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聞言,白澤雲淡風輕地一笑,此話倒是不假。

據他探子手裏的資料顯示,孟嶼家世清白,父母均在邊關務農,後戰事起,參軍繼而屢立戰功被提拔為将軍。

孟嶼雖然在邊疆戰功赫赫,威名甚高,卻一向将自己擺的很清,在朝廷中也從不拉黨結派,見人三分涼薄淡笑,既不結好也不交惡,仿佛游離紅塵之外,中立的态度又只對皇帝一人表示忠心,這樣的人,絕對是晉武帝想要的人。

只是,這樣的人卻屢屢對他伸出援手。那日王府南院起火,若非孟嶼提前告知,他整個王府只怕早就成了一堆殘灰了。

此人料事如神,未蔔先知,神秘莫測。

“将軍可否告訴本王,你,”頓了頓,白澤看向那個淡笑從容的男子,好奇問道:“為什麽要幫我,你不怕陛下因此忌憚你?”

整個大夏都知道,安平王爺在晉武帝眼中是個怎樣的存在,而孟嶼對這些仿佛并不在意。

“忌憚不忌憚,半年後王爺便會知曉,”孟嶼不着痕跡地繞開話題,卻意味深長道:“今日,孟某此行除了向王爺告辭之外,另想冒昧問一句王爺。”

“但說無妨。”

“王爺可會反夏?”

探究似的看着那男子莫測的神色,片刻,白澤只斬釘截鐵地回了兩個字:“不會。”

那男子聞言愣了愣卻低聲道:“原來如此。”

*****

大夏晉武九年,祁北江城因蟲災百姓顆粒無收,以朝廷不開倉赈濟為由,守城尉薛重起兵,薛重曾是靖南王的舊部,當年白澤舅父手下的一員猛将,白澤的槍術便是由他啓蒙,薛重算是他半個導師。

當年靖南王兵變,蕭治之,蕭皇妃以及蕭家舊屬中有能者皆被處死,其餘兵士一律革職流放,薛重因腿腳盡廢免于一死,被流放祁北。

而此番,薛重起兵,晉武帝白炎派白澤親自前往祁北招安,倘若招安不遂,立殺無赦。而若白澤不殺薛重,白炎便可以夥同亂黨,意圖謀反的罪名,名正言順地除掉他。

昭宸殿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接旨時,白澤心裏殺意沸騰,白炎,你每次都只會用一招麽?八年前,逼他親手殺死母妃,舅父;五年前逼他親手殺了秦石易夫婦,而如今卻是要逼他殺了他的授業恩師麽?

白炎,你夠狠!

但,他卻只能遵旨。

皇命令白澤三日後動身并且接手祁北的一支秘密衛隊,而他在三天內做好所有安排,他不在王府的日子裏,他必須保證慕雪的安全。

臨行前的最後一天,老隐醫來到書房躬身一揖笑呵呵道:“老朽在此恭喜王爺了,王妃有喜了。”

趁夜趕到幻月閣。

“慕雪。”白澤風一樣地沖了進去,只見那白衣女子只靜靜坐在床邊,一手輕輕捂在小腹上,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漠而安然,眸子定定看着月下窗影,不知在思索什麽。

直奔榻前,白澤輕輕握住慕雪的手柔聲道:“慕雪,我們有孩子了?”

慕雪愣愣擡頭似乎被他眸中因狂喜而起的千般色彩所震懾,半晌也道不出一句話來。

“再過幾個月,就有孩子會喊我父王了。”将頭輕輕靠在她的小腹上,他一向冷峻的面孔上出現極單純的神氣,似乎得到了世間最昂貴的珍寶。

“你很開心嗎?”耳畔響起那微涼的聲音,帶着些許不确定和惶惑。

“開心,當然開心,”白澤握緊她的手,卻覺得她的手涼的驚人,當下扯過薄被披在她身上囑咐道:“你答應過我要好好保重自己的。”

