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內容标簽:幻想空間 靈異神怪
搜索關鍵字:主角:炎凰,蕭韶,巫鹹,姝染,赤淵,夏侯是 ┃ 配角:洛月,阿佶乎彌谒,小薰 ┃ 其它:凰族,聖地
☆、序
? 流月天星之日,梵境于蒼穹之靈灑下三千裏佛光,降下四花之一——摩诃曼珠沙華。
佛光消逝,徒留曠世幻夢——曼珠沙華之境。
曼珠沙華之境有九重,幻夢之中一切與三界某個時空重疊,交錯縱橫,倘若誤入幻夢,終身被鎖其中——
曼珠沙華在她身畔簌簌落下如細雪,夢境的大門在此刻開啓。
她擡手,月光在指尖漾開,仿佛想起了什麽,她清秀的臉頰上浮現孩子一般天真的笑容,她輕輕說着兩個字:“洛月。”
仿佛下好了最後的決心,孤注一擲地,她轉身,一步踏入那九重之夢。
白色的衣衫像一只雪蝶輕輕滑入夢中,墨黑的發被冰冷的夢境緩緩吞沒,悄無聲息。
承澤宮中月色泠泠,桃枝夭夭,男子長身玉立,信手用扇子拂過肩上纖薄的花瓣,道:“你說,薰兒闖入了曼珠沙華之境?”
老桃樹嘆息道:“上神明鑒,薰兒那孩子似乎有什麽非做不可的緣由。”
“什麽緣由?”男子一手揉着額間似乎有些困擾的模樣。
“許是……許是與上神有關,”老桃樹有些惴惴,見男子并無惱怒的模樣,又添了一句:“前幾日,薰兒那孩子說,人間有一種感情叫做思念,她想知道若她不見了,上神……上神會不會思念她?”
聞言洛月不覺好笑:“我是神不是人,怎會有人間的情感,自然不會思念于她,這丫頭,怎麽總是問這些小孩子的問題?”
他無奈地搖搖頭卻舉步往蒼穹之靈而去。
老桃樹吃驚道:“上神這是何往?”
洛月淡笑:“我去帶薰兒回來,她一個人待在那裏,我總是不放心的。”
“還請上神三思,曼珠沙華之境,易進難出,上神倘若一去不返該如何?下一個流月天星,承澤宮還要迎接新一任尊主,上神若不在……”
“這些就交給你了,你在這裏活了萬年,該知道怎麽交代下一任月神。”洛月袍袖翩飛已立于仙雲之上,往天際而去。
一去不返又如何,反正下一個流月天星之日便是他神寂之時,他對月神之位本就毫無流戀。
望着洛月遠去的身影,老桃樹再一次重重嘆息:“薰兒,你其實是不想他在下一個流月天星神寂,才前往曼珠沙華尋找解救之法的吧,這個傻孩子,唉。”
碧落一十七天——蒼穹之靈。
有天光落下,飛雨逐花,輕紅如霧,夢境裏迷離一片,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洛月探手撥開夢色流光,踏入那傳說中數千年一現的曼珠沙華之境,四散潋滟的晶紫光華從他身邊淡然化開,恍若無數辰光流年在身邊飛逝。
“唉呀!”一個手掌大小的小家夥自洛月的袖中滾了出來,洛月詫異垂首,只見一只小花精正捂着自己的小屁股呲牙咧嘴地亂蹦跶。
“你怎麽進來了?”洛月扇子一挑将那小家夥拎起來置于眼前。
小家夥抱着扇子,鼓着小腮幫子道:“上神的袖子裏太舒服,饅頭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因偶然間喝了他殿中的一口泉水,這只小花精便化作了人形,平日裏除了吃飯睡覺曬月亮,什麽都不幹。
洛月揉着眉心,怎麽一個兩個的都讓他這麽頭疼,他警告那只小娃娃:“你可知道這裏是曼珠沙華之境,進來了就不能出去了。”
“上神,上神,那就讓我做你的跟班吧,饅頭會很能幹!很能幹!很能幹的!”小家夥艱難地爬過扇子,又爬到洛月的掌心,搖着他的手指撒嬌。
每天在承澤宮裏亂晃,饅頭早樹立了他心中最偉大的目标——成為洛月上神的小跟班!
