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星宿之願
“嗤嗤嗤——”藍白手中長劍在崖壁上劃出一道道劍痕,緩和了去勢,單手将墜落的羽接入懷中。“砰”一聲,羽帶來的沖擊力将藍白以加速的方式直直撞向崖底。
藍白緊緊抱着羽,從她身上撲過來一陣濃濃的血腥味。
“萬蛇谷。”羽失去意識之前,在他耳邊輕聲道。
他極快地反應過來,她是提醒他小心,下方有毒蛇,危險。她說完這句話,無聲無息,頭無力低垂在一邊。此時距離谷底僅有十米,千鈞一發,他甚至聽到了底下成片成堆的蛇舌“嘶嘶嘶”鳴響,一聲聲催命,他腦海裏卻出現一瞬間的空白,無意識中,他更緊地抱住她。
即将落地,藍白迅速作出判斷,臉朝下,與地上扭扭曲曲重重疊疊成密密麻麻一團的萬蛇相對,手中淩雪劍直直往地上一插,內力灌注,劍身極有韌性地彎成一道驚險的弧狀,無形劍氣激蕩,将數百條蛇蕩出直徑一米以外,地上頓時多了一個可供落腳的圓。他在圓中腳尖一掂,帶着羽重新飛上崖壁。
低谷的崖壁不像高處那般灌木稀疏,反而被一片青綠枝葉細密覆蓋,仿佛有東西在裏面蠕動。緊急之下,藍白沒有留意,左手抓住岩石凸起,發覺它不像崖頂那樣細碎難握。
危機暫時解除,藍白低頭看了看羽,松了一口氣。她的側臉十分乖巧地埋進他的肩窩裏,鼻息微弱,輕輕吐納在他的肌膚上,有點發癢。
他側了側脖子拂去那點癢,眼裏帶着好笑。
低眼望去,整個山谷,觸目是一條條滑溜細長的蛇,草葉間石頭上緩慢蠕爬,矮樹枝幹上排排坐、盤身垂吊,形形色.色,姿态各異。
他定了定神,發現左前方二十多米遠的平地上,長着一片他從未見過的奇草:莖身纖嫩,冒出地表幾公分長,草葉形狀細如鐮刀、彎如新月。就在這片草地周圍,萬蛇游蕩,卻不靠近,仿佛忌諱。
他的手漸漸感覺到酸軟,當下決定,到那裏着陸。他才動了一下,崖壁細密枝葉底下也跟着一動,隐約可見,在藍白後頸動脈處一個細長的生物閃電般蹿出!
藍白肩頭一痛,來不及回頭,落下去,腳尖落在直直立起的蛇頭上,蜻蜓點水般掠向那片奇異的草地。
羽醒來的時候,腦袋尚迷糊,仿佛做了一個極冗長的夢。夢見遙遠東海上有一座圓形孤島,矗立着三座高聳入天的樓閣,尖頂處雲霧缭繞,透過雲霧窺探,一片星空映入眼簾,璀璨神秘。畫面急轉而下,落在頂樓回廊處,一個孤單身影,憑欄遠眺。她覺着有些熟悉,待要借着星光去看,腦海中心卻一點刺痛慢慢擴散,畫面漸漸褪色。
“羽,你醒醒。”清冷中帶着溫雅的美好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羽緩緩掀開眼皮,眼前無盡黑暗,在這片背景上,星光閃爍。她眨了眨眼,迷迷糊糊地問:“藍白,這是哪兒……你是不是把我帶到海上去了?”
“海?”藍白聲音帶着迷惑,俯身探了探她的額,沒有發燒,“你昏迷之後,一直在萬蛇谷,哪個地方也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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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羽放心了,原來真的做了一個夢。可是,不對。她一下子激動起來,掙紮着坐起身,“這裏蛇多得很,你有沒有被咬傷?”她看向坐在她身邊的藍衫男子,星光微弱,看不清他的臉。只見他用力把她按回去,“躺好。你受了傷,別亂動。”
“你管我!”羽拍開他的手,瞪着他。
藍白心平氣和地看着她璀璨如星的眼睛,緩緩道:“那你又何需管我?帽峰山下,何必用我的劍法自傷?何必強撐着把我和景一帶下山?又何必強忍着不眠不休照顧我們數日,卻不管不顧自身傷勢?把自己弄成今日如此狼狽,羽,不是你作風。”他又緩緩重複道:“那你又何需管我?”
羽越聽下去,越發安靜,她從懷裏取出一朵青銅櫻花,在手心上輝映星光,“你以後怎樣,都與我無關。以後我怎樣,也與你無關。”說完,她收回去。
藍白的目光仍然波瀾不驚,探究着她的表情,她就笑了起來。笑得十分不在乎。藍白看着這樣的她,居然也笑了,笑着向她伸出手去。
“你笑什麽?把手遞過來做什麽?”羽奇怪道,一臉警惕,抱緊懷裏的青銅櫻花,母雞護小雞一樣,“我不會還給你的!”她答應了要給景一。
藍白的手落在她的脖頸處,不容抗拒地,扯出一條細繩,“這是什麽?”
