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當即吓得手腳都軟了。
那錦衣男子比較難纏,白澤虛晃幾招弄出了空子,趁機和零一起翻牆而出,二人急速搶了曾府的兩匹快馬飛奔而出。
直到肯定身後沒人追的上來時,白澤才摘下面巾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令他更加驚奇的是,零手裏還拎着那個包袱,行走時叮當作響,依稀判斷那是金銀珠寶的聲音,剛才在曾府便是這一大袋沉重的珠寶才束縛了他的手腳。
零沒有回答,極速飛奔的途中他的面巾早就掉落,一頭黑發肆意飄散在夜色中,眸色冷得像寒星,令他更像一匹夜幕中的狼。
白澤也不追問,零闖入了朝州最大的一間錢莊,掌櫃的打開門只見一個滿臉殺氣的年輕人闖入,頓時就想喊救命,零卻抄手卡住他的脖子道:“不想死的話就閉嘴!”
這聲音,沙啞如裂帛,聞之如煞神降世。白澤猛地一怔,他的聲音怎會撕裂如此,恍若遭受了世間最嚴酷的烈刑,莫非是因哮疾之故?
掌櫃的被那聲音吓得幾乎要口吐白沫暈過去:“大俠要做什麽,小的照辦就是。”
令白澤驚訝的是零竟然将一包袱所有的金銀珠寶全部換做了散碎的銀兩,價值數千兩。
兌換完銀子後,零便将那錢莊掌櫃拍暈了,白澤對他的行為有些好奇,仍然跟在他身後,零只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子時方過,零策馬來到的卻是朝州下屬的寧邑村,因為祁北大旱之故,餓殍無數,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以乞讨為生,朝州大部分的難民被擱置在這偏遠的村中。
他在每家每戶的門口悄悄放上了一小袋銀子,再悄然離開。
似乎是累極,發完銀兩後将馬兒放走,零便悄然躲在了一棵樹上算是休息。
白澤也坐上了樹的另一側,樹下是一戶人家的後院,有孩子啼哭的聲音。
那家人聽到聲音之後,一個莊稼漢走了出來撿起地上的銀袋子一瞧驚喜道:“孩子他娘,快出來瞧瞧,菩薩給咱們送銀子來了,咱們有銀子了。”
一個婦人抱着個啼哭不止的孩子高興地奔了出來,看到銀子後竟喜極而泣:“咱們有錢給娃兒治病了,娃兒有救了……”
那家人如獲新生一般,欣喜的抱頭痛哭。
白澤側首看着那半倚靠在樹幹上的少年,黑發如墨在夜風中輕揚,平日裏冷漠肅殺的眼此刻點了一層溫潤的流光,唇角微微一動,似乎揚起了一個淺淺的笑意。
心上似是有一層輕薄的紗被掀開了去,白澤恍然,有種模糊的熟悉感在這少年陌生的眉眼處展開,這清淡的笑意像極了印象中的那個身影。
似乎感覺到他的視線,零微一垂首,整個人隐在了樹影中。
“你的手臂受傷了。”白澤提醒他,他的手臂之前被箭射傷,傷口處還在流血。
曾府之中,他親眼目睹零是怎樣出手殺了那個侍衛的,簡直是精準而狠辣!
零并不理會他,只随手撕碎衣服的衣角草草包紮了一下,那對自己傷口默然無視的态度,以及那隐約可見的低垂眉眼卻再一次讓白澤想起了慕雪。
同樣的淡漠,同樣的冷,同樣的肅殺,以及對自己同樣的不珍惜。
“你和我身邊的一個人很像,都不懂得照顧自己。”白澤道。
聞言,零包紮傷口的動作微微一滞,突然脫口問道:“什麽人?”