洛月嘆了口氣将那小家夥放在地上:“好吧,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許調皮搗亂。”
“是!”小家夥樂不可支,随即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嘴裏念念有詞了一陣,竟然憑空搬出一個高出他兩倍的大書箱。
“這是什麽?”看着饅頭毫不費力地将那只大箱子背在身後,洛月有些好奇了。
“這叫行李!裏面裝了很多好吃的,好喝的,還有打發無聊時間的書呀什麽的,”饅頭将大書箱穩穩背在身上,擡頭看了看洛月,發現他似乎有些費解的模樣,煞有其事地解釋道:“上神,這可是行走江湖必不可少的東西呀!”
洛月只覺好笑,遂将扇子敲了敲他的小腦袋道:“那就背好了,你若是背累了,我可不會幫你。”
饅頭背着大書箱,一溜兒小跑着跟緊洛月的步伐道:“不會不會,饅頭是超級大力士!”
“……”
曼珠沙華之境疊出幻世,造下今生。
“公子,這裏好像是人間的樣子。”站在境中某個熙熙攘攘的長街口,饅頭問道。
“曼珠沙華是梵境渡化人世後留下的影子,是現世裏的幻境,幻境中的現世。這裏約莫是人間的一千年前。”
洛月将扇骨在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忽而,恍若感知到了什麽,他笑道:“薰兒曾來過這裏,走吧,我們去看看。”
*****
人間,草木馨香,風和日麗,曼珠沙華之夢已經輪回了三年,洛月也在境中浪跡了三年,只是薰兒的蹤跡卻是全無。
盛京,大夏皇都。
四海閣客棧上,饅頭正在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吃,洛月看着眼前的小不點狼吞虎咽的模樣,眉眼裏暈開一絲清淺的笑意,手裏将扇骨輕輕敲敲他的腦袋道:“你吃的太多了。”
饅頭将吃得油膩膩的手指在嘴裏舔了舔,着手捏過另一只包子委委屈屈地抗議:“公子,你也忒小氣了,饅頭正在長身體,當然要多吃一點!”。
洛月笑笑,扇子一展道:“你不若是一只小花精,靈魂寄宿罷了,談何長身體?”
饅頭嘟嘟小嘴不再理會他家公子,只又抱過了另半籠包子,眨巴着大眼道:“公子,我們不是三年前就來過盛京了麽,為什麽又來呀,不找薰姐姐了麽?”。
這三年他和公子沒少奔波,可惜關于薰姐姐的下落還是一點沒有,如今輾轉又來到盛京,于是小饅頭就不甚清楚公子的葫蘆裏究竟在賣什麽藥了。
“此番自然是為小薰而來,”公子說:“只是我要先尋一個人。”
“誰呀?”饅頭好奇了。
洛月不答,只是含笑望着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記得夜色下的這座城更美,燈火流離,繁花不盡。
盛京,有一個傳說——小樓一夜聽春雨。
這個傳說如一場盛世煙花,開在這紙醉金迷的夜空之上,悄然綻放悄然凋零。
☆、七夕
? 七夕之夜,京城的天空,銀華綻放,絢爛非常,連星光都被映襯地七彩迷離。
一身黑衣夜行裝的男子蹒跚着腳步走在黑暗的小巷中。
白澤,字翎淵,當今大夏王朝的安平侯,天之驕子,風光無限。
七夕,多麽美好的夜晚,可惜,除了夜,除了黑暗,什麽都不會屬于他。
這是一個安靜的小院,只有梧桐樹葉在沙沙作響,更凸顯了這個院子的靜,捂着手臂上的劍傷,白澤斂過衣袍利落的跳進了這個院落。
正值七夕節,滿城的人山人海都朝着燈節的市集湧去,整個京城都太過吵鬧,白澤借着黑暗的小巷一路逃亡,終于找到這個可以讓他喘口氣的地方。
靠在梧桐樹的後面,他撕下袖子綁住手臂上差點穿透他肩胛骨的傷口,想起那致命狠烈的一劍,他輕蔑一笑,神情有些森然,那個人知道他是真正的刺客,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一劍刺來沒留一絲餘地,若不是他穿了金絲軟甲護體,只怕明日大夏朝就要昭告天下安平侯暴斃了。
白澤猛地咳了幾聲卻牽動了傷口,仍在流血的傷口已經泛出了幾絲詭異的黑色,“該死!”他不覺低咒,那把劍上有毒。
微寒的風帶着血腥氣飄進他的鼻息,淡淡的一縷花香令他神色大變,用星羅花粉調試過的鸩夜之毒,雖毒不死人卻能讓傷口無法愈合,中毒者非死于毒發而是死于失血過多。
半晌他不由冷笑:“白炎,你果然夠狠!”
