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艾草兒
一輪明月圓盤悄悄爬上合歡樹頂梢，月光灑滿長街一地，美好寧靜，對峙的氣氛卻緩緩彌漫不安。夜色長街兩邊，各自立了兩人，黑衣寂子塵，紫檀古荇拾，牆頭站着胭脂色濃豔的明月上寫。
“呵，我來，只是确認一件事。你們族長派和長老派之間的矛盾紛争，我才不要管。”寂子塵笑起來。
“确認什麽？”古荇拾問。
寂子塵看向明月上寫，“關于你的傳聞，我聽過不少。”他仔細探究，似要看透他靈魂，“其中有一句話，令我十分在意。”
後牆下，凡容心神恢複，眼神漸漸清明，不禁氣惱起明月上寫。她聽見外牆有人說話，氣氛劍拔弩張，便倚牆不敢動，眼睛滴溜滴溜轉，想着脫身之計，不經意間看了一眼牆上背對而立的明月上寫。
她仰起臉，從下往上看，一片深邃的蒼穹無邊鋪展，浩大的冷色背景裏，只有一襲胭脂色薄羅長袍迎着夜風飄動，衣袂激蕩猶如鳳凰長尾上那一簇簇蒸騰而起的烈焰。他漫不經心立在那兒，如鳳如凰，胭脂紅烈極盡張揚。凡容心下無端一哀，不敢眨眼，仿佛一眨眼他便要将自己燃燒殆盡，化為灰飛湮滅去。
“你很弱。”寂子塵看他如同一只蝼蟻，一根手指足以挫骨揚灰，“可是為什麽……”他一個瞬移，閃電般躍上牆頭，猛地扣住明月上寫的手腕，扣住命門。
凡容在牆下趕緊屏住氣息。埋伏四周的星者一族高手詭異地沒動，古荇拾也沒動。對面舊屋卻響起動靜，緋衣男子不知何時扶門而立，身姿頹然，眼神厭倦。他一眼看見牆頭那一襲胭脂色，霎時眉頭皺得十分凄楚，想沖過去救明月上寫，腳下卻如同生釘。
命懸一線，明月上寫目光輕飄飄地掠過緋衣男子，“噗。”一抹唾液朝寂子塵面門吐去。明明是極粗鄙的地痞行徑，他偏偏用目空一切的冷厲眼神做得優雅無雙，薄唇輕彎成圓，晶瑩之水在月光下劃過一道優美弧線，忽如天女散花分離成點點滴滴，如雨輕落。
寂子塵唇笑依舊，卻眉心微皺，袖子下推出一股氣息，蕩開肮髒之物，語氣頗感興趣：“你篤定我不會殺你？”他白紗覆眼，看不見明月上寫眼中的不屑。
“你以為我貪生怕死？”刀鋒一樣尖銳的語氣。
“對你來說，倒是死了才好。”寂子塵搖頭否定，随即語氣惋惜，“明月一族的廢王。”他在明月上寫體內察覺不到半分內力，放開他的手腕，身形一飄，便落在十米開外的牆頭，墨發白紗，踏風迎夜色離去。
他對明月王者玄乎其玄的祥瑞之氣沒有興趣。
明月上寫面無表情，仿若話如無物，凡容在牆下卻看見他在袖子裏握緊了拳，又極快地松開。他看了一眼步步緊逼過來的古荇拾，一聲嗤笑，“強大如你，想怎樣對付我，一個手無寸鐵之人？”
古荇拾停在他腳下，神色寧靜，溫如暖玉的目光，用仰望的姿勢擡頭看着他，仿佛瞻仰神靈。明月上寫低眼俯視，高高在上的狂妄姿态，仿佛他從來都是威嚴華貴的王，只是眸中波光靜靜流淌間，多了一絲溫和的探究。
“明月一族的王，”古荇拾道，“請你和我們一起，拿回王者的尊嚴。”他向他伸出左手，幹淨，不曾染過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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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上寫狹長眼角一揚，凝望那只幹淨之手，沉默，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真惡……”心字未說出。
“應該存在。”古荇拾道，他擡頭，認真的語氣，“你，歷代的王，以及明月一族。”
“呵……”明月上寫一開始只是低低地笑了兩聲，漸漸大笑不止，鳳眸卻越發淩厲，似問自己似問天，“我在乎什麽？可笑，你以為我憑什麽活到現在？”話落，轉身，仿佛鳳凰浴火一墜，縱身一跳，對上凡容驚愕的目光時，嘴角一勾：“艾草兒，把我接好！”
艾草兒是誰？
凡容心中一疑，卻下意識伸出手。
“啪”，兩只手交握在一起，掌心相貼，一暖一涼。修長如玉的手涼意入骨透心，被那只軟若無物卻異常有力的小手溫暖一觸，明月上寫落地時差點沒站穩，她正要使力一拉，他卻倏然松開，迅速扶了一下牆，樣子有些狼狽。
凡容心下一樂，正要掩唇一笑，明月上寫卻拉住她，“逃為上策！”
“那人和和氣氣待你，沒想對你怎樣。”她內力一驅，紋絲不動。
“你怎麽這麽沒骨氣？”明月上寫刮了她一眼，甩手。
