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他人夢境,過往若有什麽遺憾未能實現,在這裏都有彌補的可能。”
“數月前,悠悠的一縷神識回歸冥河三途時,曾托付于我,”面對饅頭震驚的小臉,洛月輕輕道:“她與齊風二人因劫數之故,錯開了緣分,到死都沒能在一起,她希望在這個世界裏,可以得到眷屬。”
“公子,你是說,現實中的大王已經死了?”饅頭驚呼。
洛月低嘆:“我在曼珠沙華之境裏,根本無法探知境外的一切,神識歸冥河時,那神識的本體早該灰飛煙滅。但,她既能夠在這境中找到我,那麽一切或許都是變數。”
饅頭約莫有些懂,悄悄問道:“那是不是說明大王還有活着的希望?”
“但願吧,天貍和妖鱗曾有過這樣一對有情人,可惜他們的下場十分凄慘,我既然受悠悠的臨終托付,在此境中,我只能保他們不要步前人的後塵。”
洛月憶起第一次見到悠悠神識的情境。
“我知道你需要溶靈丹,我可以給你,但是你也要幫我?”她擡起那盈盈的寶石藍眼看着他。
“你要我怎麽做?”
“幫我圓一個美夢,”女孩飄渺的眼睛裏充溢着難解的憂傷:“能做一個美麗的夢是需要福氣的,現實的我沒有那份福氣,至少在夢裏,我希望有。”
所以在曼珠沙華之境裏,他主動找到了剛和齊風相遇的悠悠,提出了這個交易。
“只要你将溶靈丹給我,我便可以助你實現心願。”對那高傲的少女他如是道。
“那你把水琉璃給我,我知道那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女孩幽藍的大眼閃爍着狡黠道:“我需要保證,萬一你偷偷跑了怎麽辦?”
他有些哭笑不得,卻不能把真的水琉璃給她,畢竟這是小薰最後的希望。
饅頭想了想問道:“那我們能幫大王什麽呢?”
“幫她讓齊風明白她的心意吧。”
*****
悠悠拖着齊風走在去廚房的路上。
“晚上想吃什麽,你身體不好,我做些清淡的,清蒸鲈魚怎樣?”悠悠開心道。
左齊風冷汗一冒,覺得自己又想吐了。
“不用,我不喜歡吃魚,非常不喜歡!”他冷冷道。
“為什麽?魚肉很鮮美,味道又好,還很滋補。”悠悠不解。
左齊風對着近在咫尺的她,心底發毛,兩腿發虛,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真實身份讓這小貓女知道,如果她知道了,他還不瞬間被撥皮拆骨,連個渣子都不剩!
“我從小對魚肉過敏,如果誤吃立刻全身痙攣,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悠悠吓了一跳,幸好,幸好她沒把魚肉給齊風吃,幸好幸好。
“那我以後不吃魚了。”她說。
左齊風心頭一跳,奇怪地看着她,悠悠嫣然笑着:“魚肉對你太危險了,我也不要吃。”
她的笑容太紮眼,令某種莫名的感覺在全身蔓延,齊風惱火這種感覺的滋生,淡漠地轉過了臉。
見他厭惡地轉過臉去,悠悠輕輕一嘆,令開心的笑容浮上臉頰道:“那我們做糕點好不好,我記得你說喜歡般若糕,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她說着拉着他走到竈臺邊,上面有一包用綢布小心包着的般若種子。
“這是我好不容易摘到的的種子,我将它們晾幹了存在這裏,你什麽時候想吃,我就做給吃好不好?”
