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三卷:蕭韶九成,鳳凰來儀
去岸上,回來時見我半死不活地趴在水面上,又送了我一趟。”
“我還以為你為了救我,是從南麓一路游到這兒來的。”
悠悠笑眯眯地睨着他。
齊風走近她,在她耳側低聲:“我若游過整個大澤,那昨夜與你便沒那麽多力氣了。”
悠悠頓時大羞,昨夜的纏綿閃現腦海,火辣辣的熱意從耳根竄上腦門,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狠狠踩了他一腳,爬到龍鯉的背上氣呼呼道:“龍兒,我們走,不要理他。”
龍鯉又甩了甩大尾巴。
齊風連忙也跳上龍鯉的背,在身後抱住悠悠求饒:“好夫人,不要生氣了。”
龍鯉在湖中劃過綠水漣漪。
悠悠扒開他的手,氣道:“誰是你的好夫人,找你的雲貝姐姐去,你們不是還要商量婚事麽?”
齊風微微一笑,解釋道:“那日是雲貝姐姐說笑的,我與她的确有過婚約,不過因父親出了事,左氏一門混亂,我和她的婚事便一擱再擱直到她嫁了西濱的郡王,我們的婚事便作廢了,我和她,只是姐弟情誼。”
“好一個姐弟情誼,小風,你這般說,豈不叫姐姐傷了心?”
柔美的聲音從水底緩緩升起,正是那水中的美人——雲貝,她淡淡微笑,神色間憔悴非常,并無那日夜間的風采。
她看了看南麓方向,有些倉惶不安,但依舊攔住二人去路。
齊風看着她,淡淡道:“姐姐是來替左恒取我二人性命的嗎?”
悠悠驚怔于二人之間的劍拔弩張。
“我并非來為難你二人,”雲貝帶着憫意深深看了眼悠悠,意有所指道:“小風,和這個孩子在一起,你想好了麽,藍音公主當年是怎麽死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齊風沉默卻聽悠悠道:“我娘親是為情而死的,為這段天理容不得的情,但她死而無憾。”
齊風握住她的手,堅定道:“和她在一起,死而無憾。”
被二人的情深震驚,雲貝怔了怔,轉身朝南麓港的方向張望了一番,面上出現難言的掙紮,終于她道:“南麓出事了,你們快回去吧。”說罷,轉身給二人開路。
悠悠驚呼一聲:“伯父。”
齊風忙穩住她,雲貝雙手托住一只貝殼遞給齊風:“這是我的賠禮,定然有用。你的朋友将我夫君與西濱百姓救出,大恩不敢忘。我……對不起,小風。”
她萬分歉然。
“你永遠是我的雲貝姐姐。”齊風接過貝殼道。
之前雲貝因西濱被左恒控制才出賣了齊風的行蹤,後來出面阻止齊風救悠悠,如今西濱郡王與百姓安然無恙,齊風心下一松卻疑惑雲貝所言朋友究竟是何人。
齊風帶着心急如焚的悠悠乘坐龍鯉往南麓而去,身後一股勁風順路相送,想是雲貝之故。
回到南麓,遠遠便見南麓整片天空被染成了濃郁的火紅,隐約有燒焦的味道混在湖風中。
“伯父,伯父出事了!”龍鯉還未靠岸,悠悠胡亂說着話急着要下去,齊風忙帶着她越過水面往港口而去。
果然是酒中之王所在地方,濃煙滾滾,甚至不斷有爆炸聲傳來,酒中之王所存烈酒上千壇,倘若走水,怎還得了!
小樓之外,人來人往,上百人提着水桶站在小樓外撲滅火,但小樓中不斷有酒壇爆炸聲傳來,猛獸般的烈焰沖出,無人敢靠近小樓周遭五丈。
悠悠沖過去,正見小樓的小二灰頭土臉地提着水往返,上前拽住他衣襟道:“伯父呢,伯父在哪裏!”
