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都一樣。就是你身旁那尊穿着鮮紅衣衫,長着大眼睛,很漂亮的女子塑像!”
邊城雪大是訝然,奇道:“她?她是誰呀?”
班勞燕久居洞中只能終日與蟲豕為伴,冷清無依,孤苦伶仃,如今可與人講話,故此不論邊城雪問什麽,都照實回答,想把自己所知所有事情連同萦繞于心的萬般怨愁一吐為快,只覺這樣會好受些,便道:“你可聽說過‘暗黑殺旗’麽?”
邊城雪十八年來終日不離五老峰,哪裏又聽說過江湖上的奇聞轶事?聽他許久未答,班勞燕續道:“此乃天下第一神秘暗殺組織,成名三十年來未有一次失手,任你武功再高,只要被列入暗殺名單,終是難逃一死。此組織不收弟子,皆是同一大家族的子孫,複姓軒轅,自祖上傳下一門極為奇特的武學,喚作‘血影神功’,傳聞只要觸到對方影子,便可教其血濺當場。偏生這個邪魔外道的組織就出落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她就是‘情則傾哭’中的‘哭’字,人稱‘血影幻姬’軒轅哭。”
邊城雪“啊”一聲,半晌道:“慕先生乃是一代武學之人,居然會愛上這樣一個邪派女子。”
班勞燕長嘆一聲,慘然道:“這不也是前世種下的冤孽麽?”她明是指慕風楚,實是指甘淩客。又道:“這女子妖媚淫蕩,引得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豪傑為之神魂颠倒。她左右巧妙周旋,将他們玩棄于股掌之中。義父時值壯年,春秋鼎盛,自是太過莽撞,不計後果,最終被那妖女騙了,卻一直執迷不悟,以她為自己一生最愛的女人。你瞧那木像,雕得如此神采盈溢,一颦一笑都細致入微,足見所下功夫。印象之深刻可窺一斑。我想既有此像,必是期她有朝一日上得神女峰入白骨淵見到。軒轅氏以暗器名動天下,自是不怕洞口那些暗器,那是用來對付他這個義女用的!哈哈哈!如此說來,那武學秘笈必也是在這裏了!”
邊城雪此刻再看那木像,手執長劍婷婷玉立,但覺柳眉煽情,鳳目含春,唇似蔻丹,妖豔欲滴,不由心搖意蕩,魂飛神馳,好在定力渾猛,這才醒悟,已羞得滿面緋紅過耳。
班勞燕慨然道:“小夥子血氣方剛不谙時事,剛剛才見到,又還是一尊木雕,便把你迷成這樣,若是見到她本人,唉!天下恐怕也只有那脾性邪戾的異俠‘風’才能不為所動了!”又道:“快瞧瞧,那刻字有什麽古怪?亦或是石壁下面有什麽物事?”
邊城雪走到石壁之下,伸手撫着字痕,始終未覺有何異處,想要離開。誰知剛要邁開步子,那尊木雕手中的長劍竟輕微地顫抖了一下。邊城雪一凜,誤以為自己眼花,豈知這一步方踏得實了,那木像右臂竟機械般由曲變直彈出,青芒帶雪,光澤凝練。邊城雪大驚,一躍而起,那木像自不能躍,但巧妙地橫過劍來,錯花亂舞,只待邊城雪落下。石洞狹小,落下必定會被斬傷,那女子雖是木刻,手中寶劍卻是鋒銳無匹的一層薄鋼。
邊城雪大駭,想到班勞燕在外,耳力雖佳,武功卻是有限,斷然難辨“花須蝶芒手”,忙施出一招“偶燭施明”。這一招竟為不傷對手又可保全自己,通常是二人于平地之處比武可用,此時邊城雪處于劣勢,好在他已集廬山、太行兩派心法精髓,融會貫通,當真偶燭施明,立時想到了破解之法,足下連蹬,自石壁向下直堕,木像機括被觸,長劍追風襲來。邊城雪瞅準劍無鋒一面,用力一彈,便是甘淩客也要虎口受震,但豈知這木像劍與手釘在一起,等于是手的延長部分,雖然靈動不足,可狹隘石洞亦恰到好處地限制對手無法靈動。雖算勉強破解,木像若非下身固有鐵盤,早已連人帶劍一齊震飛,不過此時只是劍身轉向,未傷及他而已。
班勞燕聽到石洞中的打鬥之音,劍聲嚯嚯,忙道:“裏面是誰?”
