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告別
? 這一帶的鄉鎮都是沿河而建,陸遠帶謝雨去的那家農家樂,就是在街尾的河岸上。房子是新建的吊腳樓,很有土家風情。
農家樂在這裏算是高端消費,顧客大都是專程來打牙祭的城裏人。今日不是節假日,所以店內冷清。
兩人在老板熱情地招待下,在廳裏的位子坐下。陸遠拿了菜單看了眼,擡頭淡淡問謝雨:“吃野味嗎?”
謝雨笑着搖頭:“沒這個愛好。”
陸遠點頭,将菜單遞給她:“那你自己點。”
謝雨拿過菜單看了眼,還真是不便宜。她知道陸遠從前或許經濟狀況不錯,但吃了六年老本,如今估計也捉襟見肘。
她撇撇嘴,點了一個特色河魚火鍋,加了個小菜便作罷。
陸遠笑:“你不用給我省錢。”
謝雨将菜單還給老板,笑:“不想浪費而已。”
兩人坐着等待上菜,正有些無話可說,旁邊包廂走出來一群酒足飯飽的人。謝雨下意識轉頭看了眼,四五個男人的穿着打扮,大概是公務人員。
最後走出來的是向芸。她見到兩人也有點吃驚,問:“陸遠謝雨,你們怎麽在這裏?”
她語氣雖然清醒,但臉色有些發白,顯然是不勝酒力後的反應。謝雨道:“我今天回上海。正想着給你打個電話呢。”
向芸看了眼陸遠,道:“我送一下人,等會過來找你們。”
她很快去而複返,面帶倦色在謝雨旁邊坐下。
謝雨問:“那些事什麽人?”
向芸有些煩躁地揮揮手:“還能是什麽人?上面下來檢查的領導,什麽檢查?還不就是來吃吃喝喝,一點正事都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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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色蒼白的厲害,手不着痕跡地捂着胃部,謝雨正要開口問,陸遠已經蹙眉開口:“你胃病又患了?”
向芸點點頭:“剛剛喝了不少酒,現在是有點不舒服。”
“那要不要去買點藥?”謝雨問。
向芸痛苦地皺了皺眉,擡頭朝陸遠道:“我辦公室第二個抽屜有藥,麻煩你幫我拿一下去,小彭在辦公室。”
這裏離鎮府辦公樓只得幾分鐘路程,倒并不麻煩。陸遠嗯了一聲立刻起身。
他走後,向芸手肘放在桌上撐着頭,痛苦地閉着眼睛。
謝雨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手邊:“不能喝幹嘛逞強?”
向芸幽幽嘆了口氣:“都是領導,我怎麽拒絕。在這種單位就是這樣,即使是窮鄉僻壤也不能避免。”
謝雨道:“我以為你們工作都挺輕松沒壓力的。”
向芸沉默許久,才無奈道:“如果不是偶爾的上面領導檢查,不得已應酬。工作确實挺輕松,輕松得人都廢了。”
謝雨想了想道:“我聽說你是北大畢業考選調來的,像你這個年紀做到副鄉長也算不錯。以後大把的前途。”
向芸自嘲地笑了一聲:“你是記者的,見多識廣,不會比我更不清楚仕途最重要的是什麽。我沒有任何背景,別說升職,就是調到縣城都不知要何年何月。”她頓了頓,“說實話,我也不是想做什麽官,當時畢業的時候我簽了外資銀行,但是年輕總是有些夢幻主義,想着自己是從山裏走出來的,學有所成就該為家鄉做點事,所以報考了選調。可是過了四年,我再回頭看,才知道有多天真。周圍的同事上班就是混日子,下班就是打麻将,我一個人整天鬥志滿滿,反倒被人當做讀書讀多了的傻瓜。我想做的事,什麽都做不了,這裏依然貧窮落後。”她嘆了口氣,“或許我還是能力不夠吧。”
她聲音有些哽咽,謝雨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其實她和她的情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幾乎相同。只是向芸尚知自省,而她早就麻木。
她拍了拍她:“其實你也不用太悲觀,說不定再熬幾年就有轉機,等你職位高升,能做的事自然會多很多。”
向芸吐了口氣,稍稍擡頭,朝她笑了笑,搖搖頭道:“再熬下去,我就真的廢了。”
謝雨皺眉:“那你真準備辭職?”
向芸笑着微微點頭:“我已經決定離開。”
“離開?”
