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總有些難言的清寂,悠悠嘆口氣雙臂一展,藍袖舞出,只剎那藍衣身影已飛掠黎城上空,一道黑影急追她而去。

快至北門,悠悠回頭對那一直跟着她的人笑吟吟道:“通報你家小姐,就說我要見她。”

那人躬身肅顏道:“請移步牡丹居。”

悠悠颔首。

花傾天下,牡丹為王。

黎城唯有一座牡丹居,姹紫嫣紅,美不勝收。

裏面停着一輛通體雪白的馬車,白紗為幔,白玉為廬,白馬為騎,冰雕雪鑿,低調中帶着尋常人只敢遠觀的華貴與傲慢。

悠悠走到那馬車前,車前垂着一幕畫有牡丹的精致竹簾。

“進來吧。”柔而雅的聲音傳來,悠悠心頭一震掀簾而入。

曉霧融融,晨花滴露,翠竹幾根,沸水煮茶,團團霧氣籠罩廂內。

一名紫羅紗衣的女子正端坐在內,手捧一只青瓷小壺斟茶,绫羅纖紗起落間自有一股難言的風韻,那是大家女子閨閣中形成的禮儀。

女子面蒙白紗,露一雙遠山眉眼,眸光若水可醉人。

“坐下,喝茶吧。”女子看了悠悠一眼不慌不忙道,随手摘下了面紗,露出精心妝點過的絕麗容顏。

如清晨朝露下的牡丹,傾國傾城。

悠悠也不推辭,大大咧咧坐下,握着茶杯抿了一口吐了吐舌頭:“太苦了。”

“苦則清心。”女子淡淡道,轉而擡眼看她似是責備道:“你是個大家小姐,也該注意你的舉止。”

雖是責備但依舊溫柔,悠悠随手抓了桌上幾塊點心塞進嘴裏,往絨綢軟墊上懶散一靠道:“舉止規矩什麽的有姐姐你守着就行,我還是算了吧。”

“你呀,”女子淺眉低笑,随意道:“在人間的幾日可有找到心上人?”

“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反正姐姐也不會讓我回到天貍,除非我想變成一具屍體。”悠悠捏了一顆葡萄扔進嘴裏。

女子看了她一會兒,纖指點點她的鼻頭,輕笑出聲:“你想多了。”

“姐姐,我與謝君逸的婚事是國主定下,倘若我走了,陸家怎麽擔待?抗旨可是大罪?”

悠悠笑眯眯道,興致盎然地想從女子無懈可擊的微笑中找到些失态,但什麽都沒有。

“只要婚禮上有新娘,何來抗旨?”女子勾起水唇:“不論是謝家還是皇家,維護尊嚴唯一的做法就是息事寧人,掩蓋真相。”

“那麽,”悠悠傾身靠近她的長姐,藍眸深深:“姐姐的意思是我将會被無聲無息地除掉咯。”

陸雨薇笑語嫣然:“只要你不再踏入天貍半步,我自有法子保你周全。”

在香爐中添了塊沉香木,陸雨薇恬然道:“可以站在他身邊的人只有我。”

悠悠長嘆了一聲:“我剛到黎城,姐姐便遣人跟着我,倘若我往天貍而去,是不是已經死了?”

語氣中的冷意與譏嘲陸雨薇聽得出,卻也不過緩緩一笑,自袖中拿出一只白玉小奁遞給悠悠:“他讓我将此物轉交給你。”

接過白玉奁打開一看,悠悠睨了女子一眼笑嘻嘻道:“謝君逸給我的,姐姐難道不好奇是什麽?”

女子斂眉低首,輕輕捋平衣裙上的褶皺道:“不論他給你的是什麽都與我無關。”

悠悠一笑,目光落于盒中,精致的黑絲上呈的是一只翠玉指環,晶瑩通透,小巧美麗,有那麽一瞬,似乎一股親切遙遠的氣息撲面而來,觸動心底最模糊柔軟的一角。

下意識地将指環套在手指上,大小竟然正好,悠悠道:“竟然正好,他倒是心細。”

雨薇擡眸看了她指上的指環片刻,突然道:“你拜托我查的事我查到了。”

悠悠不語只是安靜地聽着。

“你的親生父親叫林易,當年林家因江湖恩怨一夜之間被滅門,你的乳娘冒死将你帶到了陸家。”

“江湖恩怨……什麽江湖恩怨?”