小二一見悠悠,哭喪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好像還在小樓裏。”
爆炸聲中,有男子歌聲傳來,悠悠轉首,只見酒中仙一瘸一拐的身影正在小樓之上,他高聲唱着似是歡喜似是悲怆的歌,手舞足蹈,整個人形似瘋癫。
悠悠驚叫:“伯父!”随即不要命地往火裏沖,只聽更劇烈的一聲爆炸,似乎是酒窖被火勢蔓延,火浪沖天,整座小樓淹沒在火海,悠悠撕心裂肺地喊了聲什麽。
齊風一把抱住她往旁處滾去。
爬起身後,悠悠臉色慘白,眸子藍的近黑,瞳仁渙散,烈火燒黑了她的衣角,她渾然不覺,竟徑自往火中而去:“伯父,伯父……你不能死,不能死,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能有事,不能……”
齊風抱住她,心痛難抑:“悠悠,別去……”
“看好她!”一個輕靈的聲音憑空而出,只見一名白衣少女飄然經過二人身側,往火中而去,烈焰竟不染她的衣袂。
不多時,少女回轉過來,手中抱着滿身煙灰的酒中仙,悠悠見她酒中仙,雖然身形狼狽,但呼吸平順,醉了一般并無性命大礙,大悲大喜之下,竟暈了過去。
周圍亂作一團,少女朝齊風道:“公子和小饅頭在西濱幫忙呢,我就先過來啦。”
說着點頭示意齊風跟着她走,竟來到一座山中的竹屋,竹屋很是安寧清和,想必是公子的住處。
原來公子便是雲貝所言的解困西濱的那位朋友,如今公子與饅頭正在趕回來的路上,小薰閑的無聊,便先他們一步來了南麓。
她腳步輕快地将酒中仙平躺在床上,指尖往酒中仙眉心一點,酒中仙猛地劇烈咳嗽起來,片刻便茫然地坐起身來,齊風忙遞了水給他喝,他猛地喝了幾口卻不言語,呆呆看着周遭。
悠悠轉醒過來,忙到酒中仙身側照看,誰知酒中仙呆呆看了她幾眼沙啞道:“你是誰?”
悠悠一呆,誰知酒中仙盯着她半晌,忽然跪在她面前大哭:“阿音,對不起,我不該喝酒的,如果我不被左恒那惡賊灌醉,你和林弟就不會出事,都怪我,都怪我……”說着竟猛地扇起自己巴掌來。
“伯父,不怪你,不怪你,爹娘也不會怪你的。”悠悠含淚扶着老人。
酒中仙突然又笑起來,仿佛無限喜悅:“林弟,你既然喜歡阿音,我這個做大哥的給你們做媒可好?”
忽喜忽悲,癫狂至極。
小薰咦了一聲道:“他莫不是被火燒壞腦子了吧?”
悠悠心頭一沉,齊風亦覺不對。
“酒前輩是中毒了,”齊風想了想,肯定道:“只是我不知道他中的究竟是什麽毒。”
正在此時公子回來了,只聽他道:“此毒叫迷醉,不會置人于死地,但能勾起人心底的極端悲喜,使人神思恍惚,長此以往,那種極端的情緒會将人陷入絕望。”
公子帶着饅頭走了進來,手中有一串火焰般剔透的佛珠閃爍。
饅頭道:“小薰姐姐,你身體沒好,又亂跑!”
小薰撇撇嘴:“臭饅頭,你快看看,我要是不亂跑,這個人就死啦。”
饅頭捂臉作驚恐狀。
悠悠希冀得看着公子,戚戚道:“公子,伯父他不會出事對嗎?”
公子肯定道:“不會。他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也恢複不到以前了。”
“我聽說過這種□□,”齊風道:“此藥需要時日方能見效,且藥效配合情緒才能發揮極致,看伯父的情況,中毒已久,至少十年以上而下毒的人就在旁邊,控制一切!”
“一定是左恒!一定是他下得毒,他現在一定在南麓港,這把火就是他放的,一定是他!”悠悠聲嘶力竭地喊道,仇恨幾乎要燃燒了她。
迷糊中的酒中仙一聽左恒的名字,猛地睜開眼,低咆道:“左恒!他還沒死,他還活着嗎?”老人的眼中彌漫着劇痛的瘋狂,悠悠知道,一旦老人知道真相,那種可怕的情緒會将他逼瘋的。
于是擡手對老人拍了一掌,老人登時又暈倒過去。
“悠悠,那個人不是左恒,左恒被公子我的黑魂刀所傷,自顧不暇。這場火出自他人之手。”
齊風穩住焦灼憤怒的悠悠,又對公子道:“公子,你能救他嗎?”