白澤不覺他的異常,似乎是想起了誰,聲音柔軟了下去:“一個此生于我最珍貴的人。”
零抿了抿蒼白的唇瓣,眸光黯然,沒有說什麽。
“你要抓我回去麽?”沉默良久,他突然問,粗噶的聲音聽來有些生硬。
“為什麽?”白澤反問。
零沒有回答只是輕笑了一聲,那一聲含着絲輕蔑,白澤卻不介意反倒狀似輕松地靠在樹幹上道:“劫富濟貧,我很久以前就想這麽做了,下次記得叫上我。”
聞言,零詫異回首看着那個笑容輕松的男子,只聽他道:“你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江湖上聞名遐迩的俠盜,秦石易,秦大俠。”
零不覺僵硬了起來,看着那個露出懷念目光的男子,冷冷道:“我記得不錯的話,秦大俠是王爺親手殺死的吧。”
白澤聞言,側首,挑起一個似笑非笑的笑意,看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頓道:“不錯,我親手殺了他們。”
此言一出,二人皆沉默了下來。
突然,“你的聲音是怎麽回事?”白澤問,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過問,可是,心裏卻有個沖動令他不得不問。
“與你無關。”他漠然丢下一句,縱身躍下樹,離開,墨色的發在身後飛舞,凄而厲,寂而寞。
白澤沉默了,無法言喻的莫名的情感在心口起伏,這個少年曾經經歷過什麽?他那麽恨他,是因為他的聲音是因他而失去的麽?
心頭的絞痛來的太突然,讓白澤有些無措,只跳下樹默默跟了上去。
☆、暗湧
? 天色已經大亮,小鎮上出現家家戶戶的歡呼聲,大家都在猜測着究竟是誰雪中送炭,仿佛十多年前那劫富濟貧的秦大俠在世一般,大家都傳言天下無道,秦大俠的鬼魂出來替天行道了。
忽然小河邊傳來孩子的叫喊聲:“有沒有人,快來救命,快來救命。”
小河中正有個孩子身影在水中上下沉浮,那孩子手腳掙紮着顯然并不會浮水,周圍圍着一兩個孩子卻只能大哭着尋求幫助,不一會兒水中的孩子似乎就支撐不住往下沉去,零心口一沉自己卻無法邁出一步,他無法進入水中,冰涼的水只會加重他的哮疾,那樣他和那孩子都會死。
一個身影倏地跳下去濺起大片的水花,零怔住,那是白澤,河□□且有些湍急,但這對白澤而言不是問題,他抓住那只漸漸無力的小手,将那孩子抱入懷裏在走上岸。
那孩子猛地嗆出大口大口的水,驚慌失措地揪着白澤的衣服大聲哭着,白澤卻十分溫柔地在那孩子對那孩子說了什麽,許是他溫和的語氣令那孩子漸漸安靜了下來,只忽閃着大眼抽噎着,直到他父母匆忙趕來跪在白澤面前直道謝。
“一個難民的孩子罷了,值得王爺千金之軀入水相救?”白澤轉身只見背光之下零冷酷的眉眼裏有着僞裝而出的不屑,以及一絲困惑不解。
白澤不答,零冷冷道:“我以為羅剎王爺只習慣殺人。”
白澤看着他,看着他那與世俗同樣的目光,淡淡道:“我的确習慣殺人,但習慣不代表喜歡。”
河邊的小鎮上,許多難民因拿到銀兩,皆歡天喜地地要去買些糧食回來,這些銀子雖然不多,卻足夠撐一段時間了。
然而,一隊人馬卻往此處開來,為首的是個帶着官帽的人,此人正是朝州縣令,而他身後則跟着個趾高氣昂的富态中年人,是曾長甫,那錢莊掌櫃亦跟在隊伍之中,人馬中一半官兵,一半卻是武林人士,殺氣騰騰朝村子而來。
村民們拖家帶口戰戰兢兢跪在村口,個個面露惶恐之色。
“聽說,村中一夜之間出現大批來路不明的銀兩,曾大善人家中昨夜恰巧被盜走了數千金銀珠寶,所以,來人吶,給我查查那些銀子的來路。”
村民們面面相觑,有膽大些的争辯道:“那是昨夜秦大俠的魂魄顯靈給咱們送來的銀兩。”
那縣令哼了一聲:“什麽魂魄顯靈我看是扯淡,那姓秦的是個惡棍,狗賊,死了那麽多年,就算有魂魄也在地獄裏被燒成灰了。”
說完,他使了個眼色,一部分官兵上前對着村民們一陣亂搜,稍有反抗者即拳打腳踢。
那些銀子全被全數收了回去,一個婦人抱着懷中的孩子抓着錢袋磕頭哀求道:“求求大人将銀錢留下,我娃兒還等着銀子買藥治病呀……”
那官兵一臉兇橫地正要一腳對着那婦人踢去,誰知一道身影迅疾如閃電将那官兵狠狠一掌推出,撞上樹幹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零一手拖着那官差的腳扔到縣令的馬下,那縣令厲聲喝道:“大膽,竟敢對官差下手!”