悠悠默念這四個字,痛苦地閉上眼睛,陌生而劇烈的驚痛感在心口起伏,這是她的家族仇恨,一夜之間被滅門,怎樣的仇會連累到那麽多人?

“我不知道,當年的事除了江湖恩怨四字沒有任何線索,除了你,有關林易的一切都被抹殺地一幹二淨,仿佛從不存在。當年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也只有四歲,是母親親手将你抱進了屋中。”

悠悠睜開眼,藍眸中澄澈一片,當年爹娘已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不論是怎樣的仇恨都不該成為她此生的束縛,她緩緩道:“我記得母親一向不喜歡我。”

“母親恨你卻也是最保護你的那個人。”

“你的命是陸家保的,你欠了陸家很多也欠了我很多,這些恩情你要還給我。所以你走吧,再也不要回去。”

“你放心,既然我承諾過了,便不會再出現在謝君逸面前。你安心當他的新娘,我會走的遠遠的。”

陸雨薇似乎輕舒了口氣,良久,她低聲道:“江湖恩怨不過是借口罷了,能滅掉一個家族的仇恨,與什麽有關你心裏應該清楚,你的敵人是誰,你也應該猜得到,但是不要報仇,這個仇你報不了的。”

悠悠笑了笑,雲淡風輕道:“這條命是爹娘拼死留給我的,我怎會輕賤了它。你放心,我絕不會報仇。”

“謝謝你幫我查到這些,”她掀開那牡丹花簾,垂眸道:“姐姐,你和我還是很像的,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不顧一切。”

“我走了。”朝後揚揚手她掀簾而出。

“悠悠,”女子輕柔的聲音絆住了她的腳步,她頓住聽她道:“今後只要你在天貍百裏方圓內出現……你該知道我的手段。”

簾子垂下的剎那,她似乎聽到女子輕似耳語的聲音:“不要怪我。”

*****

天清朗闊,卻無法掩蓋內心的陰霾,仇恨的血色在胸口處幾乎要淹沒理智,可是她必須放下,報仇是她窮盡一生都無法得償所願的事。

林易,林易,她的父親叫林易,悠悠擡指抹去眼角的淚水,苦澀中升起一縷甜,她有姓,她姓林,從今天開始她叫林悠悠了。

踏出黎城的北門,她知道此刻她已和天貍再沒有任何關系。

☆、風溟

? 獨身一人上路自得其樂的同時還有些麻煩,便是吃不飽穿不暖。

此刻的悠悠十分想念饅頭,這小胖子別的本事沒有,但他身後那個大箱子裏總有本事搜羅出一大堆東西,比方說若碰上這麽一個情況,饅頭便能從書箱子裏掏出一床棉被來,并些小吃食。

當然,眼下悠悠更想念的自然是公子,因為若遇上什麽危險,于公子而言不過是扇兩下扇子就搞定的事,但對她來說太麻煩了,比方說現在。

三十一人,黑衣花面具,長刀,團團圍住她。

為首一人喝道:“她就是通緝令上的人,別給她跑了,抓到了賞金五百兩!”

“五百兩!我堂堂一名女俠就值五百兩!”

悠悠怒覺自己不該只值這麽一點兒,但花面具們不覺得,面具後他們一個個眼露精光,顯然五百兩是個大誘惑。

“抓住她,抓活的!”

“想抓我,你們還弱了點!”

悠悠袖中藍紗一舞,迅速——逃!