“你去哪裏摘的?”對着那一包封存地極好的紫色的種子,他開口問道。
“啊,這個很不好摘的,我找了好久呢?”見齊風問起,悠悠開心道:“半鵲山後面有一座很高的山崖,那裏半壁上長了好些,前幾日我去摘的,哎呀,為了摘那個,我身上到現在都淤青着呢。”
她委屈地向他露出手臂的上截,皓玉般的肌膚上有一大塊青紫,甚至還有淤血。
看着她身上的傷,齊風轉過眼,他不能再看,一種被他禁锢着的名叫心疼的情緒越發叫嚣着狂奔出來,他不要她再對他那麽好,他怕自己會舍不得,他和她沒有未來。
“那真是難為你了。”左齊風望着她,眸中似有笑意,但手裏的動作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啪”地一下,一整包般若種子被他大力掃在了地上,綢布散開,紫色的種子灑了一地沾在了地上漆黑的竈灰上。
悠悠呀地驚呼,忙蹲下來單手去撿,卻見一只靴子一腳碾在那些種子上,一腳一腳毫不留情地碾踩着。
“你摘的東西,我一點都不想吃。”
左齊風挪開腳,漠然看着那低着頭蹲在地上的女孩,面前漆黑的爐灰上似乎有水滴濺起的小水窪。
那些般若種子都被踩爛了。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良久,女孩伸手将那些尚未踩爛的種子一顆一顆撿起,聲音很輕:“這裏的幾個沒髒掉呢,這些是我好不容易摘到的,不要浪費了。”
她仔細地小心地撿那些種子,手偶爾在臉上擦拭着,藍色的衣袖上留下一小灘水漬。
怕自己會做出什麽違心的舉動,左齊風匆忙轉身離開。
*****
夜幕深沉,悠悠一個人在床上先睡着,睡在地鋪上想着白天的事情齊風有些後悔,他似乎做的太過分了,她那模樣讓他很心疼。
可是,當斷則斷!他和她沒有任何可能,而且他肩負使命,他要找到那個當年背叛左氏,背叛妖鱗的罪人,盡快抽身黑風寨才是他的當務之急。
狠了狠心齊風将那抹纖影從腦海抹去睡去。
寂靜的夜裏,左齊風似乎聽到極輕的一聲啜泣,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他起身一看,只見暗淡天光下,悠悠整個人滾到了床角裏,被子被她踢到了一邊。
他無奈嘆氣,拿過被子正要替她蓋上,卻發現她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瑟瑟發抖着,兩只手交握在胸前,她好像在做夢,嘴裏胡亂呓語着不知在說些什麽,他靠近些想聽她說了什麽,這一近,他才看到她臉頰上竟布滿了長長的淚痕,在光線下微微泛着水澤。
她哭了,是做了什麽噩夢了麽?
替她蓋好被子,左齊風聽見她小小地啜泣了一聲顫抖着哽咽道:“奶娘,奶娘,你別死,不要剩下悠悠一個人……”
她的哭聲小小的壓抑的好像怕被別人聽到。
她哭的那麽難過是因為奶娘死了,那她的爹娘呢,為什麽她說剩下她一個人?
她仍在呓語着,淚水大顆大顆地滾落眼眶,她将自己縮地更小仿佛這樣會溫暖一點。
左齊風發現自己的心揪地微疼,她的過去是怎樣的呢?
下意識地,齊風不由自主地躺到了床上,将那瑟瑟發抖的悠悠緊緊摟在了懷裏,這麽一抱,他才發現她真的好小的一只。
感受他胸膛的溫暖,悠悠不自覺地偎進齊風的懷裏,小臉埋進他的胸膛,為夢裏的事情難過地哭着。
這平日裏蠻不講理大大咧咧,為了讨好他拼命隐忍的小貓女此刻是那麽孤獨無助,心疼,不舍,還有些莫名的情緒令左齊風不由探出手指輕輕拭去她的淚,在她耳畔輕聲誘哄着:“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嗚咽着直到再次沉入更深的夢境,眼角的淚痕仍在,他以指腹輕柔抹去,抱着她望着黑暗發呆。
這一次,左齊風審視着自己的內心,悲哀地發現他對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他似乎沒辦法放手的地步。
☆、放手
? 翌日清晨,悠悠從床上醒來,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躺在地鋪上的齊風一眼,卻是靜着腳步走出去了。
齊風見她走出去了才舒了口氣,大清早發現自己将小貓女抱得嚴嚴實實的,他吓得趕緊輕手輕腳從床上溜下來了。
這時他腰側一枚玉璧發出翠色,裏面卻傳出人聲道:“右相大人,您現在何處?為何屬下聯絡不到您?”
“有些事絆住了手腳,要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此人目前已離開人界不知所蹤,屬下們找遍了人界,都找不到他。”
“怎麽可能,他是妖鱗國人,只要用妖鱗的玉魂,他不論躲在哪裏都能找得到。你們真的沒有玩忽職守麽?”左齊風的聲音冷肅起來,不怒而威。
“屬下不敢!”那聲音道:“正因為如此,屬下猜測,此人不知用了什麽方法将體內妖鱗的靈魄化去了,沒有了靈魄,即便有玉魂也根本找不到他的行蹤。”
化去靈魄代表着放棄妖鱗國身份,也放棄了一身來自妖鱗的靈力,那人果真狠辣,竟能做到這一步!
