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3)
人,谷師妹------只要你不嫌我太愚木無趣------我自己是沒什麽好奢求的了,只是須先禀明師尊,再行定奪,方為妥當。”
谷幽憐心下寬慰,點頭道:“理當如此。小妹也預先将師尊骨灰帶回摘星堡安葬,然後召告天下,由邊師兄正式繼任掌門。”
邊城雪道:“只是若廬山派要在下辦什麽事,我------我也同樣不能偏廢,不分厚薄。在此之前,我與師兄要去北方辦事,便與谷師妹同行。”
展城南插口道:“此地不便久留,有什麽話路上說。”言罷硬拉扯着邊城雪,三人這才稱辭上路。路上展城南滿腹羞慚,由衷謝過邊城雪,自此二人真心論交。長安位于巫峽北偏西,快馬加鞭得五六日,三人各騎一匹巫山派贈的好馬,日夜兼程趕去。
行了五六日,已入陝西境內。在人在一家小吃飯鋪內打尖,顧于谷幽憐喪師的痛楚情緒,邊、展二人皆是一言不發,埋頭吃飯。
驀地,自遠處走來兩人,衣服上雖濺滿泥漬,卻是極為名貴的布料。三人不由同時望去,但見一男一女年輕輕勸不過十五六歲,男的黑黑瘦瘦,但眉宇之間透出一股飛揚勇決的英氣,女子風儀閑雅,姿形端麗,雖不及谷幽憐細致,卻也顯得嬌美可人。邊城雪已允諾與谷幽憐私定終身,礙于禮儀不便多看。以三人此時武功,毋須定睛側耳仍可對方在說些什麽。
只聽女子黯然道:“若非水大哥冒死相救,只怕因夢已然慘遭惡人毒手。只是爹爹------”未言罷淚水撲簌撲簌直落。
少年示意她,沉聲道:“此處人多,不宜多言”。揚聲喊道:“小二,包二十個饅頭,五只燒雞。”
女子卻蹙眉道:“已無現銀。”自發中抽出一根玉簪,遞給小二,展城南最是識寶,一見知此簪少說也可兌五百兩紋銀。少年卻止道:“此簪上有你的名字,不可。”
谷幽憐本來一直一言不發,豈料忽地高聲道:“店家,這兩位朋友的飯錢算我們的,包起來罷。”邊城雪見她連日沉默,突然開口,不由一喜,同時心中又有些惴惴不安。
展城南怕再招麻煩,此時他已不在師弟面前諱言,道:“邊師弟,咱們給了錢便走罷。”谷幽憐知他意思,師父辭世未久,屍骨未寒,昔年教導歷歷在耳,自經過此番洗劫之後,她不論做什麽事都會思量許久,不再莽撞,遂掏出二兩碎銀,一同結了飯帳。
對方少女有些不知所措,那少年卻大方,道:“如此多謝了。”拉着女子的手匆匆道:“咱們快走!”
邊城雪笑他謹慎,卻也對他的機警略有佩服。剛欲走開,猛見遠處又出現十幾名身着玄衣的漢子,相貌無甚特別,目光卻甚是陰鸷。展城南心中劇顫,總覺得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這種眼神,一時又想不起來。
但見那少年大喊:“快跑!”但對方人多勢衆,立時将二人團團困住。
邊城雪和谷幽憐皆是一陣猶豫,展城南嘆了口氣道:“咱們還是走罷!”