悠悠一路狂奔哀嘆自己的黴運,思緒飄得十分混亂。

這群花面具是天貍的專職捕人高手,當然悠悠緣何招惹到了他們,還得緣于三天前她的一次好管閑事。

三日前,一座茶舍前,悠悠巧遇一對被一群壯漢追着滿街打的祖孫倆,天性裏的正義感令悠悠不得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那時的悠悠自然料不到自己捅了一個大簍子。

事後,悠悠弄清了那對祖孫倆緣何被追的滿街打的原委。

這祖孫倆是草藥村的村民,爺爺李然是村裏的郎中,一年前李郎中那小孫兒本着醫者良心在村口拖回來幾個奄奄一息的人,李郎中本着醫者仁心盡心去治,誰知李郎中拼盡了本事也沒将那幾人救活,于是便在村中的風水寶地給那些人安了個墳,還每月一次地吊唁一番。

事情到這兒本以為到了頭,誰知那些人死了半年不到,便有人來尋事,說是李郎中醫死了人要他償命,這頂多算個事故,李郎中活了這麽大把年紀,心知着了小人的道兒,便連夜帶着孫兒逃了,被追殺至此,而後便碰上了悠悠。

整件事原本也算不得大事,但那病死的家夥是天貍的人,李然祖孫倆偏偏又是妖鱗的人,妖鱗國弱此事全責皆推給了李郎中,李郎中吃了啞巴虧。

能将妖鱗狠狠踩上一腳,天貍很是得意,而悠悠的這一番江湖義氣很不巧地幹涉了兩國國政并且狠狠拂了天貍的面子,于是天貍下了四海通緝令,派了國中專門的捕人高手來尋她。

當初她救人是在鬧市,一身打扮又惹眼,是以殺手來襲時她總躲得很是辛苦。

倒不是悠悠怕給抓到,她更怕的還是那位忌憚她出現攪和婚事的姐姐,若她被抓了帶回天貍,還不到天貍方圓百裏估計就會被悄悄幹掉了。

總而言之,她被追殺了。

不過,悠悠卻一點不後悔這一番拔刀相助。

那日将李郎中的小孫子從刀口下救了後,李郎中瞧着悠悠帷帽下的一雙眼,愣了愣道:“小姑娘,老朽看着你只覺得像我那一位故人。”

悠悠也是一愣,笑道:“老人家這話從何說起?”

李然眯着眼思索了片刻方道:“說來那故人也是老朽的恩人。十多年前老朽上山采藥不幸滾下山崖正是被那位故人所救,他年輕嗜酒,老朽便請他來家中吃酒,當真是老朽少見的海量,喝光了我家中所有的酒還不見醉意呢。”

“姑娘與我那故人很像,皆有一雙獨一無二的寶石藍眸。”

悠悠後退了一步,強顏笑道:“巧……巧合吧。那位,那位故人叫什麽名字?”

“林易,樹林的林,難易的易。”

如悶雷轟隆在腦海炸開,心頭難言的洶湧熱意翻騰而起,濡濕了眼眶。

“林易……林易,真是,真是緣分呢。”悠悠閉上眼,眼中翻滾過一派熱意。

“那之後林……林先生去了何處?他有說過什麽,做過什麽?”

李然見悠悠如此失态,頗為詫異,道:“十多年前的事了,先生說過什麽倒記不清了,不過先生好酒,必會去一趟南麓港,那裏有一個酒中仙,他釀的酒聞名四海,尤其是千日醉,縱是神仙也要品上一品!老朽猜先生必定不會錯過。”

“南麓港,南麓港……”淚水終于嘩然而下,這是她的爹爹當年見過的人,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啊。

“恕老朽唐突,姑娘與林先生莫非有什麽淵源?”