洛月道:“妖鱗栖水族的白玉是解毒靈藥,只要有它,不論累積多久的毒素都可以清除。”
齊風不知想到了什麽,拿出來時雲貝贈他的貝殼,打開一看果真是栖水族白玉,于是将白玉立刻送入酒中仙口中,道:“雲貝姐姐是栖水族的族人,這是她贈我的。”
公子似乎早已料到淡淡點頭,倒是齊風說到這裏不由暗驚,思及方才湖中遇見雲貝時,她欲言又止,後來又催促他們趕回南麓的種種情狀,心想:莫非酒中之王走水一事,雲貝早就知曉。她之前曾阻止他救悠悠,奉的是左恒的命,現在看來放火與下毒的人不是左恒,那雲貝效忠的人究竟是誰?
不等他想明白,只見酒中仙哇的吐出些混黑的東西,整個人顯得清明起來,悠悠在一旁喜極而泣,酒中仙道:“悠悠,你回來了,昨夜你突然跑去了哪裏,讓伯父好生着急。”
悠悠一僵不知如何說,看來伯父尚且只記得昨夜她跑出去的事,左恒還活着的事決不能告訴他,于是道:“聽了爹娘的事,我心中難受,所以出去散心了。”
“是我不該,那些事你一個孩子不知道更好,我為什麽要跟你說呢。”酒中仙又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他的情緒比之往日要深重幾倍。
公子讓小薰和饅頭扶着酒中仙去休息,齊風悠悠二人留下。
公子道:“你們也看到了,即使解了迷醉的毒性,他比以前更加痛苦了。迷醉激起了被他刻意隐藏的情緒,長久下去,他會因為痛苦死去。”
悠悠捧着臉痛哭起來,無法自已。
她心中明白,當年因為酒醉洩露父親行蹤給左恒,導致爹娘慘死一事是伯父終身的郁結,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可是伯父更無法放棄酒,因為酒,他才能與爹娘結識,那種情誼更是他最珍惜的,不願放棄的。
偌大的酒中之王,聞名四海的酒中仙名號,時時刻刻提醒着他最沉重又最美好的回憶。
下毒放火的人好生歹毒,如此煎熬,酒中仙的下場是什麽不言而喻。
齊風摟着她,嘆息:“迷醉的毒可以解,但迷醉打開的過去将更加忘不了。”
“忘不了……是啊,忘不了……”悠悠喃喃着,似乎在做什麽艱難地決定。
小薰走過來,手裏拎小雞似的拎着小樓的店小二:“這小子在半山腰探頭探腦的,不知道在幹什麽!”
小二慌得幾乎要哭出來:“掌櫃,掌櫃他沒事吧。”
齊風點點頭,道:“你知道下毒放火的人是誰嗎?”
☆、抉擇
? 小二聞言,茫然搖搖頭,齊風又道:“這些年,誰與酒前輩來往較多?”
小二冥思苦想了一會,道:“掌櫃為人豪爽,小樓每次都有很多回頭客,要說來往多的,哦,有一個叫老謝的,掌櫃釀的酒是天下第一,可老謝釀的酒掌櫃都說好,所以老謝每年都帶他自己釀的酒來小樓和掌櫃聚聚。”
“老謝是誰?”
“一個老頭,我只知道他叫老謝。”
“老謝……”悠悠心頭一震,只覺有什麽她忽略已久的東西一閃而過。
齊風道:“酒前輩與老謝來往多久了?”
“記不清了,好像十來年了。”
“看來這個老謝不簡單。”公子道。
小二咽了咽口水,又道:“其實,其實是老謝帶我來這裏的,他就在外面,”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布帛,遞給悠悠道:“老謝讓我将這個轉交給您。”
悠悠接過打開一看,裏面有一枚玉戒,比悠悠手上戴的稍大一些,是男子戴的,玉戒裏面也刻着兩個小字:藍音。
頓時,她知道這個老謝究竟是誰了。
“這是爹爹的戒指和娘親的是一對。”悠悠擡手,兩枚戒指交相輝映。
“當初這枚戒指是謝君逸讓姐姐轉交給我的,”悠悠臉色有些蒼白,低聲道:“這是他給我的警告,他知道我的身份還有身世。老謝是天貍謝府的總管家,謝君逸的心腹。”
他竟然在十多年前就在伯父身邊安插人,謝君逸,你究竟是什麽人?
