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明月王者
哥哥?
“噼裏啪啦。”再次添滿了茶的陶瓷杯從手中跌碎一地,景一急忙滑了輪椅追出去。
“哎,公子!”凡容在他身後喚道,指着被酒嗆了一口正在咳嗽的羽道:“你的朋友……”她看見景一因為着急,滑動輪椅的動作越顯笨拙,灰白衣的手腕下漸漸暈染開一片血。倒吸一口涼氣,她猶豫了一下,小跑過去,雙手按在輪椅背上,咯咯笑聲如雛鳳清音,“公子,你要去哪兒?”她輕快地小跑起來,輪椅快速運轉,一路帶起微風,輕輕拂過他回眸看她的一眼皎潔笑顏。
“先去大門。”他簡短道。
經過書畫屏風的時候,斜倚一旁悠游搖扇的年長女人,陰陽怪氣道:“哎喲,新來的,記得今晚去司徒家!”
“知道了!”凡容匆匆應道,風一般向門口小跑而去。
“扣半個月工錢——”年長女人在他們身後拖腔拉調。
凡容笑容一滞,立即低頭對景一道:“你要賠我。”語氣帶着些俏皮的威脅,補充,“雙倍!”
出了院子大門,正是兩條街的拐角,行人不絕如縷,從景一身邊交錯而過,他左右一望,目光穿過人群縫隙向遠處看去,隐隐約約紫檀暗色在晃動,聲音急切:“那邊。”他指着右邊一條街。
凡容沒看見紫檀衣,暗自心驚他的視力,清了清嗓子,笑着嚷道:“麻煩讓一讓,讓一讓!小心車來咯!”前面的行人聽見女子清脆悅耳的喊聲,一回頭,紛紛躲開。
速度堪比一匹小馬駒!
景一看見前方那道紫檀身影轉過街角消失不見,催促道:“再快些,盡頭左轉!”輪子嘎吱一聲轉了彎,景一眼神忽然一亮,十米開外一道紫檀暗色身影側對着他,正停在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前,跟賣家說着什麽。
中間隔了來回走動的行人喧嚣,仿佛隔了一輩子也夠不着的距離,景一唇角咀嚼到一絲苦澀,慢慢用手滑了輪椅過去,停在紫檀衣男子的身旁,相隔五年,終于又喊:“臭哥哥。”
聲音那麽地埋怨,帶着一點嫌棄,卻含着一絲喜悅到哭泣的顫抖。
站在他身後的凡容一臉不解,真是奇怪的人,笑道:“就送你到這裏,再見!記得賠錢!”一襲紫绡翠紋裙随着她一個翩跹轉身,偏蒼白的艾綠色,蔥郁的生氣蓬勃從她冰雪玉潤的恬淡笑容中呼之欲出。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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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容剛擡腳便聽見身後的景一說道,情緒低落。
“認錯人了。”
凡容緩然回身,只見紫檀衣的中年男子一臉兇神惡煞地瞪着輪椅上的人,語氣不善:“你罵誰臭?臭小子!”眼見就要拳頭相向,凡容快快往景一身邊一站,喊了一聲:“這位大哥。”
中年男子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小姑娘淡笑如同一朵夏花,愣了一愣,“怎麽?”
“他認錯人,請別跟他計較。”凡容拍了拍景一的肩膀,“我內弟。還小,不懂事。”
“誰是你弟弟?”一直沉默的景一忽然擡頭。
“你看,”凡容仍舊笑着,“他對我脾氣也這麽差,連姐姐也不認!”
“有病!”中年男子嗤了一聲,帶着剛買的一串冰糖葫蘆離開。
那男子走了之後,景一轉眼望着木杆子上插着的一串串糖葫蘆,發起了呆。“喏,”凡容摘下一串遞給他,無奈,“真是個孩子。”他眨了眨眼,沒有接,糖葫蘆卻不等他,徑直落下他懷中。他愣了一愣。
凡容再次推起輪椅,往劫歡樓回去。
一路無話。
中午太陽高挂在頭頂,小小一粒,于初春并不熱人,落在身上暖和舒服。她低頭,側了臉去探究他的表情,沉默的幹淨側臉,線條溫和,一方白皙下巴,正從臉頰上滾下一粒汗珠,拖起一道水痕後,凝在下颌不動。
她把臉湊過去看,耳邊清晰聽見鬧市喧嚣中他的呼吸聲微亂,有些急促。他把頭偏向另一邊。
凡容心裏“咯噔”一下,推輪椅的動作變得小心翼翼,輕輕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流淚了……居然。
那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麽?
街角盡頭,一襲紫檀衣目送兩人離去,在那裏靜靜立了許久,猶如一座精美的紫檀木雕。擡手撫上左腹那道正在蠢蠢欲動、火燒火燎的疤痕,“瘋子。”古荇拾低低自語,黯然轉身離去,腳步有些不太穩。似在忍着痛。
他穿過數條街,在一座宅院前推門而入,反手掩上門。宅院十分安靜,除了他,古銀幽,就是另外三個擡轎人,他們三天前已經來到這裏。
“小姐。”古荇拾停在西廂一間偏僻幽靜的房門前,隔門而語,“已經打探到那個人的下落。”明月一族的王者,世人所知,明月一族僅存的第二人。
“那你還在猶豫什麽?”女子溫柔的聲音從裏面傳來。
“我想确認你的立場。”
“族長派與長老派,一向泾渭分明,自然是與明月一族和平共處。”古銀幽答道。
“那,為何只有我能取他性命?”古荇拾直接問,他,指的是景一。
“這是景拾與長老派的交易。荇拾,我不知。怪以前的你,保密做得滴水不漏。”她坦誠道。
“長老派暗示我除去他,以絕後患。你怎麽看?”