淚水盈睫,悠悠展顏而笑:“我是他的女兒,我叫林悠悠。”

*****

幾日前悠悠正打聽南麓港在何處,那花面具們齊齊埋伏在她左右,好在她修為不錯,勉強全身而退,之後便開始了逃亡生涯。

藍衣如蝶飛踏在十數丈高的樹頂,腳下是十裏山林,看不到那些殺手的身影,悠悠得意地轉頭對着後面的方向扮了個鬼臉:“想追本姑娘,好像還慢了點兒。”

誰知她自己鬼臉沒做完,那些人便追了上來,燦陽之下黑衣花面影影綽綽,如鬼如魅,手中兵刃數寸來長,樹頂飛身如履平地。

殺氣沖她而來。

“唉,看來本姑娘只好陪你們玩一遭了!”悠悠輕笑一聲,雙臂展開袖中藍色紗帶飛舞而出,舞出團團勁風,竟如一朵藍雲輕盈而起,眨眼間已飄出去好遠,僅剩一串清脆笑聲:“想追我啊,本姑娘奉陪!”

藍衣身影飄然遠去,黑衣花面人面面相觑,随即狂奔追去,殊不知,他們身後一道陌生身影遠遠跟随。

萬裏晴空之下,悠悠光顧着甩開敵人,不顧一切往前沖去,誰知前方蒼穹之下是一望無垠的水澤浪濤,悠悠倒吸一口冷氣急停腳步,竟然跑到湖澤邊來,她這不是自讨苦吃麽?

前路不通,只得想法退路,誰知那些花面具眨眼功夫便追上來了,對着她虎視眈眈,悠悠嘻嘻一笑:“諸位大哥,小女子一介女流,你們就別跟我計較了吧。”

她話音剛落,幾個花面具對視一眼竟着手鋪出一道巨網罩向她,悠悠急頓足尖飛身而起向外掠去,手中白鞭舞出千重幻影與花面具對戰,但他們人多勢衆且心照不宣将她逼向湖澤。

“糟糕,前後路被堵死了。”疾用白鞭擋住那些刀鋒,悠悠哀嘆,腳步卻被一刀刀堵向水邊,水浪聲已在耳後巨響。

忽然,她見那些花面具後面一名男子站在樹枝上,抱着一把劍饒有興趣地看着她。

他身輕如葉,修為甚高,那些花面具專心抓她,竟未發現他的存在。

“壯士,小女子命懸一線,可否相救!”

男子挑眉道:“救你?那你怎麽報答我?”

花面具中一人狠狠道:“不要多管閑事!”

悠悠大聲道:“你若救了我,我就……我就以身相許!”

男子不知對這個報答有什麽反應,悠悠已被花面具逼得只得反身往湖澤飛奔而去,那群殺手刀刀如匹練疾光,悠悠招架不住,身下是碧水浪濤,悠悠把心一橫眼一閉,卻意外地落入一具堅實的懷抱。

“剛才想想,以身相許這個條件不錯。”戲谑的男聲傳來,悠悠睜眼看到一雙隐約熟悉的帶笑的眼。

“那也要你救得了我再說!喂,小心,小心!砍過來了,砍過來了!”悠悠轉頭躲在那人懷裏,那人抱着她足尖在水面一點,旋身往岸上而去,一手挽出數道劍花輕松擋住花面人的圍攻。

“好劍法!”悠悠贊了一聲。

“我叫風溟,我救了你,你可要記得你的報答。”男子将她放在岸上,一手擋着那些殺手,一邊對她讨厭地笑着。

悠悠努努嘴不說話,但很快當那些花面人一個個被打得落荒而逃之後,她才慢半拍想到以身相許這回事兒真不能随便說說。

正想着,她的救命恩人已經抱着劍興趣盎然地打量着她,朝她走過來了。

“我已經救了你了,現在輪到你報答我了。”

自古美人遇劫被英雄所救,再梨花帶雨來一句:“奴家以身相許。”于是,英雄美人成之佳話也傳之佳話。

但風溟所不了解的是有些美人是會耍賴的。

“大恩不言謝,壯士保重,小女子告辭了!”悠悠嫣然一笑便要開溜,風溟一把拉住她的後頸領子道:“說好的以身相許呢?”

被抓住了,逃不掉,悠悠嘿嘿笑道:“這位大俠,方才不過是小女子情急之下的權宜之計,大俠何必當真?”