悠悠來到竹屋山腳,只見一面目古拙的老者站在原地,見到悠悠時,恭敬鞠躬方道:“悠悠小姐,少爺讓我轉告您,希望您盡快回天貍,婚禮已經在準備了。”
悠悠正欲開口,老者又道:“少爺知道悠悠小姐身邊有神人相助,但少爺只想警告小姐,若小姐不願回府,這場大火便不會只是一個警告了,望小姐顧慮酒中仙,”老者頓了頓,意味深長道:“小姐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應該也不會不顧及陸家生死的。”
說罷又鞠了一躬,離去。
******
“下毒和放火是謝君逸做的,他用伯父還有整個陸家的性命威脅我,”悠悠道:“我必須回天貍,陸家于我有十八年的庇護之恩,我不能忘記,而且他們是娘親當年親口将我托付人……至于謝君逸比我想象的要可怕的多,我不認為他真的想娶我,但他的威脅一定會兌現。”
“我和你一起回去。”齊風毫不猶豫道。
悠悠看着他,心道他是個傻子,天貍于他如豺狼虎穴,可是她知道,為了她,他一定會去。
他和她是兩個傻子啊。
看出悠悠的憂心與顧慮,齊風道:“除了你,我還有非去天貍不可的原因,其實左恒就是當今的天貍國師狄恒。”
悠悠震驚,随即想到:“當初我和謝君逸的婚事就是狄恒在背後推波助瀾,難道他們聯手了?”
齊風也不知如何回答,事情遠比現在的形勢更複雜,當初他以為雲貝聽令左恒,現在想來真正控制雲貝的是這個神秘的謝少爺,深思細想之下,他依然猜不出左恒和謝君逸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們前面要面對的太多太複雜,沒有退路可以逃避。
許久,悠悠道:“齊風,我們的未來有太多危險,所以我不想再連累伯父。”
“你想做什麽?”
“我想讓他在剩餘的歲月裏活的自在輕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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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夜已深,公子打開房門,見悠悠,齊風雙雙站在門外。
“公子,我們決定回天貍去。”
“有些事我們必須面對,必須解決。”
洛月點頭表示了然,突見悠悠雙膝一彎,竟跪在了他面前。
“公子,悠悠有一個不情之請,有關伯父的。這件事只有公子能幫我。”悠悠垂着眸,聲音清冷而堅定,但顫動的睫毛還是洩露了她的思緒。
洛月看着她,手腕的佛珠泛着暖色的光澤,饅頭與小薰正躺在床上,兩人睡夢中也不忘搶被子。
房中,很靜,很靜。
洛月對這藍衣女孩道:“你想好了?一定要如此決絕?”
“這是最好的方式。”
“好,我答應你。”
悠悠身子一軟,整個人搖搖欲墜,齊風摟住她,悠悠在他懷中無聲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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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滿桌熱騰騰的早餐讓酒中仙蒼老的面容泛起和藹微笑。
“悠兒,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悠悠嫣然笑道:“嗯,都是我親手做的,只給伯父一個人吃。”
老人笑開了懷,掃了眼冷清的餐桌以及滿桌的好吃的,又道:“洛先生是屋主,咱們來做客叨擾,還是請他們一起來用飯吧。”
公子他們早就出去了,他們不想打擾他們。
“不管他們啦,”添置了碗筷放在酒中仙面前,悠悠故作輕松道:“伯父,吃完,我們一起去游山玩水可好。”
酒中仙疑惑:“怎麽突然想出去游山玩水了?”
挽着老人手臂,悠悠撒嬌道:“因為我想多孝順伯父呀,您這一輩子太辛苦了。”
酒中仙很是吃驚:“可是我的酒中之王還在這裏,我的客人怎麽辦?老客人會失望的。”
頓了頓,老人又道:“不管客人啦,我要和悠兒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現在陪我的悠兒是最重要的。”
老人笑得很開心。
悠悠哽咽了一聲,借給老人盛粥的機會擦去淚水,伯父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左恒還活着,不知道他的小樓只剩下灰燼殘骸,不知道她的出現帶給了他厄運。
怕悠悠一個人撐不住,齊風走到她身邊陪她。
酒中仙看着齊風,忽道:“孩子,你的名字果真叫風溟麽?我看你氣度不凡,不像是個江湖客,你是哪“國”的人,你究竟是誰?”
