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變
蘇琦顯然低估了那些柔弱的文臣,他們确實沒有力氣舞刀弄槍,可是憑着一支筆杆子和一張利嘴,足夠把對手念叨到最後不得不求饒。
而這個被念叨得頭疼的人,不用說自然是她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蘇琦好心給士兵加了糧饷,武官們要求的數目卻更多。明顯是既然加了,就應該一次性加個夠。
這個提議自然被文臣反對,早朝就在兩方的對峙和争吵中,蘇琦鐵青着臉揮袖離開而結束。
她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到寝殿,心裏萬分不舒服。
蘇琦想盡辦法讓士兵好過一點,可惜沒有人領情。文臣還公然反對,鬧得不可開交。
她輕輕嘆了口氣,果然自己就算勉強換了殼子變成了皇帝,穿上龍袍仍舊變不成真正的帝王。
蘇琦發了一會呆,擡頭見小鳳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陪着自己,案前已經擺上了她最喜歡的糕點和香茗,不由覺得一陣窩心。
就算朝中大臣怎麽不喜自己,和自己作對,好歹回到這裏,還有溫柔細心的小鳳默默地關心她。
喝了兩杯茶,吃了糕點,蘇琦覺得渾身又有了力氣。
可是翻開奏折,她皺起眉頭焉了。
最近天災實在太多,南方瘟疫蔓延,又有蝗蟲啃食田地。西邊的端河暴雨後泛濫,淹沒了岸邊近兩百的村莊……
蘇琦扶着額,索性起身到禦花園走一走。
諾大的梵國,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多,解決起來也棘手得厲害。
她漫不經心地看着禦花園內百花齊放,一陣陣方向撲面而來。小鳳亦步亦趨地跟在蘇琦的身後,低眉順眼,沒有打擾她的思考。
忽然角落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怒喝,蘇琦蹙起眉,擡步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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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內侍,一人趴在地上,臉上還有被打的淤青,身上的傷痕估計更多了。兩人拿着木棍子,還有一人擡着下巴在旁邊不悅地呵斥。
稍微掃了一眼,她就明白發生了何事。
小鳳上前一步:“你們在做什麽,居然驚擾了皇上的清淨?”
內侍發現蘇琦的時候,早已吓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誰不知道皇帝殘暴,打擾了她,脖子上的腦袋能不能保住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三人立刻求饒,趴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蘇琦看見趴在地上的人雖然被打傷了,雙眼卻沒有黯淡和絕望,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倔強。
這樣的人在宮裏,只會惹來其他人的厭惡,很難過下去,甚至會丢掉性命。
她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心軟:“把人擡回去好好療傷,三天後到朕的寝殿伺候。”
趴着的人愣了,另外三人簡直是見鬼的表情。
蘇琦自然明白他們是想歪了,沒再多說。游園的興致被打斷,她索性轉身回了寝殿。
三天後那個內侍早早就候在殿外,蘇琦看着這人清秀的臉孔上還有一圈青紫,倒是已經消腫了,随口問道:“叫什麽?幾歲了?”
“回皇上,奴才小柳子,虛歲十八了。”內侍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回話。
蘇琦也不管他,好心把人帶進來,如果犯了事被抓住丢了小命,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把人擱在那裏,她又将注意力轉到奏折上。
天災太多,蘇琦原本打算赈災,可是這個肥差,欽差的人選很難決定。一不留神讓蛀蟲中飽私囊,那些百姓就慘了。
今天的早朝,居然所有人都提議放火燒掉瘟疫蔓延的城鎮,以免瘟疫擴散。
據她所知,城鎮裏有不少人并沒有染上瘟疫,還幫忙照顧病重的人。一把火下去,燒死了無辜還活着的人怎麽辦?
但是看群臣的樣子,以前的皇帝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決定了。草菅人命,蘇琦卻做不出,匆忙退了早朝,可惜這事卻耽擱不得。
小柳子手腳麻利,替小鳳攬去不少活,讓他輕松多了。
以為皇帝調自己過來是為了侍寝,畢竟皇帝好男色已經不算是宮內的秘密了,沒想到她除了吃飯睡覺,所有的時間都用在批閱奏折上,讓小柳子大吃一驚。
忐忑了幾天,他終于是放下心來。
蘇琦氣得把手裏的奏折狠狠扔在地上,這些人實在太荒唐了。
她遲遲沒有下決定,管理城鎮的官員害怕瘟疫繼續擴大影響周邊的地方,私自派士兵封鎖,并放火燒毀了十五個村莊。
這裏面得有多少無辜的人被燒死,那官員還上奏折來邀功,蘇琦恨不得把他撕了。
該死的擅自做主,害死了那麽多人,還敢找她要賞賜?
蘇琦心裏難過,晚上沒有像平常那樣批閱奏折到深夜,而是讓小鳳熱了酒,獨自坐在窗臺,望着清冷的月色獨酌,直到快要天亮時沐浴換衣,繼續上早朝。
将那官員革職,可是他已經逃了,沒幾天就被人發現死在亂葬崗上。
他死了是一了百了,所有的罪責便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如果沒有皇上的默許,哪裏來的膽子放火燒村?