“屬下還在天貍與妖鱗的交界處發現他的行蹤,他殺了幾個天貍百姓還殘忍分屍,嫁禍給妖鱗。”
“事情重大,急需大人親自處理。”
思索片刻,左齊風沉聲道:“明天,在驿站等我,我一定會到。”
聲音消失了,玉璧也恢複原來的顏色,左齊風正低頭沉思,忽見悠悠飛奔進來撲到他懷裏:“昨天晚上你抱着我睡的對不對?因為我做噩夢了,所以你來安慰我的,對不對?”
昨晚她确實做了噩夢,想着奶娘臨終的模樣悲從中來,醒來時竟淚流滿面,突然靈機一動,裝作夢中呓語,想看看左齊風這個傻子會有什麽反應,結果他居然這麽溫柔得抱着她,安慰她,這個男人她無論如何不會放過的!
齊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悠悠壞壞一笑捧着他的臉得意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軟玉溫香整個都撲在懷中,齊風任由自己多抱她一會兒,然後冷冷撒手推開她淡淡道:“你想多了。”
說完冷着臉離開了。
*****
他不能再留下去了,遲早,他的心會被這丫頭攻陷,趁現在他還能邁出腳步離開,他必須盡快想辦法離開。
一整天,齊風知道悠悠都躲着他,所以他也沒機會再跟悠悠說清楚,可是他不能再等了。
入夜,齊風坐在臺階上想着出逃計劃,悠悠對饅頭悄悄說了些什麽然後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知道在幹嘛。
臺階上,因為饅頭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看,齊風終于受不了了:“幹嘛老看着我?”
饅頭嘿嘿一笑:“這個……大王讓我看着你,不能讓你跑出去。”
饅頭對這二人十分惴惴,今天二人好像在冷戰耶,他本來想躲遠點的。
左齊風看了他一眼,饅頭抱緊自己:好冷啊,他寧願去房間抄經書。
房間內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左齊風道:“她在幹什麽?”
“洗澡。”饅頭答。
左齊風心知天貍國的人從不輕易洗澡,因為這是他們最容易脆弱的時刻,會讓敵人有機可趁。
他霍地站起,将饅頭吓了一跳,他動了一下,饅頭立刻抱住他大腿道:“大王、大王說你不能出去。”
左齊風冷笑:“不,我不出去,我進去。”
“啊?”饅頭淩亂地看着左齊風将陸悠悠的房門打開,走了進去。
*****
左齊風走進房間,只見滿屋子水汽氤氲缭繞,水聲輕響,一個簡易的屏風後露出了悠悠纖柔的影子。
他站在原地,手緊握成拳,裏面的悠悠道:“是饅頭嗎?你進來幹嘛,我不是讓你看人的麽?”
左齊風走到屏風邊,将屏風一拉。
饅頭正将眼睛貼在門上看,突然他覺得腳下拎空了,他側臉一看,呀,公子把他提起來了。
“在這裏偷看什麽?”
洛月微笑着問他。
饅頭嘿嘿道:“齊風哥哥剛才進去了,我怕他和大王打架。”
“有齊風在,她不會有事。”
饅頭掙紮:“可是,我看書上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很容易幹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的!”
公子不可思議地瞅着這個小不點:“你還懂幹柴烈火?”
“嗯嗯,”饅頭自豪地點點頭,轉頭看了眼那房間憂心忡忡:“萬一着火了可不好,公子我們要不要去搬幾桶水等着救火。”
“不必了,你跟我回去,将道德經抄三遍。”
“嗚嗚,公子,我不想抄書。”
*****
看清進來的人是誰後,悠悠也不閃躲只是慢條斯理地繼續洗着澡,低柔曼語:“你怎麽來了,莫不是想與我共浴?”