她凝望着他,唇邊漾開一絲淺薄的笑意:“我答應你的。”

她的模樣那樣脆弱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在空氣中,一想到明日就要和她分離,他就無法抑制地恐慌起來,他珍重呵護的一切似乎都會離他而去,他不能也不願再承受那樣的驚痛。

“我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輕輕将她攬在懷中,他吻着她的發絲吻着她蒼白的臉頰,做着承諾。

她靜靜倚在他懷中,目光落在地上的重重暗影裏,她道:“王爺,妾身準備了一壺酒,王爺明日動身今日讓妾身為王爺踐行吧。”

桌上一只小小的白瓷酒壺,兩只小杯,她起身走到桌邊腳步有些不穩,白澤急忙扶住她,她卻不着痕跡地微微避開他,握住壺把的手也有些顫抖,傾壺各倒了兩杯酒

冰涼的酒液仿佛有着明火般的溫度,指尖攏着酒杯,她緩緩遞給他。

她神色蒼白地像雪,唇瓣都毫無血色,那一剎,白澤隐約明白了什麽,他默了默,接過酒杯望着她柔聲道:“多謝夫人。”

☆、寒紫

? 白澤端起酒杯欲一飲而盡,慕雪涼透的手卻猛地将酒杯拿過,他見她勉力一笑道:“入秋夜涼,我将酒熱一熱。”

手顫抖着将那壺酒端了出去,穿過冷冽的風,暗夜的走廊裏唯有她白衣翩跹斂衽不勝衣,一把尖刀穿梭而來絲毫不差地抵在她的咽喉處,一個陌生的聲音道:“為什麽不把酒給他喝下!”

黯淡的天光下,那人一張陌生的面孔,眼角眉梢肆意的殺氣卻是朔月獨有的——殺手的标志。

她站定,只淡漠地看着來人一言不發。

“你難道忘了,五年前是誰滅了秦氏滿門?是誰害得你家破人亡?”

她漠然,仍舊一言不發,那人的手微一用力尖利的刀刃下一刻就要刺入她的肌膚,電光火石的剎那,她只擡起左手猛地一掣肘,刀刃偏離翻折穩穩刺入那人的肩胛骨,清冷的眸光裏殺機畢現。

那人不怒反笑:“看來你竟愛上了他?呵呵呵,真是天大的笑話,朔月裏最無心的殺手竟然動了情?”

她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刀刃更進一步刺入,利刃割破血肉的聲音緩緩傳來,那人悶哼一聲,額上冷汗直冒,卻冷冷諷刺她:“你的命是主上救的,你是主上一手培養出來的朔月第一殺手,所以……不要妄想背叛主上,我會……殺了你!”

“你們皆道我無心,無心之人談何背叛?”她冷澈如雪的眉目隐隐浮現殘酷的笑意,絕美無雙的笑顏帶給人至深的戰栗,:“不要忘了,我的刀是最快的,想殺我,你還沒有資格。”

