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是誰?

明月一族的王者之所以眼簾天生一抹嫣紅,傳說是神靈眷顧其素心清淨,遺憾其手無縛雞之力,故賜予嫣紅以增添吉祥喜氣,代之散布祥瑞,讓族人尊之宛若神靈,不得傷害,不得僭越,不得侵犯。

嫣紅祥瑞,歷代王者憑此尊享一族的無上供奉,輪到明月上寫時,卻只剩下詛咒。

劫歡樓二層,走廊盡頭拐角的狹小屋子內,花梨木桌上一燈如豆。明月上寫把胭脂色薄羅長袍脫下後,竟然一把火燒得一幹二淨,凡容不得不喚人給他送來一套新衣裳。

竹青色的圓領窄袖長袍,衣袂及踝。天已夜,屋子裏只有他獨自一人,若是凡容這時候進來,肯定要吓一跳。

角落的長方銅鏡前,他一手舉着燈盞,神情認真地端詳自己良久,仿佛靜止的雕像。身後的門緊閉,隔着走廊外的歡聲笑語,在此處遺落下一方靜谧,打開的木窗邊有夜風輕拂,旁邊合歡樹的枝葉“沙沙”聲此起彼伏。

鏡中人身姿端正,如青竹修長挺拔,鳳眸中那抹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狂妄邪魅已然斂去,神明垂愛的容顏恬淡,清淨隽秀,仿若桃花竹林中歸隐世外的閑游散仙,這種氣質,竟與他毫無違和感,仿佛天生便是如此。

他看着鏡中那對眼睛,熟悉卻陌生,他用目光一寸一寸地仔細琢磨着,窺探居住在其內的人究竟是誰,明月一族尊貴的王呢,劫歡院的寫意公子呢,還是……鏡子中這個不想賦予任何身份的缥缈人?

“咚、咚、咚”,凡容敲門而入的時候,看見明月上寫坐在桌子旁,身上裹着一張繡着鴛鴦紋的絲綢薄衾,桌子下一件竹青色衣衫正在靜靜燃燒。幽暗的桌子邊,一豆燭苗映在他深邃湛亮的眼眸裏,飄飄缈缈地掠過一些感情,不可捉摸,直到門被凡容推開,他斂了斂容,嘴角一勾,邪笑而狂妄不可一世,雙眸神采奕奕。

凡容輕步走進,掃了一眼地上幾乎燃燒殆盡的青衣,撫了撫額,嘆氣:“真拿你沒辦法。說吧,寫意公子你究竟中意什麽樣的衣服?”

“胭脂色薄羅長袍,”明月上寫好意提醒道,“就是下午被我燒沒的那件。”

凡容柳葉眉一挑,一笑,手中麻繩甩得“呼呼”作響,“不如我送你一程黃泉路,說不定能趕上衣服的亡魂。”

明月上寫聽了沉默,也沒看她一眼。凡容再次體會到一種複雜感,不知被無視,還是被鄙視了。真是奇怪的人。

“都希望我死……”明月上寫聲音低不可聞,鳳眸眼角緩緩上挑,妄笑不落,“百年之後,請姑娘你一定要送我。”

哪有常人活到一百二十歲?凡容掩門離去,不願理會他,不久便送來一套胭脂色薄羅長袍,她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樓下雜七八亂的幾聲“跑了!”“你神游個鬼啊!”“你不也是魂不守舍!”“別吵了,快追!”

凡容一下推開門,人去室空,倚着窗臺往遠處長街望去,沉沉夜色裏一個身姿挺拔的背影在街角暗處一閃而沒。她摸了摸明月上寫綁在窗棱上的一條被撕成長條的床單,應是順着床單滑下去的。她不禁“咯咯”笑了起來,明月上寫連躍下二樓的內力也沒有,實在弱得出乎意料。右手在窗臺上輕輕一按,她身姿輕盈地飄落下去,好像一株夜風中搖曳的風鈴草,在牆頭上一掂一躍,一會兒便追到街角。

她立在夜風裏四下張望,捕捉到一片胭脂色衣袂在夜風中恣意飛揚時,忽然想起今晚還要去司徒家獻舞。正好明月上寫去往城東方向,她跟上去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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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到一處荒廢的舊屋,聽見從裏面傳來明月上寫壓低的聲音,語氣冷漠。

“你求我放一把火,我放了,你自由了,我回去要受罪,你卻在我面前哭什麽?”

“……”

“放手。”

“……”

“張嘴。”

“……”

凡容聽得雲裏霧裏,輕輕踏響地上細碎的石子瓦片,走進去,一眼看見明月上寫。他半坐在一個緋紅色薄羅衣的男子身前,正往那人嘴裏塞進一顆藥丸。那男子長得眉清目秀,五官纖美,卻神情萎靡,目光呆滞,無力地斜躺在斑駁破落的牆下,默默流着淚,臉頰有不正常的紅暈,如衣裳緋紅。

明月上寫淡淡掃了一眼凡容,旁若無人般,一手扣住緋衣男子的下巴迫使他張嘴,瞧準縫隙,把藥丸塞進去。男子沒有要吞藥丸的動靜,明月上寫便用力敲了他一記下巴,藥丸才咽下去。

緋衣男子側頭,輕輕閉眼,眼淚一串一串珍珠般墜落臉頰。他把臉埋進雙手裏,俯身趴倒牆下,肩膀一下一下顫抖,身子蜷縮着,無聲無息。

凡容眼裏浮起一絲憐憫,輕聲問:“他怎麽了?”