隔着水汽,她看不清左齊風的神色,隐約覺得他現在不好惹。
靜靜看着水中的她,長發濡濕,披散在凝脂般的肩膀上,其中一绺在她身前的水面上柔軟地飄浮着,長長的睫毛上沾着水珠,秀氣的小臉不知因為熱還是因為別的原因鮮紅欲滴,藍眸深藍氤氲,透出了極致的誘惑。
天貍國人在這種情況下是最虛弱的。
左齊風邪邪一笑,開始脫衣服。
浸在水中,悠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藍眸黠光熠熠,她想看看她的齊風究竟會做出怎樣的事來。
左齊風将衣服脫得只剩件裏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他走到浴桶邊,兩手撐在桶的兩沿,臉湊地極近仔細看着她,悠悠氣息一窒,藍眸低垂,臉頰不知是否因熱水之故紅如晚霞。
她感覺那修長的手指微微撫過她的臉頰,撇開那濡濕貼在臉上的發絲,勾勒着她的下颌,然後輕輕擡起。
他的目光與她的相遇,然後,他傾身在她耳畔悄聲開口:“我和你一起洗。”
悠悠看着他的眼睛,想從裏面看出什麽,可是什麽都看不出來,因為那裏冰封一片。
見她不為所動,齊風眉峰一皺,手伸入溫暖的熱水中抓住她纖細的手腕,唇角冷冷勾起,聲音卻低啞:“你不是喜歡我麽?那就讓我徹底成為你的人如何?”
他抓着浴桶木沿的手慢慢松開,緩緩移到她的臉頰邊,輕輕捧起她的小臉,無視她略微驚詫的雙眸,垂首覆上她的唇瓣。
她的唇比想象中還要柔軟,像春天的花瓣,忍不住他将自己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她的味道太好,他伸出舌頭輕輕刷過她的甜蜜,她微微戰栗,藍眸氤氲起迷蒙的水汽。
他停下了那個吻,因為他嘗到了鹹鹹的味道,那是她的淚。
心微疼。
“你要的,不就是這個麽?”他沙啞道。
“我要的是什麽,你真的不明白?”她慵懶一笑,臉上猶帶淚珠。
她從水中盈盈站起,未着寸縷,柔嫩的雙臂環住他的脖頸,嬌豔的唇貼着他的唇瓣低語:“你的心告訴我,你明白,只是你裝作不明白而已。”
“你……”齊風愕然,他看着她已化作深藍的眸,被她眼底的深情震撼,她嬌柔曼妙的身子就貼在他身上,似乎在誘惑他。
他深吸一口氣,最後還是推開了她,眼睛不再看她一眼。
悠悠幾不可聞地嘆息,唇邊浮出一絲淺笑:“我的齊風是君子,做不來這些。”
她輕巧跨出浴桶,拿過衣裳一件一件裹住自己,沉默在空氣中蔓延,不知過了多久,她極輕極輕地道:“你走吧。”
他一怔,似是不敢相信:”你真的讓我走……”
剛才一瞬間,心底的那空蕩的感覺是什麽?心痛,不舍,還是......失落?
“是的,你走吧,我不要你了,”她甜蜜微笑:“我不會再要你了,左齊風,今天你若走了,我再也不會要你,再也不會。”
他沉默地立在原地,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片刻,他拿過自己的衣衫走了出去,隐約的她似乎聽見他說:“對不起。”
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悠悠無力靠着屏風滑下,委屈的淚水終于忍不住滾落眼眶,他不喜歡她,一直是她一廂情願,一直都是。
這場相遇裏,她低估了他,也高估了自己。
*****
“你可以走了。”洛月對左齊風道。
站在馬廄邊,齊風看着身邊的結界仙氣淡化消失,他知道自己自由了。
齊風翻身上馬,朝洛月點頭致謝,但馬兒跑出十幾米他又折回來道:“拜托你多照拂她。”
“自然。”
“後會無期了。”
不再耽擱,看了一眼夜幕中的黑風寨,左齊風策馬疾馳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目送他遠去的洛月将扇骨輕輕敲在手心裏,似笑非笑道:“果真後會無期麽?”?
☆、傾訴
? “右相,我們查到那個人的下落了。”
“他現在何處?”
“他易名狄恒,位列天貍國師之位,不過近日不在天貍國中。”
“國師……狄恒……他果然投奔了天貍,“左齊風停了停,神色寒冷如冰:“他把我父親的屍身帶往了何處?”
立在一邊的離默了默終道:“那賊人将宗尚大人的頭顱割下,屍身……化骨揚灰。”
話盡,雷只覺身側殺氣驟起,縱是他這個訓練有素的殺手也忍不住膽寒,這般入骨的仇恨與侮辱,他以為眼前這個尚且年輕的右相會亂了方寸。
“化骨揚灰。”左齊風輕輕重複這四個字,晦暗幽深的一雙眼微微閉起,眉心正中一道血紅的鱗紋若隐若現。
那是妖鱗國人的逆鱗!