他撐着劍緩緩站起,他不信,他白澤會這樣就死去,他不甘心!
漫過梧桐樹的陰影,遠離浮華花火的夜空傾灑一地銀色月光,那月光下的人兒就這樣安靜地與他對視,風拂起她雪白素淨的衣袂,纏繞她柔軟的發絲,紅塵十丈,竟一絲塵煙不染她單薄的衣角。
他失策了,這個院子安靜卻不代表沒有人住,他剛才的話想必也被這女子聽到了,沒做多想劍出鞘,涼氣四溢的劍尖已經抵在那個女孩包着銀色絲羅的咽喉處。
他冷聲道:“你看到了我,所以你必須死。”
女孩如瀑的發絲在月色下泛着驚人的光澤,幾絲發拂過她的臉頰安靜地垂在她的手邊。
安然的氣息令白澤有一瞬間的晃神,她恍若是個誤闖人間的精靈,恍若下一瞬她就會消失在空氣裏。
女孩緩緩擡起手,柔軟的衣袖中一只小小的細細的手伸了出來,手背上有一個蝶翼般的印記,她瑩白的指尖指着他的傷口,唇微動:“你受傷了。”
四周依舊那般安靜,他注意到她并沒有發出聲音,但他看得懂唇語,知道她的意思,同時也知道她是個啞巴。
當她對那把甚至還染着血跡的劍視若無物,轉身離開時,白澤以為剛才的一切是他的夢境罷了。
他徒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倒影在地上斑駁的樹影慢慢地轉身,忽然一只冰涼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臂甚至觸碰那道傷口時,他才猛然驚覺自己竟然毫無預警地讓一個人就這樣靠近他。
他甚至忘記了他應該擡起手中的劍,殺了這個唯一知道他行蹤的女子,但她心無旁骛地将沁涼馨香的療傷藥塗抹在他的傷口時,那氤氲的香氣似乎在他眼前升起了迷霧,裹住了女孩,她專注的眼神如同一抹淡淡霜華,涼涼的令人安心。
“我是個殺手,你不怕我?”半倚在筆直的梧桐樹幹上,白澤盯着女孩細巧輕靈的手指,一只手握住了劍柄。
女孩用上好的白玉帶包紮了他的傷口,才擡起頭唇微張,最後朝他微微搖頭,然後将一個雪白的瓷瓶放在他手中緩緩離開。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前方一片花樹下。
回到安平侯府,将白瓷瓶交給府上的隐醫檢查,這傷藥可解鸩夜之毒。
瓷瓶白得如那冬日的白雪,亦如那雙細瓷般的手指,還有那朵蝶翼胎記。
将藥鎖進了櫃中,他知道那一夜的偶遇終究不過一場星夜下的绮夢,白澤的一生不可以有夢,夢對他終究是奢侈的,但這一生他只要那一夜可以嗎?
