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靠近他懷裏,她極輕聲道:“不要離開,我害怕……”

她的聲音本就冷淡,此刻挑染上一絲驚慌無措,像一朵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花,令人心生憐惜,他的心柔軟極了,只攬着她,一手輕輕在她身後撫着她柔軟的發。

靠在他懷裏,她緩緩閉上眼睛,清瑩的睫毛微微顫抖。

靜坐在房中,她等着她的夫君,然而推開新房的卻是一名陌生的少女,那少女眉目秀麗到了極致卻也冷到了極致,手裏的劍快得像夏夜的閃電,殺氣鋪天蓋地,她剛來得及反應,那女子的劍尖就挑下了她的紅蓋頭。

雪亮的劍身停在她胸口前一寸的位置,這女子劍法之快駭人聽聞,她修習劍術已久怎能不知,最頂尖的劍術名家也達不到這樣快的速度,如同暗夜的魅靈。

“你是誰?”她無視那冷冽的殺氣。

“我是誰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誰!”少女如畫的眉目裏添上一抹厭色,冰冷的眼看着她,唇角勾起一彎憤怒的笑意。

她怔住,心底最深的隐秘被翻開,那一剎渾身如浸入冰水她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秦慕雪,”月如銀光,燭火明滅間,三個字鬼魅般響起,如驚雷敲打在她心上,她猛地擡眸,少女手裏的劍緩緩抵住她的咽喉,涼氣肆意的冰刃在肌膚上留下凄厲的溫度,緩緩開口:“你可記得,這世間有一個人叫做秦慕桐?”

她怔住,抹過胭脂的臉上竟蒼白到了極點。

“秦慕桐……”

她念着那三個字,那個曾經與她一起相伴了十多年的,最後被她親手埋進血腥與痛苦之中的字眼。

聞見有人進來的聲音,少女秀眉一皺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風一般地離開,來去無蹤,唯有劍氣震碎了桌上的杯盞,提醒着她,方才的一切不是夢。

而她所能做的,卻只能是抓住白澤的手讓他留下,有些真相太不堪,她不能讓他知道,絕對不能。

兩支大紅喜燭明明暗暗的照的滿室芳華,叫來侍女重新端來一壺合卺酒,白澤在桌邊坐下,執手倒了兩杯酒,握着她的手道:“喝了這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了。”

“夫妻……”她低聲呢喃,眸光在燭火下如蝶翼般輕軟,她輕笑,她是為仇恨而來,要在最後的時刻成為他身邊最危險的一把刀,夫妻二字,終歸是個笑話。

仰首,她依舊飲下了那杯酒,酒醇而香,涼涼地灌進體內,不帶情意的酒也能燃燒起暖意。

紅色的垂簾紅色的床帳還有那在清風中微拂的紅色輕紗,有輕盈的香氣,淺淺熏熏地彌漫了一室,重重深紅羅帳盈盈掃過木制的地上帶起一絲暈暈然的旖旎。

床畔邊,他擡手輕輕摘下她發中的簪子,黑發一绺一绺水墨一般傾瀉而下,襯得她清靈的眉目如詩如畫,他柔聲道:“方才,那人可有傷到你。”

她無聲搖頭,他的手卻突然撫上她的頸處,那裏有着劍刃留下的淺淺痕跡,傷口已經愈合了卻可以看出當時若再晚一刻,那利刃再近一分,他就要失去她了。

“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絕對不會。”他輕輕将指腹停在那傷口處,直視她的眼睛,鄭重而堅定地承諾。

他的目光那麽溫柔那麽堅定,像高山上的岩石,雪地裏的青松,像一陣暖風吹裂她心中最堅實的防禦,一剎那的怔忡,多年的痛苦與心酸仿佛要一下子洶湧而出。

“你的絲羅呢?”他見她的寥寥幾次,她脖子上總會系着一根纖薄的銀色絲羅,只是不知為何自從上次樓外樓他為她贖了身後,就沒再見她戴過。

她聞言氣息一窒微微偏過頭去,低垂的眼掩住內心的想法,良久,才輕聲道:“我……不想和過去再有一絲牽扯。”