齊風一愣,老人在試探他,震驚于老人的警覺,手心逐漸溢出了一層冷汗。
“晚輩......人間人士,世代經商,家境殷實,父母早亡,所以一個人出來游歷天下。”
對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似乎不甚滿意,酒中仙微微嘆息道:“看你們倆的樣子,該是兩情相悅。悠兒的情況複雜,你肯與她在一起一定是知道的,孩子,我希望你一定要保護好她,不能讓她受任何傷害。”
齊風牽住悠悠的手,堅定道:“我會保護她。”
老人點點頭笑呵呵道:“哈哈,話可別說的這麽早,一路上我有的是時間考驗你,不過我這關,你別想娶到我的寶貝悠兒。”
齊風微笑點頭,悠悠泣不成聲,只好背過臉去。
收拾好行李,只見竹屋外停着一輛馬車,挽着老人走到門口,悠悠哽咽着囑咐:“伯父,你的腿還有身上的傷,陰天下雨一定很痛,記得一定要拿熱巾敷着,平日裏記得少喝些酒,好好照顧自己……”
“伯父老了,照顧不了自己,當然是你照顧我啦,”見悠悠哭的更厲害,于是替她拭淚道:“你這孩子,怎麽哭成這樣,咱們是出去玩兒又不是告別。”
酒中仙隐約中又覺得不對勁,可又不知道哪裏不對勁。
悠悠眼底蓄着淚,扶着他來到馬車邊,公子和饅頭正站在馬車邊,小薰坐在車上,百無聊賴地晃着腳。
悠悠将手中包袱放在酒中仙手中,道:“伯父,路上小心,小薰拜托了。”
酒中仙茫然:“悠兒,你?”
公子将手平放在他額上,一道紫光滲入他頭顱之中,道:“你是人間同州人士,以沽酒為業,身上的傷皆因早年經商路遇強盜所致。此生從未見過林易,藍音二人,與二人之女林悠悠也從不相識,你從未來過南麓港。”
酒中仙一只眼中的神采變幻了幾番,木然地重複:“我是人間同州人士,以沽酒為業,身上的傷皆因早年經商路遇強盜所致,此生從未見過林易,藍音二人,與二人之女林悠悠也從不相識,我從未來過南麓港。”
淚如雨,悠悠背過身去靠在齊風懷中不忍再看,直到馬車響動,小薰輕喝一聲:“駕!”
馬車載着老人緩緩駛向一片朦胧的霧海之中,直到再也看不清任何東西。
昨夜她求公子将伯父的記憶抹去,将他送去一個安全的——他們誰都不知道的地方生活。
公子問:“你不會後悔嗎?”
“不後悔。”
她不後悔,可她做對了嗎?
“齊風,我這樣做對嗎?”
“十八年前的事,酒前輩的愧疚太深,即便如今你已在他身邊,他的愧疚也沒有絲毫減少,那段過去讓他忘記也好,至少餘下的生命裏,他可以活的輕松一些。”
“是啊,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他了……我們回天貍吧。”
轉身離開,悠悠知道從現在開始,她最後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她面前的路上只有欠了她債的和需要她還債的。
十指相扣,掌心的暖意,相對的視線裏,她明白,這條路或許坎坷但并不孤獨。
☆、敵情
? 小薰回返時已是兩日後,為将酒中仙送到安全之地,她着實費了很大心力,回到竹屋便靜坐房中打坐,以防她魅靈之體消失。
曼珠沙華之境裏,小薰的魂魄被洛月封印在水琉璃中,往後輾轉多年皆在沉睡狀态,後洛月特地趕赴凰族,借凰族神力喚醒小薰并将小薰由虛幻的魅靈轉化為實體,雖如此,小薰依然虛弱無比,急需溶靈丹穩助她的魂魄。
只是,溶靈丹僅一顆,如今一分為二,其中一半早與悠悠化為一體,取之不出。于是公子想了一個折衷的法子,先讓小薰服下那半顆溶靈丹,而後每日取悠悠鮮血數滴飲下。
悠悠欣然應承,此法效果比不得整顆溶靈丹,不過小薰日漸恢複,顯然也見效了。
令悠悠疑惑的是,小薰恢複之後曾與齊風密談過一次,而後便消失了三天,連帶着小饅頭也不見了。
期間,左齊風自然在為進入天貍而準備,他知道這是一場硬仗,動辄牽扯兩國邦交,他必須慎之又慎,于是悠悠發現,一個叫雷的家夥來的越來越勤,每次來都帶給齊風堆成山的文件,以致齊風每日不得不忙碌到深夜。
雷報告說,天貍消息,狄恒國師已回朝,一天之中天貍國主會見狄國師三次,可見對其的信任與依賴程度,何況,這個左恒還是被阿佶乎彌谒附身的人。由此,想要除去左恒,似乎難如登天。
這日,烏雲密布,天欲雨。
“齊風,除去左恒,你真的有把握嗎?”