“你這是過河拆橋?”

“大丈夫何患無妻!大俠就不能當今天做做好事了?”

“可是……我就是看上你了。”

“但小女子心中已經有一個至死不渝的情郎了,所以……”說完盈然欲泣。

“我看你今日孤身涉險,救你的是我,你的那位至死不渝的情郎卻是在何方?”風溟攤手一笑。

悠悠一默,突然上前幫他解開衣襟,笑容妩媚:“好吧,那小女子現在就以身相許。”

風溟任由女孩細嫩的手指解開自己的衣襟,她動作落落大方絲毫沒有尋常女子的矜持。

外衫解開了,再是裏衫,悠悠随口道:“待會你可要溫柔些,我可是未出閣的小姑娘,這是第一次。”

她說這話臉不紅氣不喘,只藍眸微微低垂着,衣帶解開,她妩媚一笑攀住他的脖子嬌笑道:“我的衣裳你是希望我自己來,還是你幫我?”

風溟凝着她的藍眸,片刻,推開她,笑問:“你明明很害怕,為何還要裝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悠悠莞爾一笑,眨眨眼道:“我本就天不怕地不怕,何必要裝。”

風溟一愣,瞥見她手臂上的傷口,示意她道:“你受傷了。”

她哦了一聲,随手撕了自己的裙角随手包紮上,突然擡眼看他道:“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救我,後來不過是你在逗我玩兒,你想玩,我當然也陪你咯。”

“你怎麽知道我一定會救你?”風溟好奇了。

“直覺吧,”悠悠咕哝了一句,眼見旁邊的樹結的野果子,手腳并用地很快爬上了樹摘了一個,嘴裏咬了一口,啧啧嘴道:“味道不錯,挺解渴,給你一個。”

風溟接過她扔過來的果子,見她爬到樹上尋了樹幹就惬意地躺下還嘆息:“哇,舒服死了。”

風溟有些驚奇,脫口道:“你真的很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悠悠啃着果子含糊道。

“若是換了尋常女子,剛死裏逃生,誰還會有心情摘果子吃?”

“怎麽會沒心情,”悠悠一側臉看着他道:“死裏逃生可是大好事,沒有誰能有我這樣的好運氣,我沒痛飲三杯就不錯了。”

她暢意一笑,仰望萬裏晴空,那一剎寶石藍眸中似有清麗暖陽流轉,絢麗奪目。

“你不怕我是壞人麽?”不知為何,風溟突然道。

“不怕。”悠悠随口說着,聲音近似夢呓。

“為什麽?你不怕我對你有什麽目的?”

“你有什麽目的不關我的事,反正不是殺我,救了我再殺我,多麻煩。”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你為什麽會被追殺?”

“因為我多管閑事呗……”

風溟等了許久卻無下文,一看,躺在樹上的少女已經睡着了,受傷的手臂就這樣垂在空中,散亂的發在風中輕揚着。

“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看着少女的睡顏,風溟的聲音似一聲嘆息于風中。

☆、左恒

? “風大俠準備一直跟着我麽?”悠悠側着頭看着風溟。

“我在跟蹤你,自然要跟着你。”

“拜托,大俠,你跟蹤也擺出些跟蹤的架勢呀,哪有這樣大搖大擺的?”

“你真不打算問我跟蹤你的目的?”

“我問你你會說麽?”

“不會。”

“那你還讓我問。”悠悠無語,長袖一舞已甩風溟數百米開外,她心中正得意,誰知眼前一個黑影突然掠過正好砸在她腦門上。

風溟搖了搖頭,從容跟了上去,一把攬住她的腰免得她摔下去。

“我又救了你一命,這次打算怎麽報答我?”待兩人落了地,風溟饒有興致道。

悠悠被這麽一撞腦袋有些暈,只氣悶地瞪了他一眼走到一邊去,看看剛才撞了她腦門又落在她懷裏的是個什麽東西。

竟是只鴿子,通體雪白,喙色金黃,腳爪上還系了根小小的金絲帶——這是只名貴的鴿子。

小鴿子翅膀受了傷,此刻安靜待在悠悠手心裏,咕咕地叫着。

風溟湊過來眯眼一瞧:“正好餓了,烤鴿子吃吧。”