他明白不該再問,那是她的過去,她的夢魇,他要她忘記。

他低低嘆息,心疼地以指尖輕柔抹去她頰邊的淚痕,微微垂首吻過她的淚眼,吻過她的臉頰,吻過她的耳垂,她瑟縮了一下,抵着他的胸膛,一向淡然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那樣的神情令他心疼,他穩穩抱住她撫平氣息,道:“你若害怕,我不會逼你。”

她擡起臉來直直看向他,向來蒼白的雙頰染上些柔軟的暈紅,燭光下動人心魄,她輕聲道:“你是我夫君,我不怕。”她傾身将他壓在寬大的喜床上,黑發在她身後散開垂落在他的面前。

他眸色深沉如墨,手極輕極緩地褪去她的衣衫露出她柔美的雙肩,肩下露出隐約的傷疤,那是利刃刺破肌膚留下的痕跡,那痕跡很淡,看得出被藥物處理過。

但依舊可以看得出來,那傷差點要了她的命。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肩上,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并不美麗,她曾經想除去那些長年累月留下的傷痕,然而,那些痕跡即便用了最好的藥也抹不掉,如同她始終逃不開過去的陰影一般。

他的指尖輕輕摩挲着那隐約的傷疤,細微的觸感令她有些戰栗,他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這些傷是怎麽回事?”

她早知道瞞不過他的,那些設計好的說辭,那些可以引起人同情的話語在她心裏翻來覆去演習了無數遍,她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那是我的過去,每個人都有過去的,不是麽,”她對視他深幽的瞳眸,低聲懇求:“可不可以不要問……”

“好,我不問,”捧住她的臉,他鄭重道:“桐,不論你有什麽樣的過去我都不會介意。”

她咬着唇,神色莫名雪白,片刻才低聲道:“桐……不是我的名字……雲岚也不是,這是曾經在舞坊時的名字。”

“那你有自己的名字麽?”他柔聲道。

“有,”她輕聲,睫毛低垂,掩住自己的想法:“我姓慕,傾慕的慕,我叫慕雪。”

他擡手勾起她一縷發絲置于唇邊輕吻,聲線低沉:“好,從今日起,我便喚你慕雪。”

……

那一夜,她說了一個謊言,一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編織的謊言。

☆、心疑

? 少女迅疾的身影出現在月夜之下,滑動的剎那飄逸無雙如同暗夜下的魅。

但她的身後始終有一道氣息如影随形,不論她的速度多塊,那道氣息都能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三步遠的距離。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回眸瞪着那個從安平王府出來就跟着她的白衣男子,她喘着粗氣道:“你還要跟着我多久?”

洛月立于風中,手裏一柄扇子輕輕扇着,腳下仙雲淡淡起伏,意态顏舒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如果他沒看錯的話,眼前的女孩應該就是那日青石路上遇到的小乞丐。

“在下并未跟着姑娘,只是恰好同路而已。”他薄唇微揚,露出一抹風雅的笑。

少女聞言登時氣窒,什麽恰好同路?為了甩掉他,她可是特意繞過了六座陡峭懸崖,三片湖澤,一大片茂盛松針樹林,還有數不清的屋檐房梁,這家夥竟然一路跟着她,寸步都沒有落下,甚至,她懷疑,他絕對是讓她的!

因為,她在這裏上氣不接下氣,而他卻悠閑地月下好乘涼。

“我警告你,再讓我發現你跟着我,我一定對你不客氣!”她揚了揚手中的冷劍,恐吓他,其實對這個神秘的家夥究竟有沒有恐吓作用她心裏真的沒底。

洛月淡然一笑,偏頭看着她手中的長劍好奇道:“你什麽時候學會劍術了?”