向芸點頭:“說實話我挺不孝的。父母好不容易供我上大學,但到了現在我為了自己那一點情懷,不僅沒有改變家鄉一絲半點,也沒改變我家裏的處境。想着我一個月的工資,不過是我城市裏一些同學們的一頓飯錢,我就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我這種情懷只适合富二代,至少也要像陸遠那樣的人,對我這種草根家庭的人,還是先改變自己家裏再說。”
謝雨道:“但不管怎麽說你現在在體制內,你要辭職父母會不高興吧?”
向芸笑了笑道:“我父母對這個不是很看中,畢竟還是改善物質生活最重要。”
謝雨又問:“那你打算去哪裏?”
向芸道:“上海吧。”
謝雨興奮道:“真的?那你可以來找我。”
“其實……”向芸看了看她,還未說下去,陸遠已經風風火火回來。
他将藥瓶遞給她,向芸看了他一眼,掏出兩片藥就着水吞下。她難受地拍拍胸口,道:“我去一趟洗手間。”
說完,有點搖搖晃晃地去了後院。
陸遠看向謝雨:“你怎麽表情怪怪的?”
謝雨道:“剛剛聽向芸說了些話,有些感慨。”
“她說了什麽?”
謝雨正思忖着如何轉述,後院出來嘔吐聲。陸遠眉頭皺了皺,快速起身走進去。謝雨後知後覺地跟上,但只站在門口就沒再動。
嘔吐完畢的向芸,虛虛地靠在陸遠身上,他正在溫柔地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不能喝就別喝,難不成人家還會硬灌你?”他聲音雖冷,但言語裏都是關心。
向芸無奈笑:“你以為誰都能像你這麽任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陸遠将她扶進來坐下,謝雨默默給她倒了一杯水讓她漱口。
向芸稍稍恢複,笑着朝陸遠道:“剛剛我告訴謝雨我準備辭職。”
陸遠倒是沒什麽反應,只淡淡道:“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最遲年底或者明年初。”
陸遠點頭:“想好了去哪裏嗎?”
“上海。”
陸遠擡頭看她:“怎麽想着去上海?你不是在北京上的學麽?”
向芸似是無奈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為什麽去上海。”
陸遠面無表情地低下頭:“你的才華在這裏無法施展,辭職是正确的選擇。不過你準備好了再走,畢竟回來幾年,再去大城市,不管是生活工作都會水土不服。”
向芸道:“嗯,我可能會先考個研究生過度。”
陸遠笑:“這個我相信你,閉着眼睛也能考上。”
謝雨一直默默看着兩人互動,沒有插話。陸遠和向芸有種微妙的默契,雖然話并不多,但卻好像對彼此很了解。
謝雨知道,這兩個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大山裏的同類,所以難免有些心心相惜。
等到魚火鍋上來後,謝雨又默默開吃。不得不說這火鍋的味道,真是美味無比,本來她不說話,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但後來反而是全忘了,只剩大快朵頤。
一頓飯吃完,向芸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出門後就同謝雨告別,又說以後到了上海再見。
陸遠送謝雨去車站。本應忙碌的車站,此時懶懶散散沒幾個人。
謝雨登上一輛進縣城的小巴,坐在窗邊後,正要同陸遠告別,卻發覺他已經轉身離開。他無語地笑了笑,忽然有些困倦地靠在位子上。
片刻之後,有人敲玻璃窗,她睜眼一看,卻是陸遠去而複返。他拿着一瓶水遞進來:“我看你沒帶水。”
謝雨不知怎的就有些感動。
為了掩飾自己這忽然襲來的情緒,她舉起瓶子看了看,笑道:“還好,是□□不是康帥傅。”
陸遠對她的玩笑無動于衷,一雙黑沉沉的眼睛,從外面看着她。
謝雨對上他的視線:“向芸打算去上海是因為你?”
陸遠不置可否。
“你以前在上海工作生活對不對?”
陸遠點頭。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她問完又笑着替他答話,“因為你就算很快回到上海,也不打算聯系我。”
陸遠還是沒說話。
謝雨笑了笑:“其實你說得對,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你這樣我竟然還有點小小的失落呢。”
她确實有點失落。雖然陸遠對她來說,确實也只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但是這個陌生人總歸給了她一些類似溫暖的錯覺。
她大概不會忘了這個陌生人。
陸遠道:“你自己保重,一個人出門在外,當心點。”
謝雨并沒有聽進他的話,只問:“我走後,你會不會想起我?”
“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會想起你。”
陸遠不說話。
司機上車點火,車子發動機開始嗡嗡作響。
陸遠道:“我走了。”
謝雨點頭。
小巴很快啓動,慢慢駛上馬路。謝雨轉頭從後窗看去,本來應該離去的陸遠,卻不知何時站在路邊,點燃了一根煙握在指間,遙遙看着這車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