細繩上串着一粒拇指大小的褐色卵石,普普通通,她卻用細繩纏了一圈又一圈,生恐一不小心丢掉。
羽不作聲了,把它扯過來,收回去,側身躺回草地上,背對着藍白。
記憶回到七年前,她和義父、藍白、暮初到清河谷。那條清河從山上蜿蜒曲折而下,藏在夏日樹蔭裏的河段清涼消暑,她經常引誘藍白、暮三人到林子裏發瘋似地四處亂竄,累了,就到河邊掬一捧涼水洗去臉上燥熱,他們三個小孩,便光着腳丫,站在河底圓潤的卵石上,腳心沁涼,十分舒服,他們就笑起來。簡簡單單,這樣就滿足得笑起來。
——真是夠天真的,那時候,他們仨。
“羽,”藍白轉身對着她的背,那道背影在黑衣襯托之下顯得十分纖瘦,他輕手拍了拍她的肩,似是撫慰似是承諾,“總有一天,我們會像以前一樣。”
他的聲音輕穩,落在夜涼如水裏,燃燒起溫度。
羽身下枕着藍白的寶藍外衫。夜裏草叢會有濕氣,容易着涼,他便讓她墊着一層外衣睡。羽把冰涼的臉埋進去,悶悶地應了一聲,“嗯。”
肩上暖融融的,是藍白把內力傳入她體內。她拒絕了,問:“蛇咬你了沒?”
藍白默了默,收回手,“蛇不敢靠近這裏,你先睡好,我想想離開的辦法。”
“盡是糊弄我。”羽聽他答非所問,固執道,“蛇有沒有咬你?”她背着身,聽不到藍白的回答,身後也沒有一點動靜,于是扭過頭。
微弱星光下,長劍拄地,蒼青色鐵鞘冷光流淌,藍白把太陽穴抵在冰涼的劍柄上,神态安靜,眉目裏一抹與生俱來的清雅,阖起的眸子掩住寶藍色眼神的清冷,此刻他睡顏恬淡,散發溫和氣息。
羽伸直手臂,彈了彈他的額。
沒有反應。
她便坐起身,螃蟹一樣橫挪到他腳邊,十分不客氣地把他的下擺撩起來,一邊看還一邊摸,一條腿沒摸到頭,閉眼假睡的藍白眉頭一抽,截住她的手,“你在做什麽?”語氣無奈。
“你不說,我自己檢查啊。”羽笑嘻嘻,一臉坦然。甩開他的手,繼續探索,不依不饒。
“行了,我說。”藍白把腳躲了躲,說之前添了一句,“有哪個姑娘像你,臉皮這樣厚。”接着道:“在肩上,不小心被咬了一口,不過不要緊,我已經及時把毒逼出。”
“我看看。”羽眼裏劃過一絲緊張,“咬了左肩,還是右肩?”
藍白微笑,“右肩。”他摘下一片細如鐮刀彎如新月的細嫩草葉,遞給她,“蛇怕這些草,不敢靠近。我将它的草汁敷上傷口,已然沒有大礙,你無需擔心。”
聽他這麽說,羽停住手中動作,心神大定。藍白說沒事,就沒事;藍白說不用擔心,就不用擔心。這種滲透進骨子裏的信任,即使是看似敵對的這些年,也一直未曾改變。
正是這樣,藍白才是藍白。
有一些人,有一些東西,是經年累月,是千折萬難,也動搖不去本色。
兩人頭上的夜空黑得純淨,星星從巨大的夜幕舞臺背景中浮現,或明亮璀璨,或遙遠黯淡,紅色,黃色,藍色,點點布落在一條從東北綿延向西南的乳白色銀河,橫跨天際,交織出一幅美輪美奂的壯觀星夜。
羽仰躺在草地上,一派輕松,笑着指住一顆星。那顆星在群星中明亮惹眼,發出藍色光芒,冷冷地,邊緣泛起白光。她的指尖帶着一點溫度,笑道:“藍白,那顆星星,我左瞧右瞧,怎麽看都那麽像你呢。”
藍白眼裏帶溫和笑意,卻指住整片蒼茫無盡、深邃無垠的夜空,“像你。”
羽嘻嘻地笑起來,指了指藍白星旁邊緊挨的黃色小星,“那是小暮。”指了旁邊一顆紅色亮星,像是燃燒了一生終于走向自毀盡頭的巨大星宿,低低道:“那是義父。”
藍白來不及體會她低沉話尾落下的一抹晦澀情緒,便聽她興奮地對天嚷嚷起來,“看看看,快看!”也不知她要他看什麽,便雙手合十,閉目。
數道流星,驚鴻一瞥,劃落浩瀚夜空。
藍白對着它們,只是走了走神。
羽許了願,睜眼後,笑着推搡藍白:“快快快,許願!不許白費流星的美意!”
藍白居然真的閉眼,雙手合十,如同莊嚴寺廟香霧缭繞中的虔誠信徒:“人生若只如初見。”
大家像初時見面一樣,不相識,卻相助。用冷漠拉開的距離,用不懈的熱情拉近。他們不是親人,更勝家人,不離不棄,是親是近。簡簡單單,開心就好。
“願望不許說出口。”羽繼而疑惑,“而且,你對着什麽許願?”
他指給她看,“那是冬季最蔚為壯觀的星宿,其中最亮一顆星,名喚參宿四。自千年來,滄海桑田,亘古不變。我将願望寄存在它之上,不為實現,日後,你若擡頭,将在寒冬看見它星芒火紅,熱燃不息,一如今日。”
如此,寒冬有溫。
羽的眼裏暈開笑意,像是染上了它的熱度,笑着搓了搓手心,搓出熱量,“好。我記住它了。”念道:“參宿四。”她在心裏補了一句:“藍白。”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有點慢,抱歉了!
流星許願,稍顯流俗。那麽恒星許願呢?把願望與永恒相連,卻是我所感動的。
不知是否有一點現代天文學的即視感及出戲感。。。
如果有,就當作者君任性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