聽他語氣好像他以前和她很熟似的,少女氣盛快要抓狂:“你管我什麽時候學會的?”

“我不管你什麽時候學會的,以後不許用劍術傷人。”他微微斂了笑容,不怒而威,少女看他這模樣,心裏沒來由地瑟縮了一下,這股氣度似曾相識叫她不由自主地氣弱了下來。

意識到自己竟然怕一個陌生人,少女暗罵自己膽小,秀麗的眸子靈黠地眨了眨身子一晃竟要化作一道飛煙,洛月搖搖頭,無奈道:“怎麽還這麽頑皮。”

說着,手裏星光粼粼閃爍,将那道煙霧環住,少女不得不在空中現形,掙紮着道:“喂,你這個壞蛋,放開我,快放開我!”

但她越是掙紮,身邊星光越是閃爍不止晃得她眼花缭亂,洛月走近她道:“你為什麽要刺殺安平王妃?”

聞言,少女不做掙紮,眉間神色頓時冷下來:“與你無關。”

“你現在形同魅靈,雖然身法了得,但若知曉其中利害的人也可以輕易殺死你。安平王府的事情你不許再插手,交給我就可以了。”

見她不理會他,只別扭地扭過頭去,他停了停,合上手中的紙扇,在她腦門上輕輕敲了三下,囑咐道:“記住,不要讓自己受傷。”

解開少女周身的束縛,他轉身同仙雲一道消失在夜空裏。

少女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怔忡地摸摸自己的額頭,突然她好似想起了什麽,身形化作流星往腳下的燈火人間飛去。

*****

盛京,又迎來了一場連綿的細雨。

王府的後花園也是繁華而寂寞的,雨絲輕柔地自天際灑下,在這空冷的寂靜中漾開一絲難以言喻的哀涼。

殺戮,血腥,火海,曾經久遠的記憶模糊地在心底沉浮,雨勢越來越大,雨珠打在塘中枯葉上啪嗒啪嗒地響着,一朵朵花兒被強烈的雨勢打掉花瓣,唯剩殘蕊落寞枝頭。

“如果,那一夜,也有這麽大的雨該多好。”她輕聲呢喃着,思緒再度陷入了那場可怕的夢境。

星魂匕躺在手心裏盈盈着寒光,她和她的滅族仇人每日同床共枕,翻江倒海的恨意一撥又一波朝她襲來,她卻始終沒能舉起這把匕首□□他的胸膛。

她告誡自己,不能現在殺死他,主上說過要等最後的時機,現在時機未到,白澤還不能死,但心底另一個聲音卻告訴她,她無法下手殺了他的真正原因。

被自己的思緒驚到,手指微動,有利刃割破肌膚的感覺,她垂首看着手指,星魂匕是世間最利的利器之一,輕微地一滑已是劃進指骨,傷口裏湧出了極豔的鮮血,一滴一滴垂在她雪白的長裙上,美得驚人,像開在冬雪裏的紅梅。

“你的手怎麽了?”白澤站在廊下,看着立在花間,凝眸看着自己滴血的手出神的她。

她愣了愣掏出帕子将手指上的血跡擦幹,草草包紮了一下道:“沒什麽,小傷而已。”

他快步走過來,微一用力扯過她,将很快被血染地通紅的白絲絹拿開,那猙獰的傷口裏仍舊血湧不止,他黑眸沉沉,似有怒意:“這叫沒事,小傷而已麽?”

“是,小傷而已。”她曾經被人差點砍去整條手臂,那樣的傷,她也不覺有多麽嚴重,性命于她從來都不重要。

他薄唇輕抿,一言不發地只拿了傷藥幫她仔細上藥,包紮,手指的動作小心翼翼,藥是上好的金瘡藥,灑上時劇烈的痛楚嚴重時會令人昏厥,但她卻連眉頭都不眨一下。

“這麽深的傷口,你不痛麽?”