凡容又樂了，“是呀，逃跑的人比我有骨氣多了。”眼裏一抹頑皮，反手一扣，把邁開幾步的他硬生生拽了回來。
“放手！”明月上寫厲聲，鳳眸凜然回眸，目光炯炯，正要迷惑她，自己卻愣了一瞬。
月光下小姑娘笑顏如花，閉着眼，一副得意的模樣。
明月上寫心裏一緊。
好像驚鴻一瞥的丹青畫卷，清淡素雅的女子從眉眼笑到唇角的容顏倏然掠過一抹豔麗明媚的色彩，使遙遠記憶裏那張模糊失色的豔麗容顏有一剎那的清晰浮現，他伸出的手掌如刀，本想拍落她的得意神情，卻五指一松，一頓，扇了扇風，收了手。
幾步之外一片陰影無聲無息投過來，明月上寫轉身面向古荇拾，“陰魂不散！”他往凡容身邊站了站，拍向她扣住胳膊的手。凡容沒等被他打便松開，睜眼，笑看來人：“拾公子。”
明月上寫一驚，“你們認識的？”
“在劫歡樓……”凡容欲解釋。
“不打擾你們敘舊！”明月上寫袖子一拂，揮揮手，揮出一粒小玩意兒，“砰”一聲炸開濃濃的刺鼻煙霧，可見度幾乎為零的霧氣裏只聽明月上寫聲音驚恐，尖叫：“不要！救——命——啊——”
埋伏在長街暗處的星者一族高手原本在悄悄接近，聞聲，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長街上忽然現出數十個身影，披暗黑鬥篷，腰劍“铮”一聲泛出冷光，身手利落，一起一跳，蹿入後牆。
對面舊屋扶門的緋衣男子神色緊張，見從牆後飛出兩把泥草一件艾綠外衣，“啪啪”兩聲猶如腳步落地。他迅速會意，一掃頹态，奔過去，撿起就往街角拼了命跑。
牆後一陣刀劍交接，才一會兒，飄出一襲紫檀衣，緩緩落地，餘光捕捉到街角一襲紅衣一襲綠衣一閃而沒，他望了一會兒，卻沒有追。
他往反方向走了兩步。
“長老派的叛徒！即使二長老不降罪于你，神明也在天上詛咒你！”牆後有受傷男子含血忍痛咒罵他。
他一步不停地離開。拐角處，蒼若兒一身純白長袍等在那兒，連衣軟帽半遮容顏，衣領高豎，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放過他，沒關系麽？回去如何向銀姐姐交代？”
“嗯，随他。”古荇拾聲音溫潤，掠過她身邊時腳步頓了一頓，眉眼一笑，“沒關系，走吧。”
後牆下，不遠的暗處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明月上寫小心翼翼探出頭，“走了？”松開捏緊凡容鼻子的兩根手指，松開被他扣在懷裏的凡容，她身上那件偏蒼白的艾綠色外衣早已不翼而飛。
“呼——”凡容脫離魔爪，重重吸氣，起身彎腰咳了一會兒，被煙霧嗆得眼淚奪眶而出。
明月上寫嘴角勾笑，剛剛敗退敵人，心情很好，于是體貼地上前替她撫背——君子風度翩翩。
流氓！
凡容兩指一并，在他來不及驚愕的目光下，迅速點了他的穴，一把推倒，居高臨下俯視，擰着兩條細長的柳葉眉，一臉羞惱：“你流氓！”
明月上寫一動不能動，眼神淩厲地看着她伸過來的手。
月光下一襲胭脂色秀然而立，凡容左看右看身上的新衣裳，眉開眼笑，“勉強能穿。”
“阿嚏！”明月上寫身上打了個冷顫，眼神冷漠地別開目光。他身上只着單薄的白色中衣，胸膛微露，夜風鑽進去，入體生涼。月光慘淡下，容顏清魅，眸光如水，看起來好不可憐。
“我要是信你，我不叫凡容！”凡容将他扶起，帶回劫歡樓之後，必須五花大綁。
凡容走了幾步，觸手摸到一片冰涼，偷偷瞄了幾眼挨在肩膀的美人，見他面無表情，近在咫尺，眉眼一寸一寸精致，眼簾上一抹嫣紅攝目，這樣近距離看，竟然不覺得邪魅，反而越看越覺得喜氣祥和。她的思緒無端一靜，世界空明，心一軟，便莞爾一笑，“我可能叫做艾草兒。”說着，往他體內輸入內力。
身體暖洋洋，遍體舒暢，明月上寫緩緩閉眼，遙遠記憶裏那張模糊失色的豔麗笑顏隐約浮出腦海，迷迷糊糊中，他無意識地低低呢喃了一聲：“母親……”低低地，低到夢裏。
“什麽？”凡容聽不真切，柔聲問。
夜色長街裏，月光在他們身後鋪滿了一地，珍珠般熠熠。
街角一襲緋衣轉出來，原本厭倦頹廢的眼神煥發出光彩，卻在看到眼前畫面時，又變得黯然深郁，木然看着胭脂色薄羅長袍的女子扶着白色中衣單薄的男子，緩緩走遠。
他轉身，看見迎面飄起兩片雪白色輕而薄的長圍巾，夜色裏寶藍色身影綽綽約約，衣袂飄蕩，仿佛化身為劍朝他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 藍白只是露了個身影，好懷念他呀~下一章派他出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