盛極一時,卻恰在此時,經歷了家族內部前所未有的背叛。具體失去了什麽,除了高層那幾人以外無從知曉,然而這個叛徒意外地沒有被公之于衆,只是由族人實行秘密抓捕。”

這段歷史早已被說書人講爛,羽說起來無所忌諱,接下來才是重點。

“星者一族懷疑聞人浩渺之死與叛徒有關。秦無思身為繼任掌門,不得不給星者一族查個水落石出,否則起了沖突,就算帽峰山自負劍術天下第一,也敵不過有備而來的星者一族。”

“三生閣。”藍白不知何故突然提到它。

羽卻一言了然,搖頭擺手,側臉躲進背光處,夜色裏辨不清嘴角那抹情緒,語氣确定道:“不要指望它。三生閣一向超然世外,無論發生什麽事,原則上只會旁觀,就算它知道叛徒的下落,就算知道會因此引發江湖腥風血雨,它也無動于衷。譬如此前,星者一族因為叛徒之事而斬殺了一些被揪出來的三生閣之人,三生閣亦未抛頭露面,讨還血債。可謂,無情之極。”

“這些我知道,可是我聽說,有人曾與三生閣作過交易。”藍白一握拳頭,“我想試一試。”他轉身,夜色裏輕薄的雪白色長圍巾一揚而起。

“藍白,三生閣的代價你付不起!”羽急急地朝他追了兩步,藍色身影一閃便沒入沉沉夜色中。他伫立原地,嘴角仍斜斜挑起一抹笑,然而手中拳頭在幽暗的深處緩緩握實。

“景一,”羽鄭重地叫出全名,“你會信守承諾的吧。”

當初只是答應護藍白平安無事,那時未想到會牽涉星者一族。羽……是早已猜到的吧?景一覺得胸口一道氣息不太順暢,悶悶地應了一聲。

雲間殿。

秦無思與衛英韶并肩走着,沉聲道謝:“此番幸得衛門鼎力相助,帽峰山才能避免同門自相殘殺。日後衛門若需要幫助,請一定來此,我等必竭力以赴。”

衛英韶身披白裘貂毛大衣,裹得嚴嚴實實,臉色異常蒼白,虛弱一笑,道:“此乃我衛門分內之事,秦掌門無需過于挂心。”身後跟着六個深藍色衣裳的衛門之人,沈晖把一頂厚棉軟帽戴在衛英韶頭上,系緊帶子。

“衛少主請保重身體。”秦無思看了看寒風飄雪中命如紙薄的白衣少年,才小小年紀……

“對不起,”衛英韶一臉歉意,“秦掌門有難當前,我……”他掩嘴低頭咳嗽,沒再能忍住,彎起腰重重地咳起來,連綿不絕似要把肺也咳出來才罷休。沈晖扶着他,神色焦急。

“保重身體為緊,快下山去吧,入夜越寒,不宜久留。”秦無思催促道。

衛英韶又咳了一會兒,直起身子,對沈晖道:“好了,晖大哥留下,其餘人送我下山即可。”說着,去扶另一人的手。

“我也下山。”沈晖面容嚴肅,拒絕命令,“老爺說過,一切以少主為重。”

衛英韶聞言,朝秦無思擺擺手,卻是再也無力言語了。

沈晖背起衛英韶,剛走到臺階石門下,迎面有人呵出來的呼吸飄成一縷白氣散去。

“呼呼,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來人終于登上最後一級臺階,見有人走來,不滿地高聲叫道:“快叫姓衛的小子出來!”來人平日性情溫和,遇事不順,脾氣可以糟糕到六親不認。

沈晖一怔,連忙奔過去,恭敬道:“勞煩方神醫,少主在此。”臉躲在帽子裏的衛英韶看見來人,勉強笑着哼哼了兩聲。

這天下間,姓方,又稱作神醫的,除了眼前此人,再無其他。江湖人一口一個方神醫方神醫地叫,漸漸地連他的名字也少有人知了。

方神醫一身灰白袍子,個子不高,看起來精神矍铄,下颌蓄花白長胡子,眼角、額頭折起的皺紋一點也不慈祥,湊過去看了一眼那張虛弱又蒼白、盡管如此還真誠微笑、又好看得世間少有的臉,對準那漂亮的額頭一手掌拍下去。

“啪!”靜谧雪夜裏,猶如一聲驚雷。

“好你個不争氣的小子,可是害我爬了九百九十九級臺階!”方神醫氣呼呼地吼道。

沈晖撫了撫少主只是紅了一片并無大礙的額頭,忍!道:“救命要緊,方神醫。”

方神醫“哼”了一聲,這才捏住衛英韶的手腕,低頭把了把脈,啐道:“活該!”喂了一粒特制的藥丸,轉而肅然道:“快送下山!”

一開始石階陡峭得如同直立而起,越往下才好走一些,一行八人腳下生風,加快了速度。

從高高的落雪崖崖頂俯瞰帽峰山的石階道,道旁樹葉時疏時密,風吹處猶如鬼影幢幢而動。仔細一看,半山腰隐隐約約有白色的東西飄忽而上,速度不急不緩,極有節奏感。

那是一頂如雪般純白的輕式軟轎,重重紗幔低垂,其內隐約可辨一個盤腿端坐的身姿,只是一個輪廓,只是一眼,便讓人再移不開目光。模模糊糊撩人心弦,仿佛出塵氣息自然透出,見之有如仙姿。

四個擡轎之人亦是一身純白長袍,連衣軟帽半遮容顏,衣領高豎,只露出一雙眼睛,整體看去便如同一個動作靈活的雪人。

“何人?”在前轎右邊之人忽然出聲,嗓音磁性溫潤暖融,不溫不火。前方石階不見人影,細聽卻聞匆匆腳步聲傳來,所以聲音竟是傳到了拐彎之後、相距百米的八人耳內。

“衛門。讓開!”沈晖氣聚丹田,不甘示弱地回應。他從聲音中聽不出敵意,為了趕時間,也不問對方是誰,徑直要求退避。

對方沒有再發話,寂寂的山道,寒風拂過枝葉,偶爾将枝頭薄薄一層積雪抖擻而下。

雙方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

沈晖等人從高處石階而下,已然望見如雪的軟轎、白袍的四人和端坐轎中的一抹身姿。

相距十米,近三十級石階,沈晖忽然瞪大眼睛,高速俯沖之中緩緩擡起頭,目送那頂雪白軟轎紗幔翻飛如舞,在他們頭頂一掠而過。他們繃緊神經,萬萬不敢停下,身後四人卻輕輕松松掂落石階,如履平地。

沈晖背上的衛英韶臉色蒼白如紙,眼眸半阖,将剛剛一幕盡收眼中。那四人的武功若放任江湖,在年輕一輩中絕對可以排名前二十之內,假以時日,必也能揚名四海,竟只給星者一族做低微的擡轎之人。衛英韶思及此,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轎中之人回頭望了一眼,随後消失在拐彎之後。

沈晖八人按下心中震驚,不一會兒,一道寶藍色身影翩然輕擦,輕而薄的雪白色長圍巾無聲浮動,熟悉的味道撲進漸漸意識模糊、睜不開雙眼的衛英韶鼻端,他努力掀開一點眼皮,雙手用力抓痛了沈晖的肩,卻在下一刻……無力松開。

為什麽他、這個時候……回來這裏?

衛英韶徹底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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