她猛地抽出匕首,另一只手中的酒壺杯盤應聲落地,在暗夜裏發出哐啷脆響,那人狠狠看了她一眼捂着傷口消失在夜色裏。

她駐足在夜色裏,仰首望天,一雙手不期然從身後抱住了她,她知道是他。

“剛才發生了什麽事?”他啞聲道。

“不小心碰了一下……”她淡淡道,另一只手将染血的匕首悄然攏在袖中。

他不再多問,只在這涼夜裏靜靜地抱着她,緊緊地緊緊地。

翌日,天微亮,慕雪着一襲紅色軟絨披風立在風中注目白澤遠行的身影,似是想将他的背影永遠地記在心中。

早在他為了救她,廢掉了右手時,她就知道,她這一生再也成不了他身邊的那把最危險的刀。

她是朔月裏最無情的殺手,可是連她自己都沒有料到,最是無情之人若動了情,卻是刻骨銘心的。

組織費盡心機将她送進王府,千方布局萬方設計卻獨獨算漏了她的心,如今一步錯,步步錯,她再也回不了頭了。

*****

祁北,江城風動,武林江湖勢力齊集,目标皆是暗殺安平王白澤!賞金:十萬兩黃金。

但在白澤前往江城的一路上,卻有一支神秘組織替他除去了這大部分的路障。

江城反夏起義軍頭領薛重書信一封請白澤于沙月嶺一見——以師父的名義。

白澤趕到時,薛重的幾名手下前來迎接。

祁北已入秋,沙月嶺上漫山遍野的紫薰花已經開了,大片大片的流紫幕天席地,漾月煙波,有一攬天下紫意的架勢,一彎小小的湖泊嵌在這沙月嶺中如紫月寒星。

不想這荒蠻祁北之地竟有如此美景。

霍的,一片雪樣光華一閃而逝,白澤驀地停下腳步,只見遠處山野上有叢叢紫薰花瓣團團勁舞飛揚而出,漫成流麗的雲霞,冷削的玄殺之氣縱橫而起,錯落而下,那瞬間,一道紫衣身影忽隐忽現。

那人正在舞劍,劍招矯健如勁松舞清風,清逸如飄雪降凡塵,轉身騰空,劍挑水面,水袖利刃在一片飛水冰片中剛柔并濟,勢不可擋,劍——殺人之利器也,卻被此人舞得行雲流水,潇灑至極。

白澤不覺呼吸略有停滞,那身影為何……為何與慕雪那般相像?

“那是誰?”他問。

“啓禀王爺,那位是紫衣護法零。”

“紫衣護法……零。”白澤低聲道,再擡眸,那紫衣身影已再望不見。

薛重以沙月嶺為據點,立下山寨,屯兵五千,祁北的大部分的勢力皆在他手。

白澤一襲便衣來到山寨時,那雙腿殘廢的老人正坐在輪椅上等候多時,這位老人曾在沙場立下無數戰功,如今滿頭鬓發幾近全白,臉上的皺紋如刀刻一般,只是一雙眸子依舊如盛年時那般銳利。

“薛重參見小王爺!”老人見到白澤當即掙紮着下了輪椅要來跪拜。

白澤連忙扶住他道:“師父如此大禮,徒兒如何受的起。”

“小王爺竟還稱老朽為師父,老朽……”老人看着昔日的小徒如今的大夏朝王爺對自己仍舊這般尊敬,當下老淚縱橫。

推着師父走進議事的屋子,白澤發現屋中的一切布置全如靖南王府當年的擺設,主位上放着一張牌位——靖南王蕭公治之之靈位。

白澤心下頗為觸動,師父從前在舅父部下便是最忠心的一個,如今舅父逝世多年,薛重卻依舊對舅父有着最深刻的敬意。

薛重讓白澤推着自己走進屋中之後,徑自劃着輪椅在靖南王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白澤亦上了一炷香。

然,煙熏袅袅,薛重忽道:“小王爺,此次您會親自到祁北之地來,意欲何為,老朽自知,薛重在此與小王爺明言,薛重絕不會同意招安更不會投靠朝廷!”

聽薛重這麽挑開明說,白澤已然明白,如他所料,師父的性子絕不會同意招安,那麽,白炎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一半。

“老朽今日還有一言想問小王爺。”薛重看着眼前的青年,眼底閃過滿意的光芒,他直言不諱道:“王爺可還記得,十三年前,老王爺和蕭皇妃是如何死去的?”

白澤臉色轟地慘白,他自然記得,他怎會不記得,又怎敢忘記。

“是被我親手殺死的。”十三年前,當着三軍的面,他親手殺了他的舅父,他的母妃為了不讓他為難,自盡而亡,那一天是他黑暗一生的開始,他怎會忘記?