“烤你還差不多。”悠悠白了他一眼,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替鴿子包紮傷口。

遠遠有哨聲傳來,一聲比一聲急促,鴿子也咕咕叫了幾聲,米豆大的眼珠子四處張望着,悠悠擡頭只見遠遠的一個小厮飛奔了過來匆匆道:“雪兒你在這兒,讓我好找,要是讓主子發現我把你弄沒了,可怎麽交代。”

“這是你家的鴿子?”悠悠問道。

“正是,正是。”小厮抹了把臉上的汗,見到鴿子比見着自家親娘還高興。

見着鴿子翅膀上的帕子,又道:“今兒早上我将雪兒放出來覓食,怕是遇上了老鷹受了傷,姑娘救了雪兒,真是大恩。”

悠悠一甩手:“哪裏哪裏,是你家雪兒自個兒撞着我的。”

說着摸了摸雪兒的小腦袋,小鴿子發出了舒服的咕咕聲,小厮驚奇道:“雪兒怕生,見到姑娘比跟着莊主還親。”

“眼下正是用膳時辰,我家主人的莊子就在附近,姑娘不嫌棄要不來莊上用膳吧。”

“那怎麽好意思.。”悠悠剛說完肚子卻趕巧地咕咕了幾聲。

小厮會意熱情道:“我家主人十分好客,姑娘又救了雪兒,莊上自然十分歡迎的。”

“那就去吧,我餓死了。”悠悠歡喜笑道。

小厮笑眯眯地帶路,想起了什麽,又問:“姑娘的朋友也跟着一塊兒麽?”

悠悠轉頭才想起風溟也在,見他臉色驟然變得冷冷的模樣也不知抽了什麽風,遂道:“別理他,愛來不來。”

*****

小厮帶路走了七拐八拐的好幾條山路才隐約看到個山莊的模樣。

這是一處寧靜山水,翠意濃郁的松柏環繞中是幾株木棉,清風遙遙一送便是漫天飄雪,一只隐秘小亭藏在這飛雪玉花之中,頗有些與世無争的味道。

亭檐上只書了一個字:緣。

穿過緣亭,一座巨大華美的山水莊園呈現在眼前,悠悠突然停下腳步,內心升起一股難言的陰冷,于是打起了退堂鼓,遂道:“這位小哥,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要先回去了,你家主人我下回再來拜訪吧。”

那小厮轉回了頭,愣了一愣,臉上出現一道奇異的色彩:“今年莊中的水墨紫薇開得甚好,姑娘可千萬不要錯過。”

悠悠遠目一望,那莊子的東角處覆了大片水墨般潑灑而出的紫意,心頭微微一動,天貍人多愛香花,水墨紫薇香氣淡雅不得人心,卻是她的心頭所愛,許是自己鼻子不靈,對這種花兒有些特殊的心情吧。

“既然如此,莫負了那紫薇花,便看看吧。”悠悠定定心捧着鴿子往莊園走去。

風溟拉了拉她的手,一雙眼有些暗沉:“不要去。”

“為什麽?”

半晌,他松開手,勾起一個虛無的笑意:“去吧,我跟着你。”

這一句沒頭沒腦,悠悠疑惑地朝他眨了眨眼進了莊園。

偌大的莊子外無人把守,無題字,小厮将紅漆門輕輕推開,陣陣竹林之中的清冷書香氣撲面而來,幾片竹葉沾了悠悠的發絲。

這莊子的主人看來是個雅人。

園中安置了竹制的回廊,翠紗作的簾子在竹廊中掀起,一樹水墨紫薇的花瓣在風中傾灑,晶紫的花瓣吹得滿園都是,竟有流雪回風般的詩情畫意。

小厮将悠悠引至紫薇苑便退下了,至于風溟自從進了這莊園整個人突然不見了。

此時正是正午,氤氲的晴光下水墨紫薇一夜齊齊綻放,山中濕氣重,花上依舊帶着寒露,有幾點清香散落,置身于滿園的紫薇花中,悠悠心情大好,不由微微俯身,挑起一朵紫薇花輕嗅,呢喃着:“水墨紫薇,雅而不俗,可惜,我無福聞得你的香氣。”