蘇琦明白這是文臣之前的不滿,現在趁機鬧事。
她不比以前的皇帝,再也沒有随意處置官員,改變了早朝壓倒性的武斷決定,又賞了不少朝中的大臣。
朝臣見風使舵,明白皇帝有心改變,開始重視他們,要依賴他們,在早朝上吵鬧得更厲害了。
軟弱被人欺,蘇琦是見識到了。
那些大臣金睛火眼,看出她的不同,就放開膽子,引經據典,試圖讓自己接受他們的決定。
蘇琦感覺心灰意冷。
她每天用心去學習怎麽處理政事,費勁精力改變朝臣唯唯諾諾的樣子,讓他們能獨自解決一點小事,能盡量表達自己的想法好集思廣益。
蘇琦抓了抓頭發,她還是想得太簡單了。
得寸進尺這四個字,在那些大臣身上算是表現得淋漓盡致。
蘇琦把奏折堆在腳邊,把玩着手裏的琉璃石,據說價值連城,她還是第一次看見。
皇帝似乎有斂財的習慣,她偶然從龍榻角落的暗格裏發現了一個小包袱。裏面除了二十片金葉子,幾顆琉璃石,一大疊的銀票,還有很多碎銀子。
不知道皇帝是從哪裏搜刮回來的,這些東西上面并沒有皇宮的标記,很适合在外面用。
既然殼子換了人,這些值錢的東西自然是屬于蘇琦的了。
她每天等深夜小鳳離開後,便放下床榻的簾子,躲在裏面拿出包袱數了又數。金葉子和銀子涼涼的觸感,總算讓蘇琦失落的心好過了一點。
蘇琦躺在亭子裏的軟榻上,小柳子在旁邊把一塊甘甜的橘子放在她的嘴邊。
皇帝的生活,除了麻煩的奏折,其它總是好的。
亭子前面,幾個漂亮的男寵正翩翩起舞,身姿曼妙,與女子相比毫不遜色。他們時不時将化了濃妝的臉轉向蘇琦,悄悄抛着媚眼,讓她忍不住發笑。
“上回蕭将軍說了,小鳳的琴技了得,奏一曲如何?”
小鳳聽了蘇琦的要求,二話不說便讓人娶了古琴,在亭外盤腿坐下。
小鳳的琴曲就像他的人,清亮柔和。仿佛微風從竹林中吹過,帶來一片清新的氣息,令人流連忘返。
竹代表高潔,蘇琦閉上眼細心聆聽。
果然像小鳳這樣的人,做一個小小的內侍實在是屈才了。
皇帝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才讓小鳳甘心留在自己的身邊?
蘇琦愛上了小鳳的琴聲,溫柔而令人安心。
每天聽完後,夜裏總是睡得特別安穩。只是夢裏有身影模糊,重重疊疊卻讓人看不清,似乎有種呼之欲出的感覺。
一日一日的清晰,卻越來越沉重,蘇琦醒來總發現眼角的淚痕,仿佛忘記了很重要的事。但是一點都回想不起,只能放在一邊。
蕭季沒有再夜闖皇宮,連早朝都不再來了。
據聞成親的瑣事太多,他不得不親力親為,沒兩天又染了風寒,病倒卧床。
蘇琦還特意派了禦醫前去,賞賜了幾樣補身的藥材。卻沒想過親自去探望,在她的心裏,對蕭季總歸有些別扭和戒備。
在皇宮都不安全,誰知道在去将軍府的路上會發生什麽?
蘇琦別的事可能一知半解,對自己的性命還是小心得緊。
可惜她千算萬算,該來的事還是來了。
這天小柳子一臉蒼白,匆匆忙忙地闖入寝殿,焦急地說:“叛軍已經到了皇城門前,不用半個時辰就能殺進來了!”
蘇琦瞪大眼懵了,叛軍都闖到了家門口,她這個主人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得到?
不用說,朝廷裏肯定有人背叛,刻意隐瞞了消息。
蘇琦繃着臉,爬上龍榻将藏起的包袱拿出來。小柳子麻利地将她金黃的衣服脫下,套上一件內侍的灰色外袍。
她認出,這是宮內最低等的內侍袍子。
小柳子推着蘇琦出了寝殿,溜到禦花園的角落裏,用手扒了扒,露出一個半人身的小洞。
他局促道:“從這裏就能出宮門,叛軍從南方來,皇上往北走就是。”
蘇琦立刻彎腰鑽了出去,如果是以前的皇帝,估計寧死不屈,絕不會爬狗洞。可是她不同,她是惜命的蘇家二小姐。
“你不走?”
她看到小柳子手忙腳亂地把洞填回去,急忙拉着他問。
小柳子咧嘴笑了笑:“我離開皇宮也沒地方去,家裏早就沒人了。”
他蹲下來,看着蘇琦認真地道:“都說皇帝殘暴無情,我只看到一個兢兢業業又努力的皇上。皇上對我有恩,我爹說過,欠錢欠命不能欠情。”
見蘇琦一臉擔心,小柳子又笑了:“放心,我一個小內侍,那些叛軍還不會放在眼內。”
外面的喧鬧越來越大聲,小柳子臉色微變:“皇上再不走就要來不及了,快!”
他一手把蘇琦推遠,飛快地把洞口填好,用幹草遮掩,立即起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蘇琦呆了呆,還是咬着牙,抓起包袱往北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