“我登上族長之位,不是為了增加血腥。你應該明白我的立場,不然當初何以棄長老派而投入我陣營?”古銀幽嘆道,“噬憶蠱霸道,古往今來,無解。荇拾,你永遠回不了頭的。”
古荇拾感到腹部那道疤痕仿佛火燒,蠢蠢欲動。
“忘記從前,重新開始,只需記住你是星者一族之人,他不是你親弟弟。你為那一家做得夠多了,何況,真要算起來,是明月一家欠了你。”偏偏擄了星者一族二長老之子做養子,為了護住親兒子,明月景俞,實在心機深遠。
“我明白了。”古荇拾頭疼欲裂,捂着疤痕,腳步踉踉跄跄離去。
劫歡樓在街頭,相對的街尾,是長春院。凡有劫歡樓的地方,一般都會修建一座長春院,即是達官貴人、富貴腐朽之流享受男色服務的地方。由于愛好此道者不多,一般長春院不大,男色也較少,但是容貌身段皆是萬裏挑一。
街尾那一間,懸挂匾額,上寫“劫歡院”。凡容推着景一回去劫歡樓時,經過劫歡院,聽見有人大喊:“失火了!”很多人匆忙圍過去,旁觀的旁觀,救火的救火,忽然一片混亂。
“混蛋,被他跑了!”一個男人從劫歡院裏嗆着黑煙滾出來,氣急敗壞,“滾,還不去追!”對着一幫殷勤圍過來的手下怒吼,“看我這次不打斷他的腿,居然敢放火,差點沒把老子燒死!”
凡容推輪椅小跑了一會兒,避開混亂。街拐角的劫歡樓大院門前,景一坐在輪椅上,不一會兒,凡容從裏面出來,道:“你的朋友不在了。”
“他可有把賬結清?”景一問。
“撲哧。”她不禁掩唇失笑,“難道你之前那句‘可惜’,是在擔心茶太貴,付不起?”
景一點頭。他知道那種珍藏十多年的茶葉,是現在的他消費不起,不想再欠別人。
“放心,你的朋友不但付清了,還給我留了小費。”凡容嫣然一笑,搖了搖腰間鼓鼓的錢袋給他看。
景一不禁莞爾,從懷中取出一塊褐色木牌,遞給她,“謝謝你幫了我。”
凡容眨了眨眼,在他手上端詳了好一會兒,才接過來,褐色木牌有一半手掌心大小,其上縱橫雕刻精致繁複的線條,兩只鳥兒一左一右,翅膀張開昂起頭側目相對,腳踩一簇簇火焰,豐盛羽毛也像在騰騰燃燒竄起火苗。
“這兩只什麽鳥兒?”凡容問道。
“鳳凰。”景一輕聲道,眼中疏離有一剎那的分崩離析,作出在木牌上雕刻的動作,“鳳凰木雕,我親手所刻,送給你。哥哥說親手做的東西,其中的心意比錢財寶物珍貴無數。”
“原來如此。”凡容随意塞進懷裏,她不需要,也不……喜歡。低頭間,見他袖子上血染一片,于是取出一條素白絲綢手帕,撕成兩半,嫣然巧笑:“禮尚往來……好了!”她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景一擡起兩只手腕,午後陽光下蝴蝶結絲帶随微風輕揚,十分好看。他心情忽然好了許多,驅散了萦繞心頭的消沉,微笑十分幹淨溫暖,“謝謝。”
紫绡翠紋裙偏蒼白的艾綠沐浴在午後陽光下,她在他身後發呆,那個幹淨又溫暖的微笑,讓她的世界驀地一靜,身邊繁華喧嚣遁去,一種真實的感情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從壓抑晦暗的心底漸漸釋放浮出,身心一松。
木頭輪椅嘎吱嘎吱滾過青石板路,漸漸遠走。
凡容踏進大院門口,迎面走來一個身着胭脂色薄羅長袍的高挑女子,低頭匆匆與她擦身而過。她還沒從景一的笑裏緩過神來,門有些窄,為了不撞到那女子,便主動往門邊側身讓路,誰知一個腳步不穩,竟撞向那個女子。
女子手肘撞到門框,悶哼一聲。
“對不起。”凡容一臉歉意,柔軟一笑,“姐姐你沒事吧?”
那一襲胭脂色華豔濃烈如鳳凰浴火焚燒,離開的背影原本決絕,一刻不停,聞言腳步陡然一頓,緩緩回頭,男子的聲音緩緩冷厲,“姐姐?”刀鋒一樣尖銳。丹鳳細長眸,眼角兩抹天生的胭脂紅濃豔。
凡容心中一震,心神被那雙鳳眸攝去!
作者有話要說: 男佩粗線~作者君感覺更加完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