“名花傾美人,此景猶夢中。”戲谑之聲突兀響起,驚到了醉心紫薇花的悠悠,悠悠舉目四望卻見竹廊中正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只是花影婆娑,翠紗飛簾,叫人看不清眉目。

悠悠手中的小鴿子撲棱棱飛去了來人身邊。

想來這位就是這莊園的主人了。

悠悠把玩着白鞭對來人嫣然而笑:“閣下的誇獎我收下了,不過,偷看姑娘家可不是君子所為。”

言畢,手中白鞭一舞如靈蛇出洞般朝那人攻去,悠悠曼聲一笑:“閣下便是莊主吧,何不現身相見?”

白鞭如雪,穿花飛葉,勁如雷電。

“姑娘的白鞭真是出神入化。”

那人手中寸鐵全無,但身形矯健,幾下就避過了悠悠的攻擊,指尖挑起一朵紫薇花迎風射去,竟穿過悠悠的白鞭勁風,穩穩落在悠悠的發間。

“哈哈,閣下好功夫,我輸啦。”收起白鞭,悠悠朗聲而笑。

紫花,烏發,以及那張燦爛奪目叫人無可逼視的笑顏,來人恍在夢中。

見他久不言語,悠悠好奇地擡目視他,俏臉如玉,藍眸深深。

那人原本溫柔淺笑,卻在觸及她的藍眸時,笑意緩緩消失了。

頃刻間似有寒風過境,百花凋零。

悠悠看清那人的模樣時,心下竟猛地一縮,難以言喻的寒意攀上心頭。

他白衣玉立,目如深海,五官俊挺,但教人看不出年紀。

“在下左恒,多謝姑娘救了雪兒。”他淡淡一笑,一手輕輕撫着雪兒的羽毛,目光仍落在悠悠的臉龐。

雪兒停在他肩上偏着頭咕咕叫着。

被這麽盯着很不自在,好像自己是個獵物,悠悠閃躲着他的目光幹笑道:“左莊主這樣看一個姑娘家可是失禮了。”

左恒并不移開目光而是緩緩道:“我們終于又見面了。”

“欸?我與莊主何時見過麽……”

他突然的靠近打斷了她的話,冰涼的手指捋過發絲劃過她的臉頰,停在她的眼畔,眷戀般輕語呢喃:“除了這雙眼睛,你們簡直一模一樣。”

他說的那般輕像是怕驚擾了誰,悠悠沒聽清正要開口問,左恒露出一抹動人心魄的笑意:“我種的紫薇花,你喜歡嗎。”

他身後的紫薇茫如煙霞,氤氲出一片溫軟不真實的醺意,心底漫起一絲迫切要靠近眼前人懷中的沖動。

“喜……喜歡……”

悠悠心中一蕩,俏臉紅暈漸深,不意手指被紫薇花的花刺狠狠劃傷,刺痛感将方才一剎那的迷惘震退,悠悠吃痛下意識地将指背含在嘴裏。

“連這個動作都是一樣的。”左恒柔和微笑,又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悠悠無暇理會他,因為她發現指上的鮮血沿着指縫蜿蜒而下浸染了那枚翠玉指環,而詭異的是那指環竟将她的血吸得絲毫不差。

血玉相和,染出的是難言的滴滴通透與晶瑩。

左恒奇道:“莫非這是妖鱗的三生玉?”

悠悠愣了愣:“莊主何出此言?”