邊城雪忙道:“是軒轅哭的木像動了!”
班勞燕一聽大奇,知邊城雪不擅編謊,可慕風楚雖凡靈手巧,但卻僅限于醫藥之術,怎會能曉制作如此精良絕妙的機關?轉念一想, 知方才聽到的異聲便是木像機關被開啓了。
邊城雪站着巋然不動,這才發現木像也停止了活動。正體現武學中‘敵不動我不動’的要詣,但石洞狹小,不動就別想出去,反正木像用不着吃喝,盡可能在這兒和他耗一輩子。這倒提醒了邊城雪,有充足的時間來破解對方大巧若拙的劍招。他開始視察洞內的質貌,見刻字之處十分光滑,無法行穩,自是不能從這兒踏足,但對方占據洞口,自己手無寸鐵無法硬闖,其它兩面石壁粗糙,可只要自己去踏其中任何一面,木像就在另一面用劍封住教自己無力可借,五脊六獸。
沉思良久,猛地想道:只有上光滑石壁才不會受到攻擊,木像畢竟不是活人,機關算盡也不會算到這一招。可如何能在光滑石壁上快行而不失足摔下來呢?他突然悟覺這面石壁也未必盡是光滑——那二十四字便是粗糙之處!莫非是慕前輩有意如是安排?但劍痕刻字何其細微,實是強人所難。
班勞燕在外面不耐煩地喊道:“小子!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其實她又何嘗知曉究竟應如何動手?
豈料“動手”一詞立即驚醒邊城雪,腳尖雖小,又怎若十指纖細?他大喜過望,不由喊道:“多謝前輩指點!”
班勞燕以為他諷刺自己,言語中卻又無譏诮之意,便罵道:“我指點你什麽了?瞎三話四!”
邊城雪猛地向石洞口沖去,木像機括被觸,一劍遞出。邊城雪算好距離,足尖點地,“呼”地騰到半空,如泛泛流雲,似矯矯孤松,煞是好看。木像照設定程式又将下面封住,邊城雪縱聲大笑,掠過石壁之時,雙手彈出,拈在“哭”、“楚”二字之上,再次借出力來,順利自木像頭頂翻過,落到洞外。大喜之餘想到自己一無所獲,又倍感失望。
豈知那木像忽然奇招疊出,回手一劍向脖頸刎去。這畢竟不是真人,即便劃中亦無甚要緊,但邊城雪驀地靈光閃動,想到慕前輩對軒轅哭愛得極深,心中不忍,就像當作活人一般,情不自禁地大喝一聲:“不可!”真氣運處一招“豐城劍氣”将劍鋒彈轉,懲知光滑石壁上竟出現了裂縫,并伴有震動之聲,石塊轟然坍塌,內中現出來一條狹窄隧道。邊城雪向裏的探,隐隐望見前方洞口仿有朦胧光暈,似又回歸混沌初開,劈破鴻蒙之時。
這回不待班勞燕發問,邊城雪便叫道:“班前輩,石壁坍塌,內有一石洞,我要不要進去看看?”