躲在隊伍中的錢莊掌櫃道:“大人,正是此人昨夜來錢莊當了許多散碎銀兩。”
縣令橫眉一豎尖着嗓子道:“快來人,将這賊人抓起來!”
但方才零的身手讓許多官差不敢上前,曾長甫對手下一個眼神,一部分武林人抽出尖刀正要動手,只聽一個冷漠的聲音道:“本王在此,誰敢放肆。”
王爺!
衆人嘩然,只見白澤一身濕漉漉的黑衣從樹林的陰影走了出來,雖微顯狼狽,但眉宇間的淩厲氣勢卻令所有人打了個寒噤,沒人敢輕舉妄動。
曾長甫認得白澤,聞言臉色烏青,只得下馬跪在白澤面前:“草民叩見王爺。”
白澤不理會那縣令徑直走到曾長甫面前付其他道:“曾大善人,昨夜您将千兩金銀交給本王說是以對受旱天災的難民盡一份心意,本王在此多謝曾大善人的慷慨大義了。”
曾長甫聞言,一張富态的臉要笑不笑道:“哪裏,哪裏。”
誰知白澤接下來對着村民又道:“天災之難,大家受苦頗多,曾大善人願意自充家産部分給受苦的百姓們,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村民們一個個跪在地上聞言皆有不信之感,而,曾長甫則一個反駁的字眼都摳不出,只能應付着道:“自然,自然,能為百姓解憂是我等義不容辭之幸。”
“既然曾大善人如此說了,那就朝州錢莊吧,曾大善人家財萬貫,小小一個錢莊自然不在話下。”
曾長甫聞言臉色鐵青之下卻無法說一個不字,什麽小小一個錢莊,這個錢莊不是他一個人的,倘若全部捐了官府,那些人不會放過他的。
由此,曾長甫與錢莊掌櫃對視一眼,殺心已起。
白澤對身後那道剜肉般的目光不以為意,只對那吓趴了的縣令道:“至于你,王大人,身為父母官自當以身作則,為百姓謀利,待聖上良策下達之前,你便好好想想如何開渠引水,解旱之困。”
縣令趴在地上直直道是。
*****
朝州村一事後,白澤的事情便暗暗在祁北百姓之中傳開了,安平王爺所做善舉的确為百姓解了不少困厄,那縣令在白澤的威嚴之下倒乖乖尋了些水利工匠研究解旱困之術,安平王在百姓之中的名望與日俱增。
但另一方面,祁北的一股武林勢力暗自湧動,白澤此舉激怒了他們,朝州錢莊背後最大的莊家正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白虎幫,如今錢莊被一傾而空,白虎幫正是恨白澤恨得眼都通紅。
曾長甫更是欲殺之而後快,只是白澤身邊都有朔月第一殺手零近身保護,尋常刺客根本近不得身。
數日後,白澤辭行恩師薛重,秘密行至阗江一帶巡視卻遭到白虎幫的伏擊,白虎幫傾巢而出,勢必要将白澤誅殺,朔月接到暗報後由蔓帶着朔月的人趕到阗江,然,場面竟是血流成河,屍橫遍野。
零犯病了,他幾日下來真氣逆行,哮疾複發,但這一切卻只加劇了他的狂戾與嗜血,白虎幫的人絕非等閑之輩,然而在碧雪劍面前都成了一具具會動的屍體,當零瘋狂地拿着碧雪将那些跪地求饒的人砍成兩半時,白澤才發現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
他抓住零的手腕,碧雪劍身上溫熱的鮮血一滴滴倒流下來染紅了他的指尖,盯着他殺紅了的眼睛,白澤道:“夠了。”
“這些人要殺你!”零憤怒地擡起頭,白澤無言以對,他竟是為了他麽?