悠悠有些忐忑,她知道齊風這幾天一直在部署什麽,她想幫上什麽忙,但齊風只是向她詢問一些國主的轶事,她不認為這些對他們的大計有什麽幫助。
齊風看了她一眼認真道:“沒有十足的把握也有七成。”
如此胸有成竹,悠悠倒是意外,知她不解,齊風解釋道:“左恒權傾朝野,勢力龐大,我們不能直接與他對抗,應該從另一個人下手。”
“什麽人?”悠悠更加疑惑了。
“天貍國主成衍,”齊風道:“他是左恒在天貍最大的靠山,假如這個靠山成了他的敵人,那不用我們動手,他也必死無疑。”
“你是說要破壞左恒和成衍的君臣關系?可是成衍非常信任他......”
齊風很樂見悠悠的一點即透,又道:“你跟我說過,成衍曾經因懷疑嫔妃與侍衛有染,便杖殺了當時守宮的三百名侍衛,寧可錯殺不可錯放是他的行事準則,所以他是個多疑的人,多疑的人眼裏沒有永遠值得信任的人。”
齊風說着,拿起桌上數十封書信,悠悠大略翻了一翻,講的大意是左恒要與某大臣或某将軍私交的信件。
齊風道:“這些信,有些是真的,是我讓小薰姑娘和饅頭去那些人家中幫我偷來的,其他都是假的,是我假寫的信件。”
悠悠這才知道小薰和饅頭那幾天神神秘秘幹什麽去了,翻了翻其他信,驚奇道:“可是這些信件明明是都是左恒寫的啊,字跡都一樣的。”
齊風苦笑道:“很小的時候,我很崇拜左恒這個叔叔,所以特意模仿了他的字跡。”
因為模仿地太像,以至于幾乎一模一樣。
往事太過不堪,被自己崇敬的人傷害,如同幻滅。
悠悠抱着他,示以無聲的安慰。
“我讓人将這些書信安排在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不需要坐實,只要讓成衍對左恒産生疑心即可,況且左恒在天貍朝堂權勢熏天,拉幫結派,大臣中的呼聲高過帝王,國師的位子他是坐不穩的。”
聽着齊風冷靜的分析與預判,悠悠突然發現她今天才真正認識到那個被喚作妖鱗右相的左齊風。
“我們可以撼動左恒的地位,那麽阿佶乎彌谒呢?他才是那個真正的敵人不是嗎?”
“你不要忘了,我們有公子的幫助,阿佶乎彌谒再可怕也敗在公子手上,我和公子商量好,我負責撼動左恒的地位,沒了國師地位的左恒猶如喪家之犬,對阿佶乎彌谒也沒什麽利用價值。至于那惡僧,由公子親自了結。”
知道有公子的幫助,悠悠才算稍稍放松。
視線落在悠悠手指上的玉戒,齊風遲疑着道出心中的疑問:“悠悠,謝君逸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不意他會問這個,悠悠愣了一下才道:“其實我對謝君逸了解不多,他要娶我這件事我也費解很久。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看上我,我覺得他很讨厭我才對。”
“何以這麽說?”
悠悠回憶道:“謝家是天貍皇族之外最尊貴的家族,我很小的時候見過謝君逸兩次,他對我有從不掩飾的不屑,以前我不知道原因,現在想來他很早便知道我的身份,以他的尊貴,我身上妖鱗的血統是一種恥辱。”
想了想,悠悠又道:“關于謝君逸一直有一個傳言,謝君逸胎中帶疾,當年太醫署國手替他診治也宣稱他絕對活不了七歲。可是他不僅活過了七歲還一直好好的活到現在,甚至在十三歲那年打理謝家時将幾近傾頹的謝家重振百年前的榮光,規模擴張不止十倍。這樣的手筆心血精力的花費絕不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可以堅持下來的。”
齊風心頭疑雲更甚,這個謝少爺似乎也經歷了一場匪夷所思的“複活”,他不僅對悠悠了如指掌,而且可以控制雲貝的西濱!
所以他一直懷疑的左恒背後的那個人,就是謝君逸。
“悠悠,在天貍這麽多年,你的身份一點都沒有暴露過嗎?”