“不!不是您!是白炎!”薛重定定看着他,風霜刀劍中磨砺而出的沉着聲音一字一頓紮進他心裏:“小王爺,為了蕭家,為了王爺,為了皇妃,我們要報仇!我們應該傾覆大夏,殺了白炎,以正蕭家之名,薛重将永遠追随小王爺,以王爺馬首是瞻!”

“傾覆大夏。”白澤喃喃着,耳畔響起那一日孟嶼的話。

“王爺可會反夏?”

他答:“不會。”

他若反,整個大夏朝響應他的人将不計其數,當年靖南王一役,被無辜牽連的人何其之多,若他起兵,追随者必然不少,是以這些暗刺之流亦是白炎如此忌憚他的原因之一。

然而,他不能反。

白炎稱帝至今被百姓頌為一代賢君,天下太平,安居樂業,國力強盛何止數倍,周遭不安小國皆對大夏俯首稱臣,這是在父皇手下都沒有出現過的盛世,而他若起兵,百姓何其無辜,天下又會出現更多的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天下對蕭家不仁,而他卻不能對天下不仁。

“師父,此事以後休提,今日之話本王只當從未聽過。”

白澤對着舅父的靈位恭恭敬敬地三揖,神色冷淡。

“本王受皇命來此招安,既師父有明志,本王亦不勉強,只是他日本王或許會與師父兵戎相見,刀劍無眼。”

薛重坐在他身後,眸色暗沉如墨,片刻他微微嘆息,道:“小王爺何苦如此,當年若非白炎矯诏,王爺才是大夏的正主,蕭家也不會罹此大難……”

白澤淡淡一笑,笑容裏含了一絲苦澀:“師父該明白,其實本王從無稱帝之心。”

他不在乎什麽皇位,可是偏偏就是那張皇位讓他幾乎失去了一切。

薛重自知多說無益,只道:“那就請小王爺務必收下老朽的一件禮物。”

面對薛重的妥協,白澤略感奇怪卻不做多想只問:“是何禮物?”

“老朽自十三年前一手創立的殺手組織——朔月!”

此言猶霹靂過耳,白澤不可置信,朔月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裏面的殺手一個個皆是絕頂高手,冷酷無情,曾一夜之間滅掉過江湖上四足鼎力的四大家族,傳聞朔月一出,血雨腥風,天地無光。

而眼前的老人竟是那殺手組織的創始人!

薛重緩緩道:“朔月中收留的人皆是十三年前僥幸活下來的人,他們都自願加入朔月成為死士,為我效忠,只願有一天可以親手手刃他們的仇人!”

“如今我把朔月交給小王爺,從今日起,小王爺就是他們的新主公,他們将為小王爺效忠,”頓了頓,薛重又道:“即便小王爺并無起兵之心,老朽還是想将朔月交給您,保護您将是朔月最大的任務,畢竟蕭家只剩下您了。”

☆、對戰

? 薛重引着白澤漫步在沙月嶺的樸山居,來往的人走路無聲皆是訓練有素的殺手,這些人見到薛重都恭敬地對他道:“主公。”

樸山居中人皆在習武,刀槍棍棒無所不包,且個個武技精湛,可以一當十。

這樣的一群人,倘若投入了軍隊之中,他日與敵軍交鋒之日便是暗騎殺出,所向披靡。

信步行至一個院落,那是一個習武場,寬大的院落中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樹枝繁葉茂,就好像五年前那個梧桐小院。

場中有數十人有老有少,年長者甚至有年逾古稀的老人,年少者未及弱冠,一名紅衣女子正在與一名大漢搏鬥,只見紅衣女子劍招狠辣,淩厲殺氣數丈之外便能感知,風中飛舞的梧桐葉被她的劍氣一劈過半,那大漢魁梧的身軀超過女子兩倍,卻對那女子只能無奈防守。

偶然過招時,可以看見女子的長相,當真美豔不可方物,但眉宇間的冷漠卻如她的劍招一般讓人頓生怯懦之意。

這樣的冷漠是朔月的殺手特有的,無視生死,看淡輪回,但白澤卻想起了他的妻子——慕雪。

深刻到骨子的冷漠,只是少了那迫人的殺氣……亦或是那殺氣早已內斂。

“那是我朔月的紅衣護法——蔓。她是朔月最好的殺手之一。”

薛重的聲音令白澤收回心神,他将目光往梧桐樹下的一點紫薰花處移動,想到清晨沙月嶺上所見的一幕,不由問道:“是不是還有一位紫衣護法?”