班勞燕道:“去罷,小心點。”忽覺不妥,這是平素對兒子的口吻。
邊城雪心中一陣溫暖,一步步向洞中小心翼翼地探去,愈走近光暈便愈大,及至洞口,發現一副黑色棺木,上面以利劍刻字道:“君乃大智之人,又難得心地仁厚。欲破‘碧蟬斷骨指’應以‘花須蝶芒手’為本,吾臨危之前參悟平生摯友羨仙遙兄弟奏彈樂曲而新創的一套‘琴音指’,與之混用。巫山派至上心法亦刻在棺木之上,君得我指法段苦練十年後,即前往廬山,求羨兄傳授‘花須蝶芒手’,武功大成之日,必可破去邪功,造福武林衆生。君俠肝義膽,日月同輝,浩然正氣,天地長存。慕風楚絕筆白骨淵。”
邊城雪心中思緒萬千,情懷激湧,暗道:“慕前輩已找出破解‘碧蟬斷骨指’之法,卻不傳給座下弟子,如今見甘淩客這般狼子野心,足見慕前輩英明睿智,洞悉先機,造此木像以選大智大善之人,如此良苦手心,探赜索隐,心寄武林福禍存亡,實乃大英雄大豪傑。我邊城雪只為救杜掌門與班前輩脫險,不得已才學巫山派武功,天地可鑒。忽又想道:“我早已學會‘花須蝶芒手’,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要我替慕前輩了卻心中大憾?”恩罷便跪下叩了三個響頭。
他從洞口伸出頭來,向外一看,居然震撼之極,如受雷殛。原來此處已然是神女峰的另一端,自上而下,有大小數百副木棺嵌在崖內龛穴之中,最高一處距地面竟有二百多丈,岩墩層疊,峭壁險峻,叢林點綴于山脊之上,郁郁蒼蒼,翠蔭蕭森。遠處塵霧缭繞,重巒疊嶂,下方河谷幽深,洶潮澎湃,登時頓悟人生如絮搦風,如萍淩渡,只覺天地之袤,萬般造物實非凡人所能思量,無盡悠然,盡在拈花一笑中,情不自禁長嘯三聲,心中暢然無比。
邊城雪按棺木的人形圖案,開始習練第一層。慕風楚原拟選出冰雪聰明的有緣人,授以“琴音指”,都需練上十年,方有小成。但邊城雪卻早已學過“花須蝶芒手”,雖不及羨仙遙信意拈來如夢似幻那般得心應手,卻亦窺得綱要所在,加之太行派心法與廬山內功輔佐,竟于“琴音指”入門功夫一點即通,練得頗為順利。
此指雖名曰“琴音”實包羅天下萬家武學宗藏,極為精絕。待到第二層時,只見棺木刻着道家的天、地、水、火、山、雪、風、澤八卦,下方是《洛書》中傳下的奇圖;“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邊城雪拾起一塊小石子按敘述畫出,竟是一只烏龜形狀,不覺好笑,又去看那口訣,其上曰:“同本相從,以成合一之力,動靜相資,以播生成之狀,造化人事之妙,窮于此也,先後天圖象之精蘊,莫不從此乎出也。”(按:以上摘自《洛書》與《周易析中啓蒙附論》),思度良久,方覺此圖實含無數玄機,妙不可言。當下拾起一根樹柱,揮舞起來,夭矯不群直如崖巅孤松,劍法陰凝俊逸,後蘊無窮。
第三層以一招“九龍八音”尤為重要,手作彈琴狀擊出,先學螭吻,此龍喜雨浪,指風應快捷、淩厲、宏大。蒲牢善吼,邊誠雪也邊打邊嘯,細想下來卻也不妥,便即撂下。赑員為龜,方才已練過《洛書》奇圖,自是不在話下,應以沉猛渾厚為要詣。狴犴為虎,金猊為獅,雙片并運,似風牆馬陣,金戈齊鳴,聲若驚雷,震撼山谷,邊誠雪大喜——此也是蒲牢之吼功。椒圖乃螺蚌,趴蝮喜水,正可混之一用,威力陡然疊增。饕餮貪食,性必兇殘,而睚眦亦是暴戾嗜血,此二龍并用,集萬般毒辣招數于一身,以毒攻毒破斷骨指,一指戳出,直透骨髓,端的兇險之極。
前三層乃是基礎功夫,第四層開始便複雜多子,但天下指上功夫,萬變不離點、戳、彈、挖、勾、刮,以“花須蝶芒手”十九招精妙招式輔之,愈練愈快,腿骨之創已在不知不覺中全愈,體內化蠱紅之毒已然盡數化去。