“不痛,小時得了怪病,不論怎樣的傷口流血都不會痛。”她平平淡淡地說着,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氣一窒,他看着她白雪般的容顏,她只是淡漠地看着自己深入指骨的傷痛,她身上那麽多的傷痕,像玉石上的裂痕,斑駁而可怖,所以,當那些傷被刻在身上時,她也是這麽看着,因為不覺得痛,所以從來不重視麽?

這樣的她,怎能不讓他心疼。

“慕雪,為了我珍惜自己,你不會痛,我會。”

她愣了愣,為他的溫柔與憐惜感到震驚,她從不覺得這是一個多麽難受的事,因為殺人時即使被砍再多刀,她都不會感覺痛,所以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成為朔月第一殺手最上乘的籌碼。

也因此,朔月裏最冷酷的殺手見到她都會害怕地低下頭顱。一夜一夜,她踏過血腥的屍山,手裏拎着滴血的彎刀,像從獄火裏走出的修羅,從來不覺得痛,因為修羅是不會痛的。

但,面對這樣的她,他竟然會有那般的憐惜,這樣的情太可怕讓她心慌。

裝作不經意地抽回手,她站起身目光泠泠透過院外的雨幕,話裏透了絲刻意的疏離:“多謝王爺替妾身包紮,妾身以後會注意的。”

話音尚未消失在空氣中,他忽然地靠近讓她輕吸了一口氣,她慌亂地不敢與他對視,輕紫的簾幕被風吹起再緩緩落下,雨聲漸小,天地之間安靜地只剩他和她。

他深潭似的眸子牢牢迫視住她,涼薄的唇貼在她唇邊,一字一頓:“告訴我,你會好好保重自己。”

她擡眸,望進他的眼底,心房上堅硬的冰牆輕輕啓了一絲縫隙。

終于,她的聲音微含了絲抖顫:“我會……好好保重自己。”

輕輕嘆息,他摟着她,在她耳畔低聲:“你究竟有怎樣的過去?”

她身子一僵,薄唇輕抿,默然。

密雨斜侵,落在她絕美的側顏上,似是淌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

有她相伴的日子裏,白澤第一次感到他的生命是有意義的,五年前,他失了她的消息,五年後,失而複得。

有些美好,像夢境,不像真的。

而她也像夢裏人,只是與記憶中梧桐樹下那個精靈般仿佛不谙世事的少女有些不一樣。

清冷的眉眼,漠然的神色,以及偶然才會被他捕捉到些許的不一樣的情緒,重重堅冰之後仿佛沉澱了無數刀光血影,她身上的傷也無一不是致命的傷口,那五年,她究竟發生了什麽?

新婚之夜,她不要他問過去,他亦沒問,只因,他莫名覺得她的過去或許與他有關。

五年前,秦氏被誅,清雅水榭燒了三天三夜的大火,而後他去了城西,那個梧桐小院也在一夜之間被燒得面目全非,鄰近的人說是天火使然。

他從未想過,這兩場看似無幹的火事會有關聯。

她清麗的眉目在腦海中徘徊,與一個模糊的身影重合——那位風采卓絕,最後自裁于他的劍下,秦石易的妻子宋青青。

誅殺那夜,他記得自己初見秦夫人時那種莫名的熟悉感,相似的眉眼,出塵的氣質,還有……落霞居內的枯骨。

手中杯盞應聲落地,碎成無數片,沉思許久,他沉聲喚道:“影衛。”

男子利落的身影畢恭畢敬進了書房,立在窗邊看着窗外的月色,他道:“你去幫我查一件事。”

……

打開錦盒,裏面是通體靈透翠色深深的一支簫,她取出置于指尖凝眸打量,侍女在一旁殷切道:“這是王爺前些日子特地遣人尋了翡翠玲珑石,為王妃親手打造的一管玉簫……”