薛重微笑點頭道:“零是朔月最好的殺手。”

沒有之一。

突見滿院的人紛紛移開了一處小路,數十個參訓者一齊緊緊握起了兵器望着那方向眸中躍躍欲試,就連那冷漠地無視一切的紅衣女子也專注地望着那個方向。

一剎那,胸中有無法抑制的迫切和沖動,他也在等着那個人的到來。

零走了出來,纏着紫色絹布的右手松松提着一把劍,墨色的發未束披散在身後,沾染着幾朵花瓣,紫衣微微在空氣中拂動着暗含着冷冽的香氣——紫薰花的香氣。

因站在院外,無法看清他的眉目,只是那身形那樣絕世獨立的姿态皆與慕雪那般相似,白澤隐忍住想要沖進去一探那人面目的沖動,只聽薛重道:“凡是進朔月的人在經過三年的訓練後都要通過兩個考驗才能正式成為朔月的殺手,接受任務。”

“什麽考驗?”

“第一項考驗——接得住蔓二十招,通過第一項考驗的人則要通過第二項考驗,在三年之後——接得住零一招!”

只有通過零的測試的人才可以進入江湖,才有資格在刀口上讨生活。

白澤默然,望着那個紫衣身影,他心口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

薛重望着他的神色忽然笑了笑道:“小王爺,你可知有誰可以成為零的對手麽?”

白澤不知,薛重笑道:“有兩個。第一個是朔月的白衣護法。”

說到這個白衣護法,薛重忽然停了停,似乎有些遺憾有些莫名感慨。

白澤一驚心頭閃過那個白衣纖影,卻聽薛重道:“可惜白衣護法在幾年前就死了……”默了默,才道:“還有一個人就是昆侖山的靈虛道長……可惜,靈虛道長也早在十年前就已仙逝。”

白澤深知靈虛道長正是白炎的師父,白炎當年拜師學藝,承的便是昆侖山玄機子——靈虛道長,既然靈虛道長早在十年前就已去世,那麽這個世上能成為零的對手的人只能是那個人的徒弟——當今聖上晉武帝白炎!

“那兩個人雖然都死了,但零并不是天下無敵。”

似乎知道白澤在想什麽,薛重道:“因為現在還有一個人——就是你,小王爺,能和零對陣的只有你的銀槍。”

“為什麽?”白澤訝然。

薛重呵呵一笑撚着花白的胡子不再多言,只見院中,總共一十八個人一個個站在零的面前,血汗斑駁的臉上閃爍着專注與躍躍欲試的神色——像一只只第一次覓食的獵豹。

秋風乍起,撩起零紫色的衣袍,只見那道紫色身影像一道霹靂閃電,有利器委地铿锵刺耳的聲音,那些人倒在地上愣怔着看着手中被革去的兵器,似乎不敢置信。

六年的潛心苦練卻敵不過別人的一招半式,而那人卻連劍都未出鞘。

零似乎習慣了這樣的場景,轉身就要離開,那十八人中的一個少年猛地從地上竄起,帶着驚人的速度,手中一柄狼牙棒劃破空氣朝零的後背揮舞而去,但下一刻那莽撞的少年手中的狼牙棒哐啷掉在地上,驚恐地瞪大眼看着眼前的紫衣人。