*****
少年将手中紫金制成的寶弓交給身旁的宦侍,百米之外的高空一個黑點急速堕下,幾名騎侍已飛奔而去接持獵物。
少年王者霸氣已遍及眉眼,舉止從容,笑談間幽黑的眼瞳深處已看不出一絲波瀾:“皇兄,兒時你深得父皇的心,騎射武術皆由父皇親自指導,皇弟今日想見識一下皇兄的百步穿楊。”
白澤上前拱手一揖,恭敬道:“陛下過譽了,微臣……”
“皇兄神射王侯的威名天下共知,皇兄如此謙虛,莫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少年天子嘴角噙着一絲笑,一手輕輕撫弄那象征王權的碧玉扳指。
白澤淡淡一笑:“既然如此,那微臣就獻醜了,拿弓來。”
少年揮了下手,他身邊的宦侍走來,将紫金弓換上另一副青玉彎弓,上雕游龍出水,華貴非常:“這是當年在靖南王府搜來的青玉彎弓,據說是數十年前靖南王親征沙漠繳獲的戰利品,今日皇兄不如就用此弓讓我等一睹神射王侯的風采。”
白澤微笑接過,此弓乃以上等青玉鑄成,看似輕巧實則重達百斤,沒有一段臂力的人甚至連弓弦都拉不開。
但,神射王侯并非浪得虛名,箭在弦上,指尖用力,挽弓朝天,殺氣的目标是天際兩只正奮力翺翔的海東青,它們尚還不知此生魂斷于此了。
一箭閃電般飛馳而出,沒入天際,然後帶着極強勁道的箭穿透了兩只猛禽的身體。
遠方疾馳而來的騎侍呈着兩個大金盤,一只黑鷹,兩只萬鷹之神——海東青,一支箭貫穿腦骨而亡。
少年王者的眼眸一沉,随即揚手大聲贊道:“皇兄果真好箭法!”
過猛的力道還是讓手臂上極深的劍傷崩裂了開來,但,無妨,白澤謙遜一笑,将青玉彎弓平呈在他的聖上面前:“承陛下隆恩,若非此等寶弓,微臣實在無法将此二禽射下。”
“皇兄過謙了,”一手支起青玉彎弓,帝只是對着弓弦輕輕一拉,将其置于案上道:“寶弓贈英雄,青玉彎弓非皇兄莫屬!”
白澤看着眼前這個小他五歲的少年王者,白炎,大夏王朝第三代君王,三年前登基,那年他只有十五歲,卻憑一己之力平定了靖南王之亂,那個在先皇在位時就賢名在外的軍師王爺,曾追随先帝開疆拓土的開國功臣卻敗在了這個少年手中。
少年兵不血刃,鏟滅亂黨,一朝登基,號令天下——帝號晉武。
然而,白澤卻只記得那日,他的舅父——靖南王以叛國之名被他親手斬殺,血煞漫天——白炎親口下令讓他鏟滅亂黨。
母妃蕭皇妃不忍他為難,自盡在他面前,靖南王之亂牽連者數以萬計,流放的流放,誅殺的誅殺,從此這個世上白澤再無一個親人,外戚蕭家被消滅地一幹二淨。
他明知所謂叛國所謂亂黨,不過是為了消滅外戚的欲加之罪罷了。
但,成王敗寇,他只能臣服在這個少年,他的皇弟,他的陛下的腳下:“謝主隆恩!”雙臂穩穩接下青玉彎弓,這是恩賜,也是試探。
擡眸看到少年眼底漆黑的潭水,笑意淡然,自然道:“聽說昨夜有刺客行刺昭宸宮,不知陛下可有受傷?”