此刻群岚暗淡,暮色蒼茫,邊城雪心中卻不随外界幹擾,只覺心花開朗,胸膈暢然。“琴音指”已然初成,內力更深,只需假以時日,直可與獨狐舞、韓碧露這樣的大高手比肩,便是慕風楚本人,亦可在三百招之內立于不敗之地。
班勞燕正昏沉之時,突覺有異,猛地看去,見邊城雪已站在眼前,笑盈盈地,但卻隐約覺得似有極大變化。
邊城雪道:“晚輩願助前輩脫困。”便把練成“琴音指”之事告之。
班勞燕聽得一臉惘然,許久才發出一聲悲鳴,凄然道:“我已是廢人,不想出去丢人現眼。你殺了我兒子,又練成義父窮其一生嘔心瀝血才經研出的精妙武功,想來都是天意。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也要保住巫山派,将藍水母趕走。你答應我!替我殺了甘淩客!然後把他的屍體抛下來陪我。今生既是一對怨侶,那便來世再做一對真正的恩愛夫妻吧!嘿嘿嘿,哈哈哈!……”笑聲凄厲無比,忽地嘎然而止。
邊城雪急道:“這萬萬使不得,前輩……”卻見她口眉倒豎,兩眼圓翻,已然氣絕身亡。不由長嘆連連,竟爾落下幾滴清淚。雖與她素昧平生,僅在石洞中相處不到半個時辰,卻恍若隔世。此時方覺她的手始終抓着自己的手臂,直到捏碎指骨,才扳開她的手,自己的手臂上卻已血痕斑斑。只因她被釘在石壁上,無法為她埋葬,只得在洞前尋一面較光滑的石盤,刻上“巫山女俠班勞燕之墓,無名小卒邊城雪敬上”,拜了三拜,這才匆匆離去。
白骨淵距神女峰頂雖非極高,但兩側石壁光滑絕無可攀沿之處。邊城雪忽然想到可從另一端懸崖下落。洞中并無長繩,不過崖上嵌着大小數百餘副棺,皆可作踏足之用。邊城雪深吸一口氣,內力運至雙手,轉身一縱,只覺風刀割面,身體急墜,如光陰流梭,卻也無暇多想,見到一處異色,知是棺木,手心一粘,準确無誤地抱住棺頭。這才發覺驚出一身冷汗,心髒砰砰狂跳。他喘息幾口,再度跳下,以同樣手法不停化去下堕之力。大約一炷香時間,已至地面。若非他方才練成“琴音指”內力充盈,精神極沛,早會累得昏死過去。但時辰無多,杜長空命在旦夕之間,無暇休整體力,忙加快腳程,向白帝城回奔。
待到得帝勉堂,已然殘月西斜,疏星幾點,實為不祥之敗象。原本戒備森嚴的朱紅大門口竟無一人把手,邊誠雪心中不覺奇怪,忙蹑足潛蹤,躍到梁上。此時他的武功在同輩中已無與為偶,巫山派上下有四百弟子,好手最少也有數十個,竟無一人知覺。他輕輕掀開一處瓦片,屏氣凝息向下望去,但見廳堂內居然有上百人之多,其中有大部分手執長劍,将四十幾人圍在中央。但聽一嘶啞聲音吼道:“老婆子給你們多次機會,你們卻冥頑不靈,負隅到底!甘師侄,你曉得該怎麽做罷?”言罷側目斜睨。
邊城雪方聽出是韓碧露的聲音,只見正下方甘淩客唯唯諾諾道:“各位師弟及門下弟子,甘某無德無能,掌派二十年來毫無建樹,無法将巫山派武功發揚光大,自覺羞慚無地。今有我韓師叔遠道屈尊來此,她老人家乃是我派慕祖師的師妹,武功精絕,又開創武夷一派,可謂智勇雙全,是難得的巾帼人才。甘某與小師叔相比真可謂家雞野雉,實屬雲泥之別。自知掌門之位居之有愧,今日便退位讓賢,既可令巫山派高飛遠舉,又可化解巫山、武夷兩派二十載積下的恩恩怨怨,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只聽被圍困的少數人中有一胖子厲聲罵道:“甘師兄你好不怕醜!恩師慕祖師爺二十年前便将藍水母這忤逆之徒遂出巫山,早與她誓不兩立。你身為一派掌門,居然不知羞恥,要将巫山三十載的基業拱手予人,實是欺師滅祖之舉!竭澤涸漁則蛟龍不會陰陽,覆巢毀卵則鳳凰不翔,若然她藍水母取得掌門之位,我巫山派豈非岌岌可危?這淺顯道理,你竟不懂麽?茲事體大,如此黨豹為虐、鵲巢鸠占之醜事,恕小弟萬萬不能相從,如若硬要用強,小弟唯有與衆同門拼死抵抗,血戰到底!”