碧雪劍深藍色的劍鞘抵在胸口,四溢的冷氣直直紮進心肺,少年只覺得胸口仿佛已經被貫穿,若非零的劍尚未出鞘,他此刻只怕已命喪當場。

他沒有看清零是如何出招的,只覺得火焰般竄起的速度,雪花般落地的無聲。

孤峭,冷削,風速,亦如天河冰蓮綻放,優雅而無情,這是零的劍法,亦是他此生絕對無法超越的無雙境界。

少年閉上眼睛,屏息着,等待着,死在零的手裏,應該也無憾了。

清淩的兵刃相接之聲後,少年眼前一晃,只見一杆銀槍利落地将水劍挑開,那一身玄衣的男子唇邊帶着淡淡的微笑,左手持槍站在零的面前,黑發略揚:“聽聞紫衣護法的劍術天下無雙,白某今日就來讨教一二。”

話末,白澤的氣息卻微微頓了頓。

眸光自紫衣人毫無表情的臉上掠過,紫衣潋滟,墨色黑瞳如寒潭映月,然後在他喉間停了停。

白澤一愣,他一直先入為主地以為這樣紫衣翩跹的該是和蔓同樣的女子,卻不料竟是一個少年。

周圍人皆知零從不在任務之外出手,平日裏考驗朔月的新人時也用不着他出手,這樣公然的挑戰零未必理會,有人正要出聲阻攔卻被薛重一個手勢制止。

只見零毫無感情的眉目微微打量手中的水劍,修長的手指緩緩握上劍柄,然後——長劍出鞘。

薛重笑了,值得碧雪劍出鞘的人終于出現了。

看着那雙手,白澤心頭湧起一種窒息的感覺,那雙手本該修長而美麗的,可是上面卻布滿了猙獰的傷口,像美麗的帛布上被人用剪子狠狠割裂過再縫合,倘若只是為了練劍何必要将自己傷成如此?

零是殺手,淪落到朔月裏成為殺手,他難道也曾是靖南王之役的落難者?

玄衣男子持銀槍在左,紫衣人手握碧雪劍在右,他們身後是沙月嶺下的萬丈深谷,山巒中雲深霧繞,空氣無風自動,所有人默默地退開,碧雪出鞘必見血腥,無人想成為那劍下亡魂。

蔓走到薛重身邊低聲了幾句,薛重的目光自二人身上流連一番,手輕輕擺了擺,蔓眸光一黯默默站到了一邊。

深秋,沙月嶺上千裏秋風瑟瑟,漫山遍野的紫薰花泛起絕冷的香氣。

有那麽剎那,白澤似乎從零的眼底看到一絲慘烈的恨意,但轉瞬即逝,那張陌生的面孔上似乎什麽都是假的,除了那雙冷澈的雙眼。

驀地,那雙眼殺氣縱橫。

碧雪劍已出鞘,白澤心頭一凜,他隐約的覺得眼前這人是他此生最不願兵戎相見的人,夕光間淩厲青光直刺門面而來,飄渺劍氣無形似有形撲殺在身側,衣袍隐有撕裂之感,零的劍法當真快到不可思議!

白澤右手負在身後,左手力勁一提,腳步微動,引槍猛地抵着劍尖,銀光,青光“唰”地在空中劃過炫亮的弧度,零傾身一退,劍尖上挑,整個人騰空而起淩空一折,白澤仰首只見被雲霞燒得血紅的蒼穹之上一道刺目青光向他頭顱劈來。

白澤側身一退,腳步錯開,雪亮的銀槍,穿破山霧,迎着劍尖閃電般下刺來,割破了攻勢,擡眸,白澤望見那人離自己五步遠距離,漆黑的眸子裏濃烈的恨意席卷而過,他心內一凜,七十二套槍法套路将攻勢全減,只封住碧雪劍的去路。