傳說逆鱗一出,殺戮必起!
但逆鱗很快消隐,只聽左齊風道:“我親自去天貍。”
一句話,雲淡風輕。
雷一愣不敢置信道:“天貍之國去不得,請大人三思。”
天貍之于妖鱗,如拔舌地獄,左齊風此去如羊入虎口,定被剝皮拆骨,必死無疑。
“他背叛妖鱗,殘害父親屍身,侮辱左氏門楣,三宗罪,罪罪當誅!此生若不将他手仞,我左齊風怎能罷休!”左齊風眉宇間仍舊一派斯文,只是一雙眼隐忍着嗜血的殺意。
雷深知這位右相大人才華謀略深不可測,年紀輕輕便能左右朝堂風雲,況且此案事關其親父,交給他最合适不過。
思及此,他恭敬垂首只一句:“右相若能将此人除之,乃妖鱗之福。”
正準備離開,雷似乎想起了什麽忽道:“右相,昨日半鵲山突然起了山火,半座山都被燒成灰了。”
見齊風聽得漫不經心,雷十分識相地沉默了。
半晌。
“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以後不用禀報了。”
“是。”
*****
離開黑風寨,悠悠被饅頭塞進了馬車,也不管洛月要帶她去哪裏,似乎可以随遇而安。
清月如鈎,風涼如水,杏坡林的夜很冷。
悠悠只喊了句要去賞月就一個人走進林子裏了,她在一塊巨石上躺下,嘴裏叼了根小草,仰着臉認真地看着天空,似乎真是在賞月。
饅頭從馬車裏拿下幹糧,看着落寞的悠悠難過道:“自從齊風哥哥走後,大王就沒有笑過了。”
“我覺得齊風哥哥喜歡大王,可是為什麽他不願意和大王在一起呢?天貍和妖鱗的人真的沒有可能麽?”
洛月靠在馬車邊看了眼那發呆中的藍衣身影,緩緩道:“天貍和妖鱗天生相克,這是天地倫常,貓吃魚天經地義,但貓愛上魚卻是天理不容。”
天理不容四個字太過嚴重,饅頭縮了縮脖子悄悄道:“真的這麽嚴重麽?”
“這是天性,天性泯滅不了,況且天貍與妖鱗還是宿仇。”
“什麽仇呀?”
“近二十年前,天貍和妖鱗也曾有一對戀人。”
饅頭記起公子曾提到過這對戀人,據說他們沒得善終。
“妖鱗的藍音公主和天貍國的一位世家子弟相戀,二人本欲私奔,誰知被人告發,最後二人……”
停了停,洛月看着饅頭純真的眼神,心道那個結局太過殘忍,實在不适合講給小孩子聽,只大略道:“最後二人都死在天貍境內,此事在兩國引起極大轟動,天貍将此事強制壓下不許國人提一字,但妖鱗死的卻是一國公主,是國殇亦是國恨,從此兩國之間的仇怨越積越深,成了一道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天貍朝堂将此事當做機密,風聲埋地極緊,悠悠應該并不知道這個故事,而妖鱗卻是人人皆知,何況齊風是一國丞相。”
饅頭點點頭還是忍不住好奇道:“那個公主和那個世家子弟最後是怎麽死的?”
洛月嘆了口氣,小孩子不愧是小孩子,關鍵時刻敏銳地太狠,對上饅頭殷切的小眼神,公子只一句:“世間慘劇莫過于此。”
被這句話吓到了,饅頭抖了抖轉移話題:“可是大王把齊風哥哥抓來那麽多天都沒有要吃他啊。”
“這大概就是他們之間所謂的緣了。”
“公子,齊風哥哥會來麽,你留的記號明顯麽,他會不會找不到這裏?”