少年朗聲一笑:“那刺客布局精密,必是籌劃多日,可惜依舊敗在朕的手裏,朕刺了他一劍,不過被他脫逃,尚未尋到蹤跡。”
“哦?陛下從師于昆侖山,劍法卓絕,那刺客即便是逃了也必死無疑。”白澤以指腹感受着青玉上的紋路,笑道。
“對,必死無疑,”晉武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我在那劍上塗了鸩夜之毒,他不該活着的。”
白澤無聲而笑:“不該活着的,若他活着,想必是天意吧。”
“朕向來逆天而行。”
九五至尊,俯瞰衆生,吞吐六合,逆天之後,他便是天了。
笑容不可置否,白澤閉住自己的經脈,令臂膀上崩裂的鮮血不至于流淌而出,他亦是逆天之人。
遠看天際雲霞變幻,風席雲卷,氣吞山河的壯麗景色唯有這巨山之巅上的宮殿才能欣賞到,晉武帝忽然低聲嘆道:“兒時,白炎最崇敬的人除了父皇便是皇兄了。”
回憶亦如那多變的雲彩一般,眨眼過隙,曾經他是只願遨游于江湖的浪蕩皇子,曾經他是剛剛入宮的小小孩童,曾經他們是無話不談的好友,甚至曾在戰場上一起出生入死。
不過三年時間,三年前的那場奪位之戰,他們已勢如水火。
一切平靜的只是表面。
“不知皇兄可有弱點?”
“是人皆會有弱點,臣當然不能例外。”
“我一直認為你沒有弱點,所以你一直是我的目标,你不能有弱點,如果哪一天,你的弱點被我掌握了,你只能死了。”
“我會一直等那一天的到來。”
☆、簫音
? 他從未想過還會見到她,而這次,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梧桐小院,落葉靜靜飄落,握着那片泛黃的樹葉時,白澤才驚覺自己信步而來竟是又走到了這裏,憑着感覺。
他從未叫人查過七夕之夜這個梧桐小院的主人是誰,是什麽身份,也沒有去查那個月夜下精靈般的少女是誰。
一個月以來,他不斷提醒着自己七夕之夜不過一場夢境。
只是他不曾知曉,這個夢境已在他的心底紮了根發了芽,那療傷的聖藥提醒着他,救他的少女不平凡,或許她的出現也是皇弟安排的一個局。
但她又安靜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輕靈的眉眼,還有唇角微微揚起的一絲純美的笑意,讓他情願相信這是月老安排的一場美麗邂逅。
“你的傷好了?”她指着他的傷口,淺淺彎成月牙的星眸裏流露出一絲絲擔憂。
他點頭,道:“多謝姑娘的傷藥,在下的傷已經好了。”他擡起自己的手臂做了幾個彎曲的動作,示意她安心。
少女疑惑的歪着頭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仍舊一身素衣,瀑布的長發卻挽了根銀緞,腮邊微微垂落的發絲微揚,清清淡淡的似乎要與月夜融化在一起,但她的袖中卻有一根泛着碧玉光澤的簫。
她飛身而起,動作自然而輕靈,有如原本便可淩波駕雲的仙子,白澤也就是這麽想的,當她晃着兩只小腳坐在梧桐樹幹上吹簫時,他更加确定她是來自天上月宮的仙子。
他倚靠在樹幹上,微微閉着眼睛,讓自己沉浸在她如月光般清淺動人的簫聲裏,這是一首玉朗星荷,據說是一位由荷花精渡化成人的女子在星夜下見到了自己思慕多時的少年郎,為了引起少年的注意而将蓮藕化作玉簫,作了一首天籁之音。