侍女話未說完,便驚見她的手不經意一滑,清泠的一聲脆響,簫身斷裂成雙,斑駁的裂紋蜿蜒出一道殘忍的痕跡,侍女登時驚吓地臉色慘白,她只是淡淡道:“手滑了……以後讓王爺不要送來了,我不喜歡。”

腕間披過流麗的輕紗,她曳地的長裙緩緩離去,獨留兩根翠玉在地上泛着冷淬的光華。

☆、火起

? 書房之中,白澤正立于桌案前提筆寫字,侍女戰戰兢兢地捧着錦盒在屋中跪着,聽完侍女的回禀,白澤只淡淡道:“既然她不喜歡,那便放下吧。”

侍女悄然退下,他注目錦盒良久,卻終是取出斷簫,指尖輕輕摩挲了一陣,那斷裂的缺口卻隐隐刺痛他的心。

是夜,無月無星,看似太平。

遠遠望着她在窗下倒映的影子,纖柔而清冷的身影深深刻在他的心上,可是新婚三月以來,他和她之間仿佛隔了一層看不見的薄紗,明明是最親密的夫妻,他卻似乎從來弄不清她心底在想什麽。

她用最清冷的外表做出最完美的僞裝,所有的情緒都被掩埋在雪色的眸中,她的過去,他與她共有的那些回憶,她似乎都忘了,又似乎都沒忘,她似乎刻意想要忘記,又似乎刻意地不讓自己忘記。

如果,她的身份真的如他猜的那般,那麽到那一天,不論她來到他身邊的目的是什麽,他都會成全她。

幾撇黑影在夜色裏疾行,帶着殺氣而來。

擡手取過弓箭,他往黑影的方向走去,消息來得不錯,今夜果然不太平。

白日,他正在書房辦公,一個小孩子卻突然從窗口爬了進來,胖胖的小臉笑容可掬道:“王爺,我家公子要我帶一句話給您。”

他詫然,那小孩子說完那句話順走了他桌上的一盤糕點便走了,那小身影蹦跳着消失在窗外。

他不該相信的,但他不能忽視那個人的話——那神秘從容的男子帶話給他,他只覺不得不信:火起南牆,不見東風。

夜空飄來焦木枯枝的味道,宮裏的探子來報,因各地反夏組織秘密議事,有不少組織打着靖南王的旗幟商議謀反,而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擁護他為上主。

國家初定,根基不穩,這些動搖國本之人是白炎必誅的對象,是以,身為蕭家唯一後人的他于白炎而言更加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所以,他可能會“随時随地”死去。

猛然撩起的烈火“轟”地在他的日常居所——南院鋪開,頃刻将南院的天空燒成豔麗的紅,屋檐樓臺一瞬間全部淹沒在火海之中,火舌無情地舔食着周遭的一切,所有人都去了南院救火。

他原本就做了準備,加上孟嶼的消息,早就疏散了人,備足了充足的水源救火。

這,是一場預知的火事。

只是,這幾日,連刮數日的東風卻不知能不能停,否則他整個王府只怕會淹沒火海。

暗色的人影在夜的保護下隐藏地很好,可惜手中泛着刺目寒光的兵刃卻洩露了他們的行蹤。

白澤舉起青玉彎弓追了出去,拉弓,挽力,瞄準,箭矢和人影一起移動,三聲霹靂弦鳴,流星飛羽刺破空氣疾馳而出,一人應聲倒地,身後的人尚來不及反應,被接二連三的白羽箭射中倒地。

果然辦事滴水不漏!怕燒不死他,還要派殺手來殺他!