洛月搖搖頭:“你在半鵲山放了一把火,也不知道會不會把我留下的記號燒掉。”
饅頭驚恐捂臉,天哪,他只是聽從公子的指示”毀屍滅跡“而已,誰知道玩火玩兒大了。
正擔憂會不會壞了大王的姻緣的饅頭,聽到公子淡淡一笑:“來了。”
*****
聽到雷說半鵲山被焚毀,黑風寨化為灰燼時,他不敢相信,可是他相信雷的為人,所以披星戴月地回這個束縛過他的地方,看着滿山黑漆漆的煙灰和那可怕的大火的痕跡,一瞬間他心如死灰,怕那個女孩埋在這灰燼之下,永遠只成為他的回憶。
幸好他發現了洛月留下的記號,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策馬趕到杏坡林,但此刻,他又猶豫地勒住缰繩。
那一夜,她對他說:“左齊風,今天你若走了,我再也不會要你,再也不會。”
可他來不及做任何反應,還能再看見她,幾乎像個奇跡。
他安慰自己,他只是來确認她是不是安全,只是看看她是不是好……他并不是放不下她。
正胡思亂想時,遠遠的密林中他就看到那熟悉的藍衣身影,下了馬,左齊風悄悄走了過去。
已是入夜,月光清清冷冷灑下,他看見悠悠一個人靜靜躺着,眼神呆滞不知道在看什麽。
左齊風躲在一棵樹後,看着她的臉龐,不過數日,她就已經瘦了好多,臉蛋又小了一圈,藍幽幽的大眼也有些晦暗。
有腳步聲傳來,他看到洛月朝悠悠走了過去。
“吃些東西,趕路需要體力,你倒下我可沒辦法抱着你回去。”将一包吃的遞給悠悠,洛月道。
悠悠微微一笑:“謝謝你。”
她打開紙包噗嗤笑出聲道:“這是我做的,除了魚,我其他的廚藝實在不怎麽樣,這幾日你們是不是很煎熬?”
洛月不可置否地一笑。
“在天貍我是個見不得光的孩子,我生來殘疾,”迎上洛月詢問的目光,她自嘲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和天貍的每一個人不一樣,我沒有嗅覺,鼻子聞不到任何味道,奶娘說我小時候生了場病,味覺也退化了。”
洛月聞言,若有所悟地看着她,又道:“可是你的魚做的非常出色。”
“因為奶娘只來得及教我做魚。”
“我雖然生長在陸家大宅裏,不過他們不允許到大宅去,只準住在後面的偏院,”悠悠嘴裏叼着草,語調似是漫不經心,但卻透出一絲難過:“那時,我的身邊只有奶娘。”
“奶娘教我做魚,是希望我将來嫁去夫家不會被別人诟病,所以她盡全力教我,翻着花樣做,絕不重樣,天貍人喜歡吃魚,所以我即便做一輩子魚,只要燒得好燒的妙,或許可以不被人發現我的殘疾。”
似乎是想到以前被奶娘逼着做魚的情景,悠悠頭疼地抓着腦袋道:“你不知道奶娘對我有多嚴厲,我偷懶一天都不行。”
“可惜啊,我怎麽就碰到了個冤家,他卻不吃魚,看來上天早就注定我和他沒有緣分。”
洛月若有深意地看了眼不遠處樹後那躲着的身影,問悠悠道:“看來你還在想着左公子。”
悠悠大方承認:“我喜歡他,從小到大,他是除了奶娘之外第一個待我那麽好的人。如果可以,我不想錯過他。”
“其實,其實這次我來到人間就是想找到一個願意一生一世陪伴我的人,我不想回去天貍,那裏不屬于我,也容不下我。”
她的思緒便飄到了很久以前的過去。
街上,一個小孩因為爹娘不肯買糖給他而賴在地上哭鬧,他的爹娘耐心地在他身邊又是哄又是抱,最後還是買糖逗他開心。
遠遠看着的只有四歲的小女孩一臉羨慕地轉頭問旁邊慈祥的婦人:“奶娘,為什麽悠悠的爹娘沒有這樣抱過悠悠,悠悠也想像那個小孩一樣有爹哄,有娘抱。”
婦人撫摸着她的小腦袋,飽經風霜的眼底充滿着憐憫與愛惜,她緩聲道:“其實在這個世上除了爹娘外還有一個人,他會任由悠悠撒嬌,任性,在悠悠難過的時候會抱着你,哄你,讓你開心起來。”
小小的女孩眨着藍藍寶石的眼睛期盼道:“那個人是誰呀。”
“那個人呀就是悠悠的夫君,等悠悠長大了就會遇見的。”
“悠悠怎樣才可以遇見夫君呢?”