這個傳說風月無雙,此刻卻全然只是随意而安然的旋律,如十裏荷塘,菡萏的清雅幽香輕輕巧巧地圍住了他多年未曾放松過的心靈,星光滑過指尖,流泉叮咚跳躍在掌心的絲絲涼爽的快意。
只是微微舒緩的旋律曲調卻隐隐有些哽咽之感,簫聲悄然止住,但白澤已不知不覺靠着樹睡着了,常年來他總要靠着藥湯才能入睡,多久了,他竟有了一個好夢,夢中他乘風踏步在天地間,那輪金色的滿月就在他眼前,耀眼而美麗的金色幾乎要漲滿他的眼睛,他的瞳孔裏倒影了一個影子——滿月下,她一身素衣,盈盈立于風中,白雪與金澤的交融,身姿輕盈若飄羽,遺世而獨立。
夢醒,他的肩上竟安睡着一張小臉,黑發長長的如泉水般鋪瀉而下,有幾絲滑進了他的掌心,順滑的感覺令他不願放開。
她竟然靠在他身邊睡着了,睡顏那麽恬靜可愛,彎彎的睫毛在細瓷般的肌膚上投下兩片小小的陰影,她的脖子上一直圍着那條銀色絲羅,不知是為何。
夜風緩緩拂來,撩起她的發絲,帶起一陣淡淡的幽香,許是覺得冷了,她像只小貓咪一般往他的懷中蹭去。
不覺,唇角微微暖起一個弧度,攏起自己的衣袖将她的小身體環抱在懷中,用自己溫暖的手捂着她沁涼的小手。
她的手很小,很細卻有着略略硬的骨架,擱在掌心裏愈發令人生憐。
一縷發勾在她的臉頰上,他伸手替她拂去,豈知這個動作卻驚醒了她,她擡眸直視眼前離自己很近的眸子,如一潭深水卻無比清晰地倒影着兩個小小的她。
她的眼神沒有害羞,沒有閃躲,只是直勾勾地注視着他,被月色浸潤的瞳孔有着銀色的光澤,愈發清澈。
被她看久了竟讓白澤覺得自己是個登徒子,白澤輕輕推開她,低聲道歉。
少女依舊那副迷茫的模樣看着他,此刻的她帶着剛睡醒的慵懶與迷糊,不像是月夜不染凡塵的精靈卻更加令人憐愛。
緩緩地,少女瞳孔的迷茫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幾絲淡漠與困惑,恍若她駐足在月宮從此與他隔了整個人間。
她緩緩站起,風吹亂了她的衣衫,單薄的一件素衣輕紗一撇,那一刻她似要羽化而去。
白澤登時驚慌,急急抓住她的衣袖道:“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駐足,回眸時小臉上竟是滿滿的笑意,回眸一笑傾三生,白澤知道自己生生世世都無法忘記那一剎那的笑顏。
剎那芳華,如夢如幻。
她啓唇:“桐。”
她發出了聲音,淡淡沙啞的嗓音帶着春雨浸潤的柔軟,微含了一絲清澈的硬感,如冰淩。
她指着梧桐樹,再次啓唇,卻只是無聲的:“梧桐的桐。”
“我叫翎淵。”他道。
“翎淵。”她的唇動了動,唇角的笑意愈來愈深,最後卻帶着這一絲笑意消失在那一片密集的花樹後。
白澤知道他應該追上去的,可是他的腳步卻一步也挪動不了,依舊沉浸在那“桐”字的餘音裏。
只是多年後,他最後悔的便是沒有跟上她的腳步,略過那片花影,牽過她的手帶着她永遠地遠離塵嚣。
*****
新造的豪華府邸——安平王府內,領頭太監将一方聖旨交在白澤手中,一個閹人卻有着鄙夷傲慢的神色:“案犯秦石易就交給安平王爺了,陛下交代了拿到明珠之後,斬草除根!”
兩道聖旨:封他為大夏朝的安平王爺,多大的榮耀,多大的恩賜,他該高喊萬歲不是嗎?