齊風忽然這麽問,悠悠也是疑惑,道:“陸家待我涼薄,護我卻是真的,我一直很安全。”
說着說着悠悠自己也沒底,這些年她并沒有細想,陸家在天貍地位不算太高,以陸家漸衰的地位保護她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可以說有心無力,況且她身在國都,人多眼雜,便是這雙眼睛,何人不會聯想到十八年前名動天下的林易?
她是國主痛恨的餘孽,她的存在對某些人來說是邀功的佳品!
那麽這些年來,支撐陸家保護她的究竟是誰?
腦海中仿佛電光火石,悠悠低呼出聲:“是謝君逸,這些年他一直在保護我!”
謝家富可敵國,謝君逸的尊貴程度不亞于那些皇室貴胄,他的勢力遍布整個天貍,生意更是涉及人間,南麓港謝家的産業就是例子。
只有他有這個能力。
可是,他為什麽要保護她呢!
悠悠茫然了。
“不是謝君逸,只怕是另一個人。”
“誰?”
“阿佶乎彌谒!”齊風道:“謝君逸七歲那年‘複活’過。他也和阿佶乎彌谒達成了交易。”
只有這麽想最合理,圍困西濱,操縱雲貝的人是謝君逸,但西濱是水國,身為天貍人的謝君逸辦不到,但阿佶乎彌谒有這個能力。
“這還是個猜測,我們不能妄斷,等回到天貍我要親自見一見謝君逸!”
悠悠好奇極了,等不及要見一見這個一直暗中保護她,又執意要娶她的神秘男人。
齊風知道這一見是必須的,他也迫不及待想看看這個謝少爺究竟是怎樣的人物,只是還有些話他暫時不能對悠悠說,倘若那些事也符合他的猜測,悠悠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險之中。
外面已經下起了雨星,齊風望着那陰雲密布的天空,仿佛那就是他與悠悠的未來。
見他眉頭深鎖,悠悠嘆息,柔聲道:“待會雨勢就要變大了,進屋去吧,淋雨了會生病的。”
齊風一怔,心頭像是被這句話一擊,耳畔驀地響起了一個聲音:“落雨了,會病,會生病。”
“這句話,你是不是對我說過?”他道。
見他愣頭愣腦的樣子,悠悠噗嗤一笑,挂在他脖子上嬌嗔道:“喂,我說過好多話的,這句話說沒說過,哪裏記得?”
院外一聲悶咳,只見一高大身影杵在外頭,這人是左齊風的手下——雷。悠悠知道每到黃昏雷便會給齊風帶來各種消息與文書,這是他們第一次打照面。
悠悠大羞,忙從齊風身上下來,匆匆離開,誰知見到雷的樣子時,竟莫名覺得眼熟,仿佛不知在多久以前,她見過這個高大寡言的男子似的,這種感覺提醒她忘記了什麽,忘記了某樣重要的東西。
這感覺很真切,悠悠脫口問道:“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雷也愣住了,他自然認得悠悠,之前奉自家大人的命令暗地保護過這位藍眼的姑娘,但都是暗地裏,很少有這麽近距離見過她,其實很早以前看到這姑娘時,他也有過這種熟悉感,但當時他自己解釋為這女孩和本國公主長得很像的緣故。如今聽她這麽說,那熟悉感又回來了,與這雙藍眸對視,仿佛不是第一次。
雷沉默着,似乎在想怎麽回答,但悠悠已經道:“對不起,是我記錯了。”
望着女孩走離開的背影,雷默了默,最終什麽都沒說。
“怎麽了?”接過他遞來的公文,見雷一副有什麽不解的樣子,齊風道。
雷遲疑了一會兒道:“其實第一次見到林姑娘時,屬下便覺得林姑娘很眼熟,仿佛在何處見過。”
“悠悠是藍音公主的女兒,長相與公主神似,你覺得像也是正常的。”
雷不再做他想。
齊風道:“我讓你查的事如何?”
雷遞上一些資料道:“那人名叫宮平,是左恒的一名親信,三年前曾是妖鱗的縣吏,因貪污弊案被國主流放山奎,後來聽說病死在山奎,我去挖了他的墳墓,墓中并無屍體。”
“死而複生,看來,他和左恒一樣,都舍棄了妖鱗的靈魄,重生了。”
能有起死回生的能力的,只能是天外人,只怕和公子的那個“宿敵”大有關聯。
齊風迅速看了幾本公文,翻閱最後一本時,神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