“想殺我的人太多了,你殺不盡。”白澤默然了片刻,只能說出這句話。
零掙脫他的手,胸腔微微震動,唇邊大口大口吐出漆黑的殘血,眼睛冷酷而肅殺:“這些人不配,這個世上能殺你的只有我!”
.....
這一日,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虎幫一夜之間被殺手組織朔月剿滅,阗江之水數日都紅豔豔地漂浮着血水,被當地百姓當做一件恐談。
從此朔月組織成為安平王爺下屬之事成功震懾武林不安勢力,因為誰敢與白澤為敵,白虎幫就是他們的下場。
只是,白澤在江湖之上又多了無法估量的敵人。
事後,白澤派人去抓曾長甫,不料曾長甫卻暴斃家中。蕭家一案的線索中斷了。
他最在意的卻是當日在曾府所見的錦衣男子,此人的身形甚至聲音都令他十分熟悉。
他心中一直有一個猜測,那個猜測成了心裏最隐秘的想法,他不願深想,他怕再想下去,真相往往是殘酷的。
☆、殺戮
? 一個月後,江城驿館之內。
夜深如墨,唯窗邊燭火明滅不熄。
盛京王府內保護慕雪的影衛來報,有人數次想行次慕雪卻都未成功,而那些刺客都聽從同一個人的調遣。
因為那些刺客用的是江湖失傳十多年的黑火暗令,傳聞接令者要血祭黑火,表示對自己效忠之人的忠誠。
“黑火暗令……”白澤呢喃着這四個字,果然,真相永遠是殘酷的。他不願去查,可是,慕雪是他這生最大的軟肋,那人不硬該動她的。
緩緩地,白澤拿起筆,沾墨在雪白的紙上定定寫下一個字:殺!
子時時分,一個利落的大漢身影落進院中,那人輕功極好并未驚動侍衛。
“誰!”白澤持槍應在門邊,燭火照到來人的臉時,他卻大吃一驚:“言成博?”
“十三年了,小王爺,罪臣今日才敢前來拜見小王爺!”
白澤手中銀槍緊握,直逼言成博門面,心中氣血翻騰,十三年了,眼前這人就是十三年前拿着叛國僞證落實靖南王蕭治之罪證之人,此人,此人曾是舅父身邊的近侍,曾是舅父的心腹!
“你還敢來此,你就不怕本王立刻要了你的命!”
言成博噗通跪倒在地,這一臉嚴謹的大漢目光炯炯地看着白澤卻道出一個驚天之秘:“小王爺,成博從未背叛蕭老王爺!十三年前的慘案裏,叛徒另有他人!”
白澤深吸一口氣慢慢收回銀槍,冷淡道:“你就是叛徒,談何說另有其人?”