第二個旨意便是誅殺大盜秦石易。
依稀記得七年前,兩個少年坐在皇宮的臺階上,俯瞰大夏朝萬裏河山,年長的少年指着那展翅高飛的雄鷹道:“總有一天,我會成為這樣的一只鷹翺翔在大夏的山河間,快意江湖。”
那稍小的少年卻只是笑着道:“皇兄将來是要登基為帝的天子,何以說這般幼稚的話。”
白澤摸了摸少年老成的弟弟柔軟的發,笑容溫暖:“這裏是屬于你的,皇兄我只希望像那俠盜秦石易一般,做個俠客,仗劍江湖。”
那一日,殘陽如血,那本應稚氣的小少年在明亮的光線中說了什麽,只是記憶朦胧了變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的夢在七年前甚至更早便種下了,當他可以卸下一切重任時便要離開這個奢華的牢籠。
但……
“微臣領旨,謝恩。”白澤恭敬道,心底一派冷寒。
秦石易是在二十年前聲名鵲起的江湖俠盜。
據說數十年來不斷在江南富庶之地犯案,這些案子都是動則數百萬兩的巨款,秦石易劫的是江南一些魚肉百姓的富商,貪官,取來的銀兩皆送與遭受天災饑荒的貧苦百姓,因此秦石易俠盜之名在民間百姓中傳得分外響亮。
秦石易的樣貌在外人而言最是神秘,據說是一位長得堪比天神的男子,因為無人得見,官府通緝才十數年無果。
這樣的男兒同時又具有深刻的浪漫情懷,他與江南第一美人宋青青喜結連理二人隐跡江湖,從此才子佳人雙宿□□不失為一段佳話。
就連白澤這個從小在深宮長大的皇子也對這個傳奇人物有着強烈的仰慕和憧憬,兒時的他少年氣盛曾幻想自己有朝一日隐姓埋名,效仿秦石易做一名劫富濟貧的大俠。
然,幻想不過是幻想罷了。
他的幻想破滅了,只因他是皇室中人,但如今他卻要親手殺掉他所崇拜的人,這個人是他曾經的偶像,如今卻要他以最殘酷的方式親手生生殺了他的偶像。
皇弟,你這般做,是恨我恨到極致了吧。
秦石易,這個深受百姓愛戴的人同時也樹立了太多敵人,這些敵人都不是一般人,不是富可敵國就是權勢滔天,因此秦石易頭顱的賞金一年比一年增漲,想殺他的人除了官府的捕快還有各種江湖上的亡命之徒。
但秦石易做事滴水不漏,如同人間蒸發了一般,杳無蹤跡。
可天有不測風雲,秦石易化名洛展傑扮作一位從閩南而來的富商,與妻子定居在京城腳下。
這位年輕有為的洛先生帶着幾名家眷與少數細軟卻入住了京城最是幽麗的清雅水榭,這座庭院算不得京城最名貴的地方,但景致卻堪稱京城一絕。
然,清雅水榭中所住之人,是何面目,無人得知,只是偶爾有人路過隐約得見似乎有仙氣盎然,雅琴靈簫之聲偶有聞之,如天籁。
于是清雅水榭主人的神秘早成了京城裏茶舍酒館的飯後談資,一日,從京城南部的茶舍中不知怎的就傳出,清雅水榭的主人便是十年前江湖上銷聲匿跡的俠盜秦石易的消息。
這樣的消息官府自然是不能放過的,一些為了得那天價賞金的江湖人也紛紛聚往京城。
一時間整個京城圍繞清雅水榭開始沸騰了,但那主人的底子查來查去也只能查出洛展傑,閩南人士,做陶瓷生意起家,為人低調,其妻洛氏雲珊亦是閩南人士,二人育有一雙子女。
但僅此而已,不論官府還是渠道甚多的江湖人都只能查到這些。
時隔半月,一批來自西域異國的使者進貢了三顆東海夜明珠,這三顆夜明珠璀璨生華,流光溢彩是世所罕見的寶物,然而,這些金發碧眼的使者卻在第二日上報官府說他們的夜明珠不見了,置放寶物貢品的房間四周具有嚴密防護,然而在這堪比密室的房中,三只錦盒紛紛清空。
裏面只留了一方玉帛上言:滄海遺珠,吾所收藏。
那異國使者瞅準了這個機會借機為難大夏朝,意圖挑起兩國的戰争。
聖上下旨讓安平王徹查此事,全權負責。
玉帛上的字跡正是本該銷聲匿跡的秦石易的字跡,那天衣無縫的作案手法,探囊取物如入無人之境者全天下只有秦石易。
☆、誅殺
? 那一天夜裏,雨下的很急很大,安平王白澤帶着一批官差親臨清雅水榭,不顧主人的阻攔進行了一個多時辰的搜府行動,三顆明珠被一顆不落地全部搜了出來。
璀璨的明珠熠熠生輝,映襯着洛展傑夫婦蒼白卻淡然的神色。
白澤看着眼前這個真如傳說中天神那般的男子,他年輕的不可思議,如果不是從小聽着他的傳說長大,若不是他親口承認他是秦石易,他真不敢确信這個不過三十出頭的男子會是那個一直活在傳說中的人。
只是可惜他不是天神,他是個人,是個已經被逼到絕境的人。
“秦前輩,”白澤很尊敬這個人,這種尊敬甚至超越了他的父皇,“你還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嗎?”