零眸中略閃過一絲訝異,劍尖挑開槍尖只在其上輕輕一點,“锵”地一聲,他身形借勢掠起,手裏挽開三道極速的劍花,直逼得白澤連連後退,雙腿往後一踏将地面踏出一道裂痕,白澤持槍而立,槍尖在空氣中狠烈地顫動,面上仍舊不動聲色,曾經負傷的右手不躲不避地擡手險險擋住劍鋒的攻勢,舊傷撕裂,他卻趁機置身碧雪劍攻擊範圍之外。

雪練般的銀光,劃空而來,飛騰銀□□得劃過零領口的衣襟,鋒利的槍尖眼看要刺穿他的肌膚,白澤手一偏,銀槍貼着他的發劃過去,幾縷青絲飛揚。

幾乎同時,碧雪長劍在自己胸口點住寸許,凝住不進。

高手之間的勝負往往只差在毫厘。

一場瞬息萬變的交鋒也幾乎止于瞬息,周圍所有人幾乎只看到一道玄色身影和紫色身影交錯更疊,卻看不清他們的一招一式。

白澤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也定定看着他,眉目冷峻中帶着一絲困惑,突然他的面色急劇慘白,手捂着胸口近乎痙攣地半跪在地,口中猛地逸出幾聲沙啞到極致的咳嗽聲,那聲音粗噶地可怕,幾絲血腥在他的唇角緩緩淌下,明晃晃的豔麗直戳人心,那樣劇烈的咳恍若要将心肺咳出,連生命都仿佛流走了一半。

一道绮麗的紅色身影一閃而過敏捷的扶住零,蔓從手中一個小瓷瓶中倒出幾顆鮮紅的藥小心翼翼地讓他吞下。

白澤踉跄退開,看着零眼中瞬間的寂滅全無一絲色彩,薛重推着輪椅來到他身邊道:“零有哮疾,最近發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薛重輕嘆一聲又道:“動用真氣越多,發病也越厲害,因而他的戰術向來是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今日卻不知為何……”

白澤無言,默默看着那人推開蔓的扶持,緩緩起身拿起碧雪劍一步一步走向梧桐樹後,單薄的身影與五年前桐的背影是那般相像,一步一步,一個人寂寂地走進更加寂寥的天地。

胸口湧起的感覺莫名熟悉,仿佛與五年前一模一樣,同樣的無可挽回,同樣的錯過。

他差一點踏前一步,走向他。

但薛重的聲音乍然響起:“這位就是當今大夏的安平王爺白澤,同樣也是靖南王蕭公唯一的後人,朔月今後的主公!”

渾厚的聲音帶着不由分說的命令與威嚴:“從今日起,你們的主公就是白澤王爺,你們要為他效忠,為他賣命!”

一時間,上百人的高聲齊呼:參見主公!在這寂寥的院落中響起,響徹沙月嶺的萬裏深谷。

白澤站在當場,目光卻只望着那梧桐樹後的紫衣身影,那人聞聲微微頓住腳步,卻終究是沒有回過頭看一眼。

☆、夜探

? 事前偷襲零的少年,按照朔月的規矩要被砍掉一只手,但被白澤阻攔,薛重道:“朔月之所以成為江湖上最強的殺手組織,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極盡嚴格的規矩。敗了是無能的表現,他日江湖之上敗了絕無重來的機會,因為死人是沒有機會的,這樣的懲罰算輕的。”

白澤道:“有時候在明明失敗了的時候還想再來第二次,這種勇氣也不是輕易就有的。師父,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這孩子吧。”

薛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現在你是主公,你說了算吧。”說完推着輪椅緩緩離開了。

那少年因害怕跪在地上簌簌發抖,白澤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郎寬。”

“郎寬,你不适合做殺手,”白澤拍了拍少年的肩頭道:“我推薦你去一個地方,你可願?”