身旁身後衆弟子神情激昂,紛紛舉劍高呼:“血戰到底!血戰到底!”
刁耆陽怒道:“韓鐵河,師父平日待你不薄,你卻處處與師父和韓師叔祖作對,無非是想要獨占掌門之位!”
韓鐵河冷笑道:“如今師嫂生死未蔔,想來也是為這兩個奸人所延戕害,韓某不才,若要藍水母這妖婦當掌門,還不如由韓某代之!今日但教韓某有一口氣在,也斷然不能令你兩奸謀得逞!”
邊城雪見韓鐵河等人衣袍已血跡斑斑,顯然方才已經過一場劇鬥,體力早就不支,若然再鬥下去,只怕會場全軍覆沒。念及此處,便大喝一聲:“全都住手!”直有穿雲裂石之勢。沖破瓦頂,輕飄飄降到地面。
甘淩客與韓碧露見此大變故無不駭然心驚,便是衆巫山弟子亦是聳然動容。只見邊城雪面瑩如玉,眼澄似水,顧盼磊然,揮斥八極之氣概,無不震懾當場,皆不敢輕舉妄動。
韓碧露畢竟活了五十多歲,歷經多少生死陣仗,當下不動生色道:“小子,落進白骨淵,竟還未死,好大的造化呀!你是如何出來的?”
邊城雪朗聲道:“各位,甘夫人------不是,班女俠前輩已被甘淩客這狗賊害死,此人人面獸心,利令智昏,實是大奸大惡之輩,班前輩臨危之際要大家務必誓死保住巫山派,以慰慕先生在天之靈!”
衆弟子盡皆大驚,一時間躊躇不定,紛紛面面相觑。
甘淩客一見勢頭不對,急道:“臭小子妖言惑衆,看我先殺了你這小賊!”言罷長劍削出,使得圓轉如意,吞吐開合,極為高妙。但此時邊城雪豈是昨日可比,只見他含胸攏背,沉肩墜肘,忽東忽西,左進右退,變幻無雲,竟如一張薄紙一般快到了極致。甘淩客的劍無論多快,都刺不中他。其實論起劍術邊城雪仍非甘淩客敵手,但他身兼廬山、太行、巫山三大派至上武學要詣,身法之捷,電不及閃,雷不及鳴,甘淩客輸在內力與指法,只能瞠乎其後,實是望塵莫及。
韓鐵河不知從哪裏闖出這樣一位少年英俠來,又喜又驚,忙問道:“這位小兄弟,我師嫂是否------當真死了?”