他聲音有些嘶啞,這一切都是個局,他一直知道。
而他是這個局裏的劊子手。
秦石易擡眼看着眼前這個淩厲肅然的青年,從容一笑:“安平王爺,久仰久仰,快馬一生縱逍遙的不羁皇子不愧是人中龍鳳。”
白澤雙眸一亮随即黯淡下來,快馬一生縱逍遙是他年少時的狂言,如今想來真是癡想,但這個傳說中的江湖名俠竟然聽說過他。
白澤心底浮現一絲少年的喜悅,但這喜悅一閃即逝,因為他今日即将親手殺死他所仰慕的人。
“我少時曾聽說過你的俠名,那時你便是我心中的榜樣,“白澤對着這個他仰慕已久的長輩輕聲道:“夜明珠一事,我相信你。”
秦石易輕輕摟着妻子的腰,抹去她臉上的雨水亦或是淚水,擡起自己的右手道:“十年前,我的右手便廢了,盜竊一門終究要緊的不過一雙手,但我的手殘了,所以我才與拙荊隐退江湖。”
白澤看着秦石易右手虎口上一道可怖的刀疤,他知道這個人告訴他這件事,是想不負他的相信二字。
宋青青挽着丈夫的手,對白澤溫柔笑道:“王爺,妾身可否求王爺一件事?”
秦夫人的玉顏依舊保持着江南第一美人的絕世風采,歲月不曾在她的身上駐足。
看着這張絕世的容顏,白澤心底閃過一絲熟悉,卻不知這熟悉從何而來。
他點頭:“夫人請說。”
宋青青溫柔地看着丈夫,雨幕中的她如一朵凄傷的花,哀傷,絕烈卻充滿了無畏:
“待我夫妻二人死後,不論屍身如何,可否将我二人的屍骨灑在一處。”
秦石易溫柔地回望妻子,眼底是此生不渝的愛戀。
白澤心口一沉,蕭蕭雨下,他看着這一對絕世夫妻,心底忽然生出一股想助二人脫逃的想法,但一切毫無可能,他的身邊,此刻的清雅水榭到處都是皇弟的眼線,他即便是有心也無力。
一聲裂帛聲暗響在空氣中,一片細細的血雨抛灑而出,腥紅的血跡染上白澤的衣袍,他低頭那名絕豔剛烈的女子已經将漆黑的玄劍□□了自己的胸膛,又一聲極輕的呼嘯,那從容談笑的男子緊緊抱住妻子,将那剩餘的劍身埋入胸膛。
一切來的那麽快,侍衛們迅速上前,白澤抽出劍淡淡道:“火化了吧。”
這夜的雨下的很大,卻澆不滅清雅水榭燃起的一片大火,肆意汪洋的大火下,燒得最為慘烈的落霞居中,秦石易的一雙兒女被雙雙燒做焦黑的枯骨。
白澤拾起那交纏在一堆枯骨中的白玉镯,走出了屋子。
清雅水榭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大盜秦石易已伏誅,從此這個傳說般的人物以最慘烈的方式留在了人們的記憶中。
那是個不可能下雪的季節,九州卻那三天三夜的大火後下了三天三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