白澤冷笑,卻見夜空中還有另一道黑影,他眸色一沉,手中疾羽飛射而出,但那人顯然狡猾得多,懂得借地形之利庇護自己,而那人竟朝一個方向而去,那裏是慕雪所居的院落。

他眸色一沉,急忙趕去,慕雪所居幻月閣與南院之間隔了一整個後花園,他趕到時,那裏正映照得整個南院火光沖天。

一路上落了幾名刺客的屍體,那些人他都沒有下殺手,卻不知為何一個個氣絕多時。

他趕到幻月閣時,海棠花後,那一襲單薄白衫的女子正愣愣看着滿天火光,整個人臉色慘白,仿佛靈魂被大火吞噬了去,眼神空洞而荒蕪。

而她的身後,那名殺手正舉起長刀朝她劈去。

待慕雪反應過來時,她人已被白澤牢牢固在懷中。

白澤卻來不及閃過那人劈風奪勢的一刀,只擡手一擋,只聽“刺啦”一聲,他右手虎口上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血痕,血色蜿蜒而出,青玉彎弓應聲落地。

安平王白澤神射王侯之名天下皆知,那一刀卻是極狠,幾乎劈開他整只手掌,如此一來,這只神箭手算是廢了。

慕雪駭然地看着他瞬間被廢掉的右手,他為她擋刀的剎那,太過震撼,以至于他将她推開獨自迎戰刺客時,她仍舊愣怔當場,那一刻仿佛有什麽東西在心上土崩瓦解。

負此重傷,白澤反倒愈發鎮靜,眸光銳利地驚人,只狠狠将慕雪往旁處一推,腳下一挑,左手竟執過方才一名刺客的銀槍,夜風将他的玄色長衫烈烈作響。

“廢了右手的安平王爺,等于是個廢人。”那刺客見他用的是平日不常用的兵器,眼底蔑意一閃,刀光凜冽,擅長遠程攻擊的人近身格鬥就是弱點。

“少說廢話。”白澤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手中碧色銀光一閃,人身随槍走,趨避進退。

他身影穿梭之間如風馳電掣,左手銀槍的攻勢路數淩厲,潇灑,變幻無疊,打的那刺客連連後退,不沾一絲上風。

白澤分明是個使槍的高手!

銀槍屢屢自門面險險而過,那刺客心道不妙,再不敢輕敵,奈何手裏攻勢漸弱,不得已轉攻為守,空氣中刀槍碰撞的聲音铿锵在耳,險象環生。

站在一旁的慕雪臉色發白地看着二人過招,白澤的槍法精進,槍頭銀光點點起落之間有流星之勢,那刺客眼看敵不過白澤,虛晃一招,卻轉而往慕雪攻去。

然而他的刀尚未靠近慕雪身側一寸,腳步疾然停在原地,他愣愣低頭看着胸口處猛然刺進來的槍頭,槍頭毫不留情地抽出,血雨濺出撲在他自己的臉上,跪倒地的時刻,他看着白澤,似乎不明白為何今日會敗在他手上,他明明……

白澤持着銀槍将慕雪護在身後,似乎看出他的疑問,目光審視着手中的銀槍以及廢掉的右手道:“本王右手的弓箭術習了十八年,但左手的槍術卻習了二十三年。”

他将銀槍抵在刺客的咽喉處問:“說,是誰派你來刺殺本王的?”

那刺客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麽,但一道極輕的呼嘯聲後,那刺客身子劇震,兩眼一凸,身子往前一傾,竟暴斃而亡。

“他死了。”慕雪道。

“我沒有刺中他的要害,”白澤将刺客後背上的衣物挑開,只見他後背被什麽東西打出了一個血洞,“是有人要他的命。”

他目光看向遠處假山石後,因修習箭術之故,他的眼睛即使在夜裏也能視物,那假山之後有一道暗影倏地消失了。

“你的手……”耳畔傳來擔憂的聲音,他轉首只見慕雪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臉色慘白,貝齒不覺咬住自己的嘴唇留下深深的齒痕。

她在擔心他。

他心頭一暖,擡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道:“無妨,叫隐醫包紮一下便可,只是今後無法架弓了……”

他沒說完,她卻突然走進他懷中,身子微微地發顫着,聲音也不如往日那般平靜淡泊:“你不要出事……不要。”那是極任性的發言,是她從未有過的情緒,卻令他欣喜不已。

輕輕撫上她的發,他安慰似的吻吻她額前的發道:“我還有你要保護,怎麽會出事。”