邊城雪答道:“确是如此。”甫一開口,身形頓滞,甘淩客何等高手,瞬間捕住空隙,青光一閃,劍嗤嗤有聲,連變了七八般招數,邊城雪登時處于劣勢,不住向後閃避,但絕不手忙腳亂,雖險到了極處,可以他此時功力,甘淩客絕無法令他受一丁點兒傷。
韓鐵河聽聞班勞燕已為甘淩客逼死,心中悲恸之極,怒不可抑。原來早在年輕之他就暗戀班勞燕已久,後知班勞燕心已許甘淩客,而且師尊慕風楚亦早有此意,為她終身幸福,自己唯有忍痛割愛,豈料今日卻有如此結果,新恨舊妒,一股腦湧上心頭,惡向膽邊生,長劍舞動,狂嚎不斷向甘淩客橫劈直刺。
邊城雪知他絕非甘淩客敵手,自己若再不露一手絕技,實難以威懾群雄,到時叛亂亦平定無望了。心念已定,側軀一震,一股大力将韓鐵河迫開,右手食指作彈指狀,正是“琴音指”中的“滄浪一指”,彙以“花須蝶芒手”的“一手遮天”,果然氣勢如虹,呼嘯而出,似有排山倒海之巨力,甘淩客驚覺指氣淩厲時已無暇閃避,側身一讓,面龐早多了一道血痕,指風餘勢未衰,只聽得一旁瓷瓶碎屑紛飛,火花四濺。
甘淩客大驚,知如若這招打得實了,自己的肋骨必是截截寸斷,性命不保。忙望向韓碧露。韓碧露心下又何嘗不是震驚之極,叫道:“傻小子,莫非慕老鬼真的留下什麽武學秘笈,已被你學會了?”
甘淩客一聽又嫉又懼,吼道:“我巫山派的無上心法,怎可讓外人學去?來人!把他的手筋腳筋打斷,廢了他的武功,莫教他将我派神功外傳!”
衆人都躊躇不定,不知如何是好。邊城雪鷹揚虎視,逼視衆人,但亦知任自己武功再高,在場上的人若一擁而上,自己也會血戰力竭神枯而亡,更何況還有個武功在軒轾之間的韓碧露。
韓碧露心中盤算:“此人武功日益精進,決不在我之下,若然真力相拼必定兩敗俱傷,屆時甘淩客食言悔約,甚至以酷刑逼我交出化蠱紅的解藥,那時可是大大不妙,最好還是讓甘淩客和他拼個你死我活,方為上上之策。”思罷,喊道:“甘師侄,你若真忠于師叔,便把這傻小子殺了,到時我自會給你解藥。”
甘淩客聞言,明知是計,但生死攸關之時斷不容細想,劍似風馳霆擊,飙發電舉,如蛟龍騰躍,江河奔湧。邊城雪此時武功既高,見識亦博,立時瞧出其中種種妙處所在,不由叫聲:“好!”身法一變,便若流泉泠泠,清溪潺潺,與甘淩客狂猛無俦的磅礴劍勢大相枘鑿。此刻二人已将本身武功毫無保留地發揮得淋漓盡致,大堂內風聲虎虎,光影交錯,正是‘喑鳴則山岳崩頹,叱咤則風雲變色’,決無第三人插手的可能。就連韓碧露亦覺臉上疾風連連,不由借風飄開數丈,遠遠觀戰。而巫山派上百弟子則為如此強勁的內力比拼所撼,驚得呆滞當場。四下酣鬥之處,皆有弟子被撞傷擊飛,眼見對方洶洶來勢,卻仍是無法閃避。一時間帝勉堂內吼聲如雷,哀嚎震天。
此刻邊城雪的劍術雖仍屈于甘淩客之下,但內功與奇妙武技早已淩駕其上。長鬥之下頓見分曉,甘淩客內力不敵,又早已中要,毒性發散得快,很快劍法疏松,落于下風,而邊城雪所練之功乃是遇強則強,越來越快,找得越久,體內餘毒便散得越徹底,縱非如此,以目前功力之渾厚,身中的微乎其微的化蠱紅早已盡數化去。甘淩客劍術再高明,已為邊城雪見了多次,加之邊城雪在白骨淵所習于的巫山至上心法,巫山派武功萬變不離其宗,已盡在此中,故一點即通,立時想到了對敵之法,面色不禁一喜,甘淩客心下一凜:“這小子看出什麽來了?因何這般喜形于色?”