“小王爺,當年是老王爺讓成博将一封書信呈給朝廷的,然後王爺給了我一筆銀子讓我趁夜帶着家母逃往藩國去,永生不得回朝。成博當時雖覺事有蹊跷,只猜那許是一封密書并不料竟是叛國罪證!數月前家母逝世,才敢到大夏邊境打聽當年之事,卻不知竟發生了那樣的滔天慘案!是以想到個中原因才想來一見王爺。”
見白澤面無表情,言成博垂着頭道:“老王爺待成博恩重如山,成博萬死難報王爺恩情之萬一,怎會做出背叛王爺之事。前幾日,成博喬裝打扮來到邊境,卻不料竟遭到了追殺,若非孟嶼将軍及時出手相救并告知成博王爺所在之地,成博今夜只怕也見不到王爺。”
聽到孟嶼二字時,白澤面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松動,言成博道:“小王爺,當年之事真正的叛徒另有其人,請小王爺一定要将此人揪出來為老王爺報仇。”
白澤負手而立,思索良久,才道:“你去盛京,暗中查一查當年之事,我會派影衛接應你。另外,行事小心,不要被人發現你的行蹤。”
“小王爺,莫非你……”
“當年之事,我已暗中調查了數年,那件事我開始只是懷疑,現在終于确定了。”
言成博看着眼前的玄衣青年,知道當年那個睿智少年已經長大,足夠成為蕭老王爺最合格的繼承人。
言成博連夜趕赴盛京,白澤隐隐覺得一切有山雨欲來之勢。
今夜顯然不會平靜。
言成博剛離開,就有數十支冷箭射來,斷燭熄滅,徒留一室昏暗,白澤冷冷持槍站在門口,身邊是幾具倒地身亡的侍衛的屍體。
他似乎料到了一切,就等待着,銀槍在身前揮舞形成無形的保護罩,箭矢如簇卻嘩嘩射入他身旁的空氣,釘入門棂發出铮铮的聲音。
□□狠狠将箭矢打飛,一支箭矢直直射入那埋伏在牆頭的弓箭手,那人應聲倒地,弓箭手退開,數十名黑衣人飛身進來,眸光兇狠,長刀棱棱。
白澤冷笑□□一凜與那十多名黑衣人對陣,銀槍是長兵,擅長遠攻,何況是白澤的槍術,數十名黑衣人一個個敗下陣來,直到牆外另一名黑衣人矯健的身影翻身而入,他左手持刀對攻白澤左手的銀槍,招招殺狠,刀勁切風,近乎完美地擋住白澤所有的攻勢,甚至知曉在适當的時機進行最淩銳的攻擊。
兵刃相擋的瞬間,那殺手的眉目映在刀光上有些熟悉。是那夜曾府的錦衣男子。
此人的加入無疑分了白澤一部分的心,其他黑衣人再一攻而上,不留一絲後路,突然,夜風中有暗凜的氣息襲來,一道紫衣身影如削亮的閃電飛身而入,手中碧雪劍青光幾閃,外圍的殺手無聲倒地,徒留脖頸處一道細薄的傷口開始滲出洶湧的血水。
是零!
紫衣旋過,血舞飛濺。
驿館之外已被包圍,重重殺手埋伏,如此密集的殺網,看來是不殺死他誓不罷休了,白澤淡淡一笑,看來他果真如羅剎般可怖,不論走到哪裏都有那麽多人想要他的命。
橫屍滿院,血跡斑駁,見零踏過殷紅的鮮血正要離開,白澤道:“為什麽要救我?”