聞言,她身子一頓雙手愈發地捉緊他的衣襟,聲音在他胸前悶悶響起,近乎哽咽:“你答應我就要做到。”

*****

安平王府南院的大火在一天一夜的不停歇的滅火下終是熄了下去,即便提前有準備,這場火還是來的太猛烈,幸運地是這一夜出奇地沒有刮東風。

支走白炎派來慰問的太監,白澤有些乏力地撐着額頭,這幾日他的右手廢了一事算是天下公知了,那些假情假意的遺憾與關心是他負傷以來最心煩的事,他的手廢了,只怕他們都在背後拍手稱快吧。

當然,他卻仍覺得因禍得福。

書房的門被推開,白澤撐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那白裳女子端着剛煎好的藥走了進來,她腳步極輕且十分優雅,一舉一動都凝着飄逸清麗的氣質。

捧着白瓷藥碗,她輕輕用勺子搗着裏面的藥汁,湯匙在藥碗之間碰出脆脆的叮叮聲,泛着氤氲的白汽被她輕輕吹開,送到他嘴邊道:“來,喝藥。”

他略一皺眉:“不喝。”

“為什麽?”她一愣,呆呆問道。

自從那夜遇刺,南院被燒,他平日裏一些事大多在書房裏辦,他的右手受傷不便,她便貼身照顧他。

他喜歡她為她變得有些茫然的模樣,指着藥,他道:“太苦了。”

她聞言舀起一勺嘗了一口,她加了些許蜂蜜熬得,就算掩蓋不了原本的藥味,也可以忍受,再略一嘗,她道:“不苦呀。”

他偏頭問道:“真的。”

她又嘗了一口剛要點頭,他猛地傾身唇瓣貼住她的,柔軟的舌頭巧妙地探進去吞去苦澀的藥汁掠奪她的馨香與甜蜜,毫不留情地攻城略地。

一吻結束後,她再無法像往日那般淡漠,雪白的臉頰上留下一朵豔麗的紅暈,眼神迷茫地看着他,教人心神一蕩。

白澤笑了,他真的很喜歡她茫然時的模樣。

被他就這樣輕薄了,待她回過神來時她便有些惱了,将藥碗狠狠放進他未受傷的左手,作勢就要走開卻不小心拂過書桌上的書冊,露出了一只錦盒。

她目光停在錦盒上,眉宇間不由攏了一層冷意,她将錦盒打開,那支本應斷掉的碧玉簫完整地展現在她眼前,中間有一層修葺過的痕跡,看得出他曾精心地将這支簫恢複原來的模樣。

她輕聲道:“這支簫是被我摔斷了,為什麽還留着?”

轉首問他,只見他眼底浮現一層寂色,她抿了抿唇眸光沉在窗外的一縷微光裏。

他看着她,神情十分認真:“你的簫聲,是我無法忘記的回憶。”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揪住兩側的裙擺,許久,她回眸淡淡一笑:“今夜,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他愣住,曾經的雲岚绮夢裏,令人沉醉長眠不願醒來的那支傾國傾城的舞,自從嫁到王府,他從不曾見她跳過。

不忍看她難得的笑容消失,他道:“好。”

☆、生涼

? 流星閣上,白澤坐于蓮花池邊的碧水長廊下,天際一輪孤月靜灑光華,屏退了衆人,他靜靜等待着她的到來。

暗香盈袖,極輕的腳步聲傳來,他詫異擡眸,卻愣怔住。

她立于月下,身上的廣袖紅紗衣在風中輕輕拂動,墨色的發未束,眉心一抹紅寶石添得麗色。

“往昔,我從未真心舞過,那些不過是曲意逢迎罷了,”她望着他,眸清如水,聲如碎玉:“但今天,我想跳給你,只跳給你看。”