白澤在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少年遲疑了一下面露堅毅之色:“謹遵主公指令。”

*****

祁北雖在僻遠之地,卻消息通達。邊境上柱國将軍連打五場勝仗的消息像一陣風傳遍全國,一時間威震八方,朝州小地人們也知道那個神一樣的将軍的威名。

傳聞上柱國大将軍孟嶼,用兵如神,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行軍布陣出奇不意,料事如神,能策天意亦能順民意,有如大夏之神将,敵軍聞孟嶼之名,丢盔卸甲棄逃三十餘裏。

白炎一月之間連派三次使者慰問嘉獎,漲軍心士氣,天下皆頌孟嶼之威名,聲威之高震懾盛京,然,白澤知道,孟嶼已非一般的功高震主了,他派在丞相顏文逑身邊的探子來報,顏文逑已經在朝中秘密商議如何“對付”孟嶼,只待他與藩國最後一戰之後回報朝廷了。

如今的孟嶼和當年的靖南王何其之像,只怕之後連走向毀滅的那條路也是很像的。

*****

是夜,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白澤來到曾府,此次來祁北,他也有自己的目的。十三年前蕭家之案,陷害舅父的那人至今下落不明,而他懷疑叛徒另有他人。

很多事他需要親自調查清楚。

曾長甫,朝州豪強,但白澤知道此人是舅父生前的一名手下陳福,十三年前此人莫名其妙失了蹤,他多方打聽查探才查出他的下落,原來他隐姓埋名帶着不知何人賞賜的金銀珠寶逃到朝州來,做了一方豪強。

此人竟能逃脫一死,白澤不得其解,近年才查到陳福和十三年前尚是吏部侍郎的顏文逑有些裙帶關系。

翻身進院,院中飛樓水榭,假山叢石,歌姬妾侍的靡靡之聲不絕于耳,掠過主院,白澤見曾長甫神色匆匆地趕到一個僻靜的院子,他悄然落在那院子的牆根處,只聽曾長甫的聲音道:“大人匆忙來此,是不是那件事出了什麽簍子?”

“計劃有變,通知各地方按兵不動。”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白澤一驚,這個聲音雖然刻意低沉了幾分,但仍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那人沒有和大人聯手嗎?”曾長甫詫異道。

“不要小看他,他已經不是十三年前的那個白澤了,”那聲音冷酷到可怕:“以後行事要更加小心,不要壞了主公的大事。”

白澤沉默地聽着,忽聽前面院落燈火大亮,有人高喊:“有賊啊,快捉賊!”

一大群侍從從前院趕過來,白澤正要離開,忽覺耳邊有厲風而來,他警覺躲避,只見一個身材矯健的錦衣男子,頭上戴着鬥笠,面目隐在黑紗之後,手掌劈手一把樸刀朝他攻來。

那曾長甫正厲聲将侍從喚來,白澤決定先離開再說,但這錦衣男子身法實在高明,甚至通曉他的招式路數,知道如何防守如何進攻。

這個人很了解他!

“弓箭手放箭!“曾長甫的聲音響起,有箭雨朝他射來,白澤一手抵擋箭雨,一邊伺機脫身,突然院中有另一道明顯的黑光一閃而逝,抓賊的聲音緊随而來。

看來今日潛入曾府的人還真不少。

兩撥人馬靠近的同時場面頓時混亂了起來,侍從們一時間不知道應付的人應該是誰。

另一個黑衣人手裏正拎着一個大包袱,左手的手上纏着紫色的繃帶,也被追殺而來,箭雨在他身後而至,白澤一凜,這人竟是零!

零似乎也看到了他亦有些詫異,一時不防被一支箭沒入手臂,動作猛地一滞,一名侍衛在此時握着尖刀想從零身後進攻,白澤被錦衣男子掣住手腳,只來得及提醒:“小心!”

零眸光一冷,猛地拔出左手的弓箭淩空反手一擲,竟将那侍從狠狠定入院中的樹幹上,一箭封喉,當場死不瞑目。

那些侍衛平日裏不過是曾長甫手底下混吃混喝,吓唬吓唬平民百姓,哪裏見過這種濺血場面,大部分的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