邊城雪手法陡變,當真仿若花須蝶芒之中,奏琴鳴樂,逍遙灑脫,身形潇然,華如鳳舞。慕然間只覺持劍之手腕都部劇痛,已為邊城雪以‘琴音指’制住“神門”。原來方才的身形變幻不過是為引開甘淩客的視線,須知“花須蝶芒手”與“琴音指”皆為當今武林至高至上的武學奇技,變幻無常,一經結合,瞬息又衍生出萬端妙式,委實玄奧之極。“花須蝶芒手”本已認穴奇準,加之渾厚內力配合“琴音指”取穴,無不奏功。甘淩客劍術雖未及‘武林四極’甚至廬山其餘四老,但已然臻當今江湖第一流好手境界。但凡天下劍術要詣,手勁極為重要,腕部尤須轉得巧妙,拿捏輕重緩急,方可将劍使得靈動自如攻守兼備。邊城雪于白骨淵中已識過木像純粹形式上的“人劍合一”,即劍釘在手掌之中。只要活人使劍,若在大範圍攻敵,手掌毋須全力持柄,腕部卻要剛勁有力且旋轉自如,一切破綻盡在此處。巫山劍法以渾厚凝重為主旨,腕部力量更是不容小觑,而“神門”穴正是腕力之源。甘淩客一代武學宗師,竟為一無名後生所敗,頓覺無顏,左手就要接過劍自刎當場。
韓碧露一見大是心急,若甘淩客一死自己如何得以服衆,況且此時甘淩客已抱死意,自己憑‘化蠱紅’之解藥又怎能再牽制住他?掌風甫動,将甘淩客長劍卸掉,大喝道:“傻小子,老婆子便來會一會你,瞧瞧慕老鬼還能有什麽精妙功夫!”她對付晚輩,故而不動真刃,但只一雙手,便已是喂劇毒的利器了。
甘淩客一見,忙讨好般喝斥道:“邊小賊,我師叔屈尊與你一戰,已是你幾世修來的福氣,若然再螳臂自雄,鵝癡不遜,定教你死無葬身之地!”
邊城雪見韓碧露親自搦戰,不敢怠慢,亦知韓碧露素來自視甚高,以她身份決不會先行出手。于是一招“花須蝶芒手”“氤氲若夢”疾點而來。韓碧露見他不論身手或內力都比昨日高出不少,淩厲風刀割得面龐隐隐作痛,亦是驚惶。二人的武功皆走陰柔一路,與方才甘淩客搖山撼岳的博大氣勢迥然不同。表面上二人翩翩若蝶,豐格端凝,一沾即走,其實比之适才酣鬥更險惡不知多少倍。
韓碧露深知“花須蝶芒手”的厲害,只有施展“碧蟬斷骨指”方能與之一拼,此刻臨場喂毒已然遲了,但憑她功力與二十年苦心孤詣,招數之精絕無人可攀。她卻不知邊城雪所學的“琴音指”除了增強“花須蝶芒手”的殺傷力外,更是“碧蟬斷骨指”的克星。這一指甫似成形,邊城雪那邊已自然而然地運出破解之法。他不願傷及韓碧露性命,卻也知她內功實不可小觑,便以“九龍八音”中的椒圖、趴蝮善水二龍并用,韓碧露只覺指尖如刺釘芒,直透心髓,疼痛之極,忙向後飄閃。邊城雪原可趁勢使出最毒的饕餮、睚眦二龍指法,料那韓碧露見所未見,手忙腳亂之下定可取其性命。但邊城雪宅心仁厚,自昨日于白骨淵中邂逅班勞燕,便恨極甘淩客歹毒,倒對韓碧露無甚敵意了,只覺得她野心忒大,只須教她知難而退就足夠。
韓碧露不知他有更強殺招未用,只道這是慕風楚留下目的地出其不意的絕技,如今既已見過,那便不足為患了,兀自攝定心神運起真氣化作兩股,凝于指尖之上,隐隐泠出慘淡青光,邊城雪內功渾厚,立時察覺其指已喂劇毒,又有一股腐臭腥氣,必是化蠱紅無疑了。他本拟手下留情,此刻見韓碧露已動殺意,雖仍不忍納她性命,卻也運足了功力,雙足一蹬,直面施出狴犴、金猊二龍指法,此招雖無饕餮、睚眦那般毒辣陰險,氣勢之宏大磅礴卻實有過之,韓碧露大呼不妙,想要退卻,怎奈四面八方已然為風牆所罩,兩根食指先一痛後一麻,繼而沒了感覺,知指骨已斷,料想再鬥下去也讨不了便宜,只得一拂長袖,厲聲叫道:“臭小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下次相見之日,定教你命喪我手!”雖已殘廢,身法之快卻絲毫未減,如一只風莺,極自然地順風遁去。
甘淩客恍然夢醒,想大喊企盼韓碧露給他解藥,卻又硬生生吞下,自知決無可能,而且大勢已去,更會招致本門弟子忿怒,只得頹然倒地,一言不發。
韓鐵河一聲令下,弟子們紛紛将甘淩客圍住,追随其叛亂的弟子亦皆棄劍。韓鐵河怒道:“待官軍一到,都送到獄中收監,次日押到市頭砍了!”