“不想姑娘竟是妖鱗國人,”左恒溫雅而笑:“就恒所知這世間能血玉相融的只有妖鱗三生石中的三生玉,因世所罕見乃妖鱗國寶,二十年前妖鱗國藍音公主及笄之禮時,國主賜的便是那三生玉。”

停了停,左恒憂心道:“姑娘這是怎麽了,臉色這般蒼白,可是恒說錯了什麽話?”

悠悠緩過神來,抖了抖手打了個哈哈:“這怎麽會是三生玉,我更不可能是妖鱗國人,這頂多算一個巧合,哈哈,巧合。”

心中頓覺這枚指環不祥,迅速将指環摘下放入懷中。

左恒看着她的動作含笑不語。

悠悠低着頭摩挲着手指上的傷口,一雙修長的手伸過,拉過她的手将一條方巾将她的傷口包紮了起來。

那雙手的動作很輕柔,悠悠有些恍惚,只是偶爾的碰觸卻讓她覺得這雙手冰寒無比,猶如窖藏在冰窟裏的屍體。

惡寒湧上心頭,悠悠抽回手笑嘻嘻道:“莊主,時辰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下次再來拜訪莊主不遲。”

左恒頓下手裏的動作,俊秀的臉上露出一絲遺憾:“恒還想讓姑娘留在莊中用膳,姑娘這麽早就走了?”

他狹長的眼中滿是無辜之色,襯得一張俊臉愈發地要命,悠悠心嘆從前她只知女子秀色可餐,如今看來男色惑人起來比起女子過之不及。

再說肚子真真是餓慘了。

留下二字本要脫口而出,身後一雙手猛地将她拽了過去,悠悠一個趔趄沒站穩,直直撞入身後那個懷抱,只聽一個冷漠的聲音道:“不勞煩莊主了,我們有事先告辭了。”

悠悠一回頭只見風溟一張臉沉得像子夜,仿佛,仿佛眼前的人是他的宿世仇人!

“喂,莊主不是壞人只是想請我吃頓飯而已,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人家。”悠悠在風溟耳邊低低道。

誰知握着她肩膀的手狠狠一用力,悠悠吃痛差點跳起來,風溟将她身子一掰,帶着她轉身離開:“我們走。”

隐約覺得身邊這個人不太正常,雖然不想拂了左恒的好意,但悠悠也不想惹怒風溟,只低着頭乖乖跟着走。

身後左恒溫雅的聲音再度傳來:“姑娘,恒會在此恭候大駕。”

“多謝左莊主!”悠悠剛答了一句,整個人已被風溟呆的臨了空往莊外飛身而去。

看着二人遠去的身影,左恒忽而一笑,意味深長道:“連你也來了。”

☆、龍鯉

? 風溟挾着悠悠疾馳了二三十裏方落了地,悠悠喘着大氣怒道:“喂!你這家夥怎麽了,我都快餓死了,人家好心留我吃頓飯而已,你有必要這副跟你有殺父之仇的樣子嗎?”

風溟腳步猛地一頓,臉色陰晴不定,一雙眼沉地厲害,悠悠噤了聲,半晌才悄悄問:“難道你們真的有……”

風溟打斷她的話,淡淡道:“今後不要再和此人有所糾葛,太危險。”

說罷眼睛飄到她被左恒包紮過的手指上,粗魯地将那根精致的方巾扯下扔掉,掏出一塊棉布将她的手裹成了粽子。

悠悠垂着眼看着他的動作片刻,恍悟道:“風溟,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風溟猛地擡頭與她晶瑩的藍眸對上,良久,卻晃着她的粽子手道:“你手上的那枚指環呢?”

她縮回手,淡淡道:“不想戴了。”

“是誰送你的?”他追問。

“一個朋友送的。”

“什麽朋友?”

“我憑什麽告訴你,我跟你很熟嗎?”

“當然熟,我救了你,你對我以身相許,我們是夫妻。”

悠悠頓下腳步,猛地回頭,狠狠盯着他:“我現在很餓,你要是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把你吃了!”

風溟忽然笑了,眉眼間全是溫軟:“我去給你找些吃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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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月朗天清,眼前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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