婦人蹲下身,認真地看着小女孩道:“用你的心,你的心會指引你找到他,然後你要先對他好,把你的真誠給他看到,這樣他也會用心對待你,把你當做珍寶一樣呵護。”
小小的女孩看着婦人花白的發,有些似懂非懂,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
悠悠輕飄飄道:“我其實,就是想感受一下,有人陪着,有人守着的感覺,我只是想……想有一個家,可是那個家夥……”
“那家夥太別扭!”說着說着她似乎說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偏過腦袋,手胡亂在臉上一抹。
那該死的男人,誰叫他在那一夜,她做惡夢時将她抱在懷中那樣珍惜地誘哄着,要她不要哭,他讓她沉溺在他的溫柔裏,又如何叫她再潇灑放手?
“如果他現在回來你身邊,你還願意接受他麽?”
“不會!絕對不會!”悠悠懶洋洋地站起身,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聲音卻很堅決:“我決定要放棄就不會再回頭看一眼!”
她轉身離開,背影纖弱嬌小,但洛月知道那嬌小的身影有着一個無比堅強的心。
想要時可以毫不猶豫,放手時也能絕不遲疑。
樹影裏,左齊風靜靜悠悠的身影,耳畔回響着她悲傷的話語:
“我其實,就是想感受一下,有人陪着,有人守着的感覺,我只是想……想有一個家。”
那些日子,她的任性,她的讨好,她夜裏壓抑的淚水,還有她現在的決絕都成了他此刻心中無限的傷痛。
他,究竟傷她多深?
猶豫了很久,終究沒有勇氣走到悠悠面前去,齊風默默轉身準備離開,忽聽身後洛月道:“左公子,願意和在下談一談麽?”?
☆、牡丹
? 河堤楊柳依依,遠山煙雨,花隐霧下。
黎城一南一北兩個城門,南門往前五百裏便會入天貍境內,北門則往更遠的人間。
是回天貍還是返人間,公子将這個選擇交給了悠悠。
“今後你有何打算?”公子道。
悠悠道:“逍遙人間,四海為家。”
“不再回天貍了?”
“不回去了,從今往後,我陸悠悠和天貍沒有任何關系。”悠悠輕揚馬鞭,駕車行在沙堤楊柳岸。
公子不再多言,看着這個堅強的少女,他發現自己居然參不透她的命格,之前在大夏時他雖然靈力被曼珠沙華之境鎖住,但依舊能參透一年之內所有人的命格,然而,這次一切卻如霧裏看花。
饅頭憋了好幾日,終于憋不住問道:“大王,齊風哥哥走了,你為什麽不去追?”
齊風二字饅頭說的小心翼翼,誰知悠悠聽了只微微一笑:“他不喜歡我,我去追又有何用?”
“你不傷心麽?”
“當然傷心啊,但人嘛,再傷心總要活下去不是,看開一點不好麽?”
“大王真潇灑!反正天涯何處無芳草,齊風哥哥不喜歡大王是他的損失!”饅頭充分發揮他小狗腿的本質。
悠悠藍眸一黯:“不會了,我的感情只能給一個人……”
放手并不代表放下。
默了默,她綻開如畫笑顏,豁然一笑:“不過沒了他,陸悠悠還是陸悠悠!”
說罷輕靈的笑聲穿花度柳,飄逸風中。
未至黎城,一張神火鳳凰令飄然而至,如天降火球,将悠悠吓了一跳,饅頭張手接住定睛一看,小臉蹭蹭蹭由紅轉青,由青轉紫:“巫……巫鹹哥哥!”說着将那張鳳凰令一抛吓得竄到了悠悠身後。
公子執扇接過,鳳凰令倏然間在他手中流光溢彩,半晌,洛月微微一笑對悠悠道:“看來我們該分別了。”
悠悠呆了呆:“為什麽?”
“故人相邀,不得不暫別。”
饅頭見公子這般神色,驚恐捂臉:“公子,我不要去見巫鹹哥哥!不要去!”
公子不理會饅頭,對悠悠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兀自珍重。”
悠悠想了想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紫色繡袋道:“這一路都是你在照拂我,這是溶靈丹,我本該早就給你的,不過只有半顆。”
“半顆,”洛月低眉略一思索,淺笑道:“既然只有半顆,那麽待他日溶靈丹完整之時再交予我吧。”
悠悠不甚明白,但也聽出話中之意:“洛月哥哥和我還能再見麽?”
“有緣自能再見。”話畢,洛月紙扇輕輕一展,連人帶車消失無蹤。
悠悠欲哭無淚:洛月哥哥,你連個馬車都不給我留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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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黎城,過了北門便可再不受天貍束縛,只是一個人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