邊城雪卻忙道:“韓前輩,《書》雲:“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衆位師兄只是受了惡人蠱惑,不辨是非,還請韓前輩從輕發落。”
邊城雪乃外派弟子,本無權插手巫山內務,依韓鐵河平日之恣性,必會發怒,但若非邊城雪力挽狂瀾,将藍水母打得剎羽而歸,巫山派可否得以保全亦是未知之數,加之他将班勞燕遇害一事告知,心下頗為感念,于是道:“既是邊少俠求請,我就饒了你們!”
邊城雪亦非不識趣之人,他見韓鐵河眼中隐閃異色,便道:“班前輩還有遺言,托晚輩殺了甘淩客這惡賊,将屍首抛下白骨淵深澗伴她(甘淩客聞此言大驚失色)。只是晚輩人微言輕,又非巫山中人,實不便動手,況且此賊身中劇毒,已不久于人世,故還煩請前輩予為定奪,晚輩就此告辭。”方欲撥腳,卻見刁耆陽鬼鬼祟崇,心中疑窦大起,喝道:“刁耆陽,你把杜前輩師徒怎的了?”
刁耆陽心驚膽寒,怯然道:“師父有命------關押在水房之中。”
邊城雪大怒:“杜前輩身中劇毒,你将他關押如此污穢之地,縱他內功再深,毒入精髓,又安能有命?你這惡毒畜生,今日不殺你難消我恨!”
刁耆陽大駭,央求道:“韓師叔救我!”
韓鐵河冷冷道:“你現在倒認得我了。”随即喝道:“還不放人?”
待得人出來,邊城雪卻吃驚不小,頭一個出來的竟是師兄展城南,一臉沮喪之情,垂頭悻悻走到自己身旁。又走出一位少女,正是谷幽憐,雖僅分開一日,邊城雪只覺若三載,如隔天壤。只見她衣衫盡濕,烏絲淩亂,頭頂還系有一塊缟素巾布,是自裙擺撕扯下的。邊城雪駭然問道:“谷姑娘------令師?------”
谷幽憐欲哭無淚,凄恻道:“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已經------”
邊城雪震驚莫名,捶胸頓足道:“唉!若是我再早一步,亦不會如此結局------!現如今------”
谷幽憐取下手上戒指,拭去眼角殘淚,正色道:“此乃我太行一派掌門聖物------”
邊城雪打斷道:“原來令師已專位給谷師妹。你放心,既有我展師兄在旁,必會替你作證,教你同門心服。”
谷幽憐柔聲道:“你聽我說完!------師父要我------要我将掌門之位傳于你------又要我------傳給本派弟子方合祖師規矩------我想------邊師兄究竟意下如何------小妹一介女流,若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在此也好先說個清楚。”她終究江湖女子,竟于大庭廣衆之下說出心事。
邊城雪并非榆木疙瘩,半晌明白,只覺面色暈紅,道:“這個------這裏這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