零冷冷一笑,淡漠道:“我奉命保護你,況且我說過,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裏。”
二人一起應敵飛快策馬朝外飛奔而去,身後無數敵人追趕,密林懸崖,已經是絕路。
白澤策馬調轉馬頭,望着密林中潮水般湧來的黑衣人,隆隆的馬蹄聲像死神來臨的腳步聲。
□□一指,他對零道:“那麽多人,曾經帶着忠誠效忠過我的舅父,效忠過蕭家,效忠過我,但如今,這些全都是叛徒。”
零微微偏首看他,冷漠的眸子裏帶着幾絲譏诮的笑意不作一詞。
“如果你也想要我的命,那麽,等我看看這些叛徒的真面目,之後,我的命随你拿去。”白澤揚眉一笑,眉宇間有幾分傲氣幾分怒氣。
怒氣是沖向密林的敵人的,沒有人喜歡背叛,但白澤的一生似乎注定在背叛之中度過。
長□□破空氣的點點銀光在漆黑的密林中挑起潑雨般的血腥,慘叫聲,刀刃劈過肉體的聲音,馬驚叫嘶鳴的聲音交雜在一起,像鬼魅的哭嚎響徹寂靜的夜色裏,銀月下慘淡的光反射着樹葉上沾染的點點血色。
“殺戮的夜。”
沙啞的聲音低沉響起,像極了地獄裏修羅的聲音,手裏的長劍發出嗜血的長鳴,他的眉眼卻冷秀優雅到極致。紫袖振起,像一只紫蝶,蝶翼羽落之間青光血光夾雜一片。
零散的敵人一個個死在碧雪劍下,默契無言之中,白澤将這些人全部交給了零,自己則提着槍向遠處一直沉默觀望的黑衣人走去。
烈烈的風揚起他玄黑的衣袍,黑發微揚,望着那人,白澤淡漠道:“你我今日該有個了斷,怎麽,還不願意現出你的真面目麽?”
那人勁眉一掃,眸光一沉,雙腿在馬背上狠狠一踢,借勢騰身而起,身後劈空而出的竟也是一杆銀槍。
月下銀輝中連挽了五六朵槍花,槍尖挑破沉靜的空氣奪勢而來,如蒼鷹之利喙不偏不倚朝獵物刺來。
白澤不由握緊□□,記憶中那人溫暖卻堅實的手抓着他提槍的手,憨實嚴厲的聲音在耳畔道:“少主,□□出去時要想象自己是一只捕食的獵鷹,敵人就是你的獵物,下手時要毫不留情,快!狠!準!”
曾幾何時,那些教導言猶在耳,如今他們卻站在敵對的一方。
白澤身子微側,飛身而起,乘勢略下,身形變幻無疊,□□與對方纏繞不休,一招一式,你攻我防,靜如遠山,動如雷電,袍袖帶風凜冽肆意的殺氣。
但不論白澤出什麽招數那人都知道該用怎樣的招式來化解,白澤胸口一陣激蕩難言,之前都是猜測,如今當他真正知道這人究竟是誰時,那種翻天覆地的痛楚只增不減。
兩杆銀槍纏鬥之時,碧雪忽而刺耳的一聲低鳴,白澤轉首看去只見數十人的屍首堆在零的腳邊,他唇邊泛着詭異的紅,胸口急遽起伏,殺起人來愈發狂嗜,握着碧雪的手腕卻在顫抖。
零犯病了!
在白澤分神之際,身後那人的槍尖卻直刺他胸口,零振臂一揮碧雪将一人的手臂砍去,震得那人手上的兵刃飛旋着撲向白澤替白澤擋去了那致命一槍,但也因此零的力氣消耗劇烈,胸口碎裂般地痛意襲來,鮮紅的血猛地一口噴出。
白澤心口一緊朝他飛奔而去,那人卻一杆銀槍朝他背後刺來,碧雪劍身一偏,那一幕恰巧印在劍身之上,白澤眸光一黯,雙手抓住槍柄,鬥然間擰腰縱臂,回身出槍,直刺人門面,利刃刺入血肉的聲音響起。
白澤看着那被挑下面巾,銀□□入胸口的人——他的師父薛重,慘淡一笑:“師父......果真是你。”
☆、恩斷
? “這一招回馬槍是我教給你的,”薛重握着沒入自己心口的槍杆,笑着看着他的徒兒:“你什麽時候知道是我。”
“靖南王讓言成博轉交的書信是朝廷內賊的名單,但書信未到言成博手裏就已被人調換,言成博不識字卻能辨別字跡,那叛國罪證上的字跡與靖南王的幾乎無二......”白澤頓了頓,看着薛重道:“當年能模仿舅父字跡的人不多,但有足夠資格說服那些人落實舅父的罪名的卻只有你——薛副将。”