明月上寫倏然刮了她一眼,目光異常淩厲,卻極快地從鳳眸中浮起滿不在乎的笑意,站起身擦了擦指尖,忽然伸腳一踢,踹向牆下緋衣男子的胸口。

只聽緋衣男子悶哼一聲,靜靜地更用力地抱緊自己,再無多餘動靜,仿佛一截已然腐朽的枯木。

“呵呵。”明月上寫勾起嘴角笑了,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字,“混賬。”衣袂一擺,猶如一簇鳳凰烈焰,轉身走出廢屋。

凡容最後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即将走出廢屋的時候,忍不住返身回去,扶起緋衣男子,“你怎麽樣?還好不?身子哪裏不舒服?”

緋衣男子頭枕在她手臂上,雙目失神,分明流着淚,卻總是無聲,沒有一點啜泣。凡容看得心裏一揪,伸手去扒他的衣服,想查看是不是明月上寫把他踢傻了。

“你是什麽人?”緋衣男子聲音嘶啞無力,轉了轉眼珠,“為何跟着寫?”

凡容笑着看向他:“我是劫歡樓……”

話未落,一道寒光自他懷中亮起,凡容眼明手快,急忙後退躲避。她眼神一冷,卻見緋衣男子手中的刀無力掉落,人重新伏倒在牆下,仿若死屍。

她愣了一下,嘆息着跑出去,長街夜色彌漫,早已不見了明月上寫的蹤影。她算了算時辰,發覺早已過了約定去司徒府的時間,司徒府就在兩條街之外,相距極近。正在躊躇,她眼角一瞟,一襲胭脂色急匆匆地跑回來,火燒火燎,腫了一邊臉,“有人要殺我。”說着,便往凡容身後一躲,“快去教訓他,俠女!”

凡容躲過他從身後的一推,跳開兩步,躍上牆頭俯視他,呵呵笑起來:“寫意公子真是好不狼狽呀。”

明月上寫吸了吸從鼻子流出的血,袖子擦了擦,跑到牆下,“快拉我上去。”伸出手。凡容正要拒絕,卻見他垂眸一瞬,擡起時鳳眸一笑,她心神一晃,一股眩暈浪潮般沖擊着腦海,鬼使神差般俯身接住他的手,将他拉上牆頭。

“乖。”明月上寫眉眼唇角每一寸容顏都在笑,撣了撣凡容額角,一推,凡容便順着牆向後滑下去。他起身立在牆頭,放眼望向幽暗的街尾,無聲,卻有人走來,一身紫檀衣——古荇拾。

“哼!”他冷笑,從袖子下取出一支迷你的煙花竹筒,火折子一點,“砰”一聲蹿入小城上空,夜色裏“嘩”一下綻開一朵青白色的璀璨蓮花,隐隐約約有煙霧做成的仙人盤腿坐于其中。這是明月一族的族徽——青蓮。

煙花放出才一會兒,街頭踏風走來黑衣的寂子塵,唇角笑意似星辰永不墜落,一條白色紗帶與同色發帶在迷離夜色裏恣意飛揚。他悠悠踏步,數着埋伏在四周的星者一族高手,笑意悠游,“明月一族的王,你要跟迫害族人的星者一族走,還是要跟星者一族的叛徒走?”

“他打了我一拳,”明月上寫摸了摸腫了一邊的左臉,看向緩緩走來的古荇拾,“你替我教訓他,我跟你走。”

“聽說你翻臉比翻書快。”寂子塵越來越逼近。

“怎麽會呢?”明月上寫不斷退後,“我用生命對你起誓,一定信守承諾。”

“聽說你已經失信一百零三次,看來你的性命也不過如此。”寂子塵笑着道。

“說不定我心情一好,下一次就能守得住。你們這些蝼蟻,何不相信一切皆有可能?”明月上寫反駁道。

“蝼蟻?”寂子塵笑得滿意,“不錯呀,淪落至此,還記得上位者的措辭。”他看了一眼十米開外,一言不發的古荇拾,道:“怎麽?傷好了,就妄圖與我較量?”

“古銀幽讓我帶一句話給你。”古荇拾聲音凝成一線,“我們和你,不是敵人。”

“不是?”寂子塵嗤笑道,“那埋伏在周圍的星者一族高手是什麽?”

“長老派。”古荇拾答道,“他們一直監視着明月上寫。”

……

小城客棧內,藍白安撫冬姑娘睡下後,掩上門,走出客棧。暗影部傳來消息,寂子塵出現在城中某藥鋪前,和羽見了一面。他撫了撫腰間佩劍——淩雪,往城東方向走去,殘影一晃,帶起雪白色圍巾一飄,眨眼消失在昏沉夜色裏。

藍白走後不久,冬姑娘從客棧門口輕步踱出。在她前方,藍尾翠鳳蝶引路,追尋着藍白身上的芸香。

作者有話要說: 藍白終于又出來了【淚目】,才發覺作者君已經冷落他好久,好懷念~

昨天剛剛成為簽約作者,好開心,潛水的讀者有嗎在嗎?冒一冒泡讓我送一送紅包感謝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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