風拂過,她翩然而起,廣袖輕紗出塵,足輕點地身段如驚鴻一般在半空旋開,重重月光在她身畔籠下,如煙似霧,流雲水袖霍然抛開如天際撩雲的霞光,墨般的黑發舞動間流轉在她身側,千絲萬縷。

有風襲來,她水唇微勾綻開奪人心魄的淡笑,雙足卻旋轉地更疾,氣力凝于手腕,帶着緞紗驚人地劃破空氣的靜谧,盈盈踏過地面九盞銀花燈座,她舞至他身前,濃黑的長睫中清冷的瞳直直看着他,仿佛要印證什麽。

白澤,如果可以,今夜的我想在你心裏留一個位置,一個屬于我的位置。

他失神,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卻倏然退開,徒留黯然清香,裙帶紛飛,她旋身輕擺,竟借勢騰空飛躍而起,舞姿乍然自柔軟如水變得淩厲如風,似月夜下的一團火,卻帶着無法抑制的冷冽哀傷撲面而來,她側身疾旋,纖手緊握,眸中似乎有水光漾過,漫天的細碎花瓣星星點點随着她的舞動肆意揮灑空中,若隐若現那傾城眉目。

這是盛極京城雲岚绮夢,他明白為何那些人願意終身沉浸在這夢境之中了。

但這一夜,她的舞姿,比之傳聞中更盛——無法言喻的生生不息的夢與幻,恍若,她将自己的靈魂刻在了這支舞裏,用生命在舞蹈。

柔軟的裙裾緩緩鋪在地上凝成一朵婉麗的蓮,緋色花瓣伴随着她的一舞方罷輕軟落下,落在她的發間,衣間。

靜靜起身,紅紗長裙像翩翩一只赤蝶,她踏着輕盈的舞步朝他走來,他幾乎屏息,薄汗自她的額上滑下,帶濕腮邊的發絲,一雙眸子點染星光,如清天冷月,清麗絕倫的臉頰未施粉黛卻動人地叫人心馳神往。

“這支舞怎樣?”

她傾身,靠他極近,聲音也放得很輕,帶着香氣,蠱惑卻認真地問他,柔軟的發絲緩緩垂落,像子夜的緞。

緩緩地,他擡手以指骨撫上她的眉眼,她秀挺的鼻梁,還有柔軟的唇,啞聲道:“傾國傾城。”

“還有呢?”她抓住他的手,語音有些不确定的急切和惶惑。

“天下無雙。”他說。

那一剎那,她似是松了口氣,纖細的手捧住他的臉近乎嘆息:“好,記住今夜的我,記住今天你說的話,我……只要這些。”

兀自低落下去的聲音消失在她唇邊,白澤看着眼前的女子如畫的眉目靠近自己,微涼的唇貼住他,小心卻眷戀地……吻他。

無限憐惜之情蔓延而起,他溫柔地一把抱起她,往暖室走去,身後清靈的月色将兩人相依的身影融在了一起。

……

時值深秋,整個大夏彌漫着秋風一般的肅殺之氣。

大夏邊境有番邦國屢屢挑事,晉武帝派上柱國大将軍孟嶼率二十萬大軍重返戰場,以震大夏國威。

王府會客廳中,孟嶼置下茶杯淡笑道:“孟某此來是向王爺告辭的。”他身邊那個背着個大書箱的小童正在花園裏追蝴蝶。

白澤看向他言辭間并不忌諱道:“将軍雖然手握重兵,但似乎頗得陛下信任。”

孟嶼大将軍威名在邊疆已是如雷貫耳,如此功高震主,白炎對他卻依舊頗為倚重,無任何動作。

孟嶼笑笑道:“孟某于功名權勢并無向往之心,手中所謂兵權也盡數在陛下手中,不論是孟嶼這個人還是上柱國将軍,在陛下眼中都不過一顆用來行兵打仗的棋子罷了,陛下談何需要忌憚孟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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