薛重嘿嘿一笑,嘴裏吐出一大口血。
白澤握着槍杆的手顫抖着,聲音卻冷如堅冰:“黑火是舅父當年訓練死士的暗令,分上下兩闕,上阕生間,下阕死間,母妃臨死前親手将黑火上下兩闕都交給了我。”
“怎麽,這麽多年來你莫非只知道下阕的存在?”對上薛重疑惑的眼神,白澤冷笑:“我去阗江的路線,臨行前只透露給我最信任的一個人——我的恩師。”
聽到這裏,薛重知道,他的徒兒早就對他起了疑心,只是從未道破。
“那天曾府裏與我交手的人,就是你……師父。那些一招一式,徒兒銘記于心,從未忘記過。”
“不愧是我親手教出來的徒弟。”薛重微微點了頭,這一句似是欣慰,似是自嘲。
“為什麽?為什麽處心積慮想要殺了我的人會是我的師父?”白澤啞聲道。
“為什麽?”薛重凄慘一笑,犀利蒼老的臉上因垂死顯出一絲怆然:“我的腿殘廢了八年,是主公讓我重新站了起來,你們永遠不會知道一個殘廢想要重新走路的渴望,這就是原因。”
“當年我就懷疑過您,師父,我給過你機會,我不想殺你,”白澤自嘲似的彎起唇角,眸光一冷,手猛地用力将銀槍再度狠狠插入薛重的胸口:“但你不該動慕雪的,她是我唯一在乎的人。”
老人看着自己的徒兒,眼裏的光一點一點熄滅下去。
“死在我徒兒的手下,并不冤枉。”
老人笑了,直直向後倒去。這樣的背叛并非他所願,所以當初在曾府他在招數上才刻意沒有隐瞞的吧,死在自己徒兒手裏,也無憾了。
白澤抽回槍不願再看屍體一眼,轉身只見剩餘的三個殺手已将零已逼向了懸崖,他迅疾趕去,待那三人死在腳邊時,零握着碧雪站在崖邊,絕冷的面容帶着一絲蒼薄的笑意,紫色的衣如羽化仙,似乎下一刻就要淩風而去,那雙眼,和五年前月下的人何其相似。
零微微一笑,身子緩緩向後倒去,山風吹起,紫色衣角淹沒在山頭。
掉下懸崖的瞬間,白澤将零的劍一把抽過刺在山壁上,利刃劃過飛濺而出一堆火星。
他的右手之前受過傷根本支撐不了兩個人。
“為什麽要救我?”少年粗噶的聲音低低響起,帶着他獨有的冷诮。
他略一垂首,淡淡道:“你剛才也救過我不是麽。”
他一哂只道:“放開我吧,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摔死。”他已經看到白澤的右手上猙獰的傷口重新崩裂,血流如注。
但他只是愈發緊地抓緊他的手。
他望着他勉力支撐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清和的笑意。
何必如此呢?你救了我,我卻是要殺你的人。
白澤,如果這次我們能活下來,那麽我便會殺了你,但若不能,我們便一起死吧。
鮮血在白澤的右手掌心裏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蜿蜒而下,濡濕了山壁和劍柄,落在他的眼前。
終于,他卻再也支撐不住了,滑膩的手一松二人一道摔入山崖。
白澤,終究,我們還是死在一起了。
摔下的瞬間,白澤卻将身子一翻一把将他死死抱在懷中。
他冷靜道:“待會借我的身體可以緩沖下降之力,這樣我們中至少有一個人可以活着。以後不要再做殺手了,好好活下去。”
零怔然,下一剎憤怒的火光在他眸底升起:他這是在做什麽,是想救他?
山風呼嘯,他擰眉冷笑:“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是想讓我欠你這個人情,永生永世都記着你麽?”
白澤緊緊抱着他,微微搖頭,其實他也不懂為何心底對這少年有這麽深的憐惜,或許是因為他還小,或許是因為他受了太多苦,或許是因為他心底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零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根本掙脫不開,之前崖上的戰鬥他身負重傷,此刻根本敵不過白澤。
雲層在身畔飛速消散,山底的碎岩已幾可見底。凄冷的風呼嘯而至,冷漠至深。
白澤,如果你死了,我絕不會原諒你,我必會追到黃泉路上,你欠我那麽多條性命,我怎能輕易放過你?
看着漆黑夜色下他的臉龐,零想着,絕不會,絕不能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他!
就在此時,下方的崖壁上發出什麽東西生根發芽的聲音,只見一顆翠綠的嫩芽從堅硬的山壁上抽出,眨眼間抽枝張葉,以驚人的速度生長着,霍然成長成一棵巨大的崖山樹,恰好架住了下墜的二人。
樹下層層浮出大片的祥雲,眨眼間二人發現自己躺在一朵仙雲之上,一個胖胖的小男孩一手敲着自己的背,一邊猛喘氣兒道:“唉呀,還好來得及,你們兩個壓死我了,早知道公子讓我來準沒好事,他真舍得讓我這麽小的人受這麽大的罪。”
小家夥雖嘴上這麽說着,仍舊吃力地駕着仙雲帶着二人往漆黑的夜空上飛行。
零傷痛複發,已昏睡過去。
“是孟嶼公子麽?”劫後餘生,心情如此之複雜,白澤坐在雲上一時竟然笑了起來。
“對啊,公子在邊疆打仗走不開,他料到你們有此一劫,只好叫我來當救兵呀。”
“你家公子……究竟是何人?”
“神仙啊,”小饅頭掏出藥箱熟練地幫二人包紮,一邊不忘吐槽:“一個喜歡虐待兒童的神仙!”
白澤的不過是些皮外傷,零那只包着紫色絹布的手掌已經滿是血污,小饅頭要幫他處理手上的傷口,輕輕地将絹布一點一點撕開,露出的那只手傷痕累累,手背上卻赫然有一片蝶翼般的胎記。
小饅頭好奇道:“咦,這個大哥哥手上也有這個圖畫呢,好像以前也在哪裏見過來着。”
他兀自想了想,對白澤道:“呀,我想起來了,好像你的王妃手上也有這個,你們凡人是不是都喜歡在手上刺這個,真好看,改天我也叫公子幫我刺一個。”
目光落在其上,白澤仿佛沒有聽到饅頭的話,只怔怔望着那朵蝶翼,眸光複雜,腦海中恍若有霹靂炫亮而過,無數零散畫面凝結在一起,一環扣住一環,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終于都清晰了起來。
白澤驀地輕笑,眼底閃過一絲無奈且無望的痛楚,他沉默地将那條紫色的絹布重新替他包了回去。
“王爺,”沒有發現白澤的異樣,小饅頭道:“我家公子要我護送你們,是回江城還是去盛京?”
看着昏迷的零,白澤道:“去盛京吧。”
京城有最好的醫士和藥,或許可以治好零的病。
至于這裏,他的任務都完成了,他得到了他要的真相也如白炎所願,殺了自己的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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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病一直在惡化,他的哮疾因真氣過度地引用導致心肺處的傷越來越深,好在饅頭這個神仙當得比較稱職,返回盛京原本需要十數天的路程,饅頭一路風馳電掣地将兩個重傷在身的人送回了安平王府後,便趕回了邊疆向他家公子複命去了。
白澤将零抱回書房,急招隐醫,王爺的突然回來将王府上下都驚動了,隐醫慌忙趕到後,忙替零做了診治,老醫師從醫五十多年卻近乎憤怒地拍案:“究竟是誰幹的,這個孩子糟了多大的罪過。”
診完脈象後,老隐醫一邊開着藥方一邊對白澤道:“王爺,這位少年的體質十分特殊,有體弱之症約莫是胎中帶來,其餘不計其數的外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