豈料那些漢子忽地分出一隊,刀光劍影交錯之際,血肉橫飛,肢斷顱裂,店內夥計食客都無一幸存,複才重圍上來。
邊城雪怒氣勃發,喝道:“這群人好不歹毒!連不相幹的人也要殺,谷妹我們上!展師兄請為我二人掠陣。”他知展城南不喜多事,但自己若然動手師兄又不能坐視不理,故而如是說。
展城南給說得臉紅,便道:“如此甚好。”當下立到一旁。
邊、谷二人抽劍,長嘯聲中,向玄衣殺手們遞去。劍光恢恢,昭昭蕩蕩,勁峭淩厲,疾走龍蛇,将玄衣殺手們近得步步後退。邊城雪一試之下,知敵手只是身法怪異,同出一門,每個武功皆不甚高,且均在伯仲之間,不足畏懼。但可怕的是從這彪人的眼神來看,實際上一群自幼便被培訓成的冷血殺手,毫無情欲雜念,殘忍酷辣,這才是最棘手之處。
邊城雪将劍收起,雙手呈彈指狀,“呼呼”迸出兩股極大的力道,激蕩氣流,幾聲爆響便将迎在前方的四人擊得橫飛出去,這兩指乃是琴音指中最陰毒的一招“一指殘陽”,中者絕子絕孫。邊城雪惱這班人嗜血好殺,故而下此重手,只盼他們知難而退。他此時武功修為已極高,可與韓碧露不分軒轾,算準四人跌出必定撞倒餘下八人。怎想那八人不閃避,眼見自己人便要降下,長劍一揮,亂肢撲騰,殘體紛飛,血漿四濺,八人各自噴了一臉腥紅,表情卻仍絲毫未易,眼角為血所染,更顯陰凝可怖。
邊城雪震驚遠大于怒,遇到這等殺人死士,若不全力降之,必留後患,當下展開全力,掌去神龍天矯,腿來靈蛇盤卻,或似長虹經天,或若流星追月,砰砰巨響過後,八人都被“一指殘陽”震斷陰脈,暴屍荒野。邊城雪回頭掃視這裏二十多具殘缺不全的屍首,思之神傷,心中極是感慨。忽地靈光閃現,失聲叫道:“暗黑殺旗?”他聽班勞燕說過,這是江湖上第一殺手組織,這些瘋狂冷血之徒若然不是,他真不知還能是什麽。
那姓水的少年眼波浮動,凜然道:“你知道?”随後又猶疑地道:“兄臺救命之恩,感激不盡。在下水一方,兄臺高姓?”
邊城雪見他并無惡意,便道:“在下廬山派弟子邊城雪,只是遇然路過此地。既是同道中人,兄臺有難,在下又豈有坐視旁觀這理?”
少年似乎心中一寬,語氣放緩許多,又道:“萍水相逢,兄臺如此大義,小弟卻處處提防,實是汗顏無地。敢問兄臺此去何處?”
邊城雪笑道:“既來此地,自是趕赴長安了。”
少年與那女子皆是面色微變。少年道:“那兄臺------此行所為何事?”
展城南搶上一步道:“請恕不便相告,此處非久留之地,咱們就此別過。”
那少年微微一愕,望着他們的背影,忽地喊道:“邊少俠!”
邊城雪頓住,緩緩轉頭。
水一方欲言又止,邊城雪會意,單獨走上前去。水一方附在他耳畔道:“兄臺既是廬山派門人,可否告知,‘紫影鋒’究是何物?”
邊城雪周身一顫,詫道:“閣下究是何人?”
少年拱手道:“兄臺不必過慮,若非适才兄臺援手相助,小弟也決不會吐露一個字。咱們換個所在,再行詳談。”
原來此事便要自一個月前說起。
時值長安皇城內戒衛森嚴,一名管事太監抖着拂塵,快步奔到丹鳳門後的大明宮。宮門前正站着一位翠繞珠圍,蝶粉蜂黃的華衣婦人,雖有絕代佳色卻顯得冷若冰霜,一身芬芳馥郁之氣但掩不住淩厲的殺伐之意。
太監上殿後,嗲聲嗲氣道:“禀娘娘,殿中監兼太仆卿、北衙禁軍總管李輔國晉見。”原來婦人正是深得唐肅宗李亨寵幸的張良娣,現下已由淑妃被冊封為皇後。
只聽張皇後冷冷道:“宣。”管事太監并未大聲宣喊,而是恭恭敬敬地跑到殿外,笑盈盈道:“李大人,請。”
只見一身材高瘦的華服太監傲然上殿,年約四十五歲左右,雙鬓如銀,相貌奇陋,但如龍似虎,頗具威相。這李輔國在朝中權力極大,皇帝的诏書與訓令必須經他簽字才可發布,不論大小官員有緊急情況奏報皇帝也須經他同意。李輔國于銀臺門裁決國事,事無大小,一言便定下,聲稱乃奉意,無人敢有異議。同是宦官皆不敢直呼其銜,均稱“五郎”。宰相李揆更是其為“五父”。張良娣雖是皇後,但連皇帝李輔國都不放在眼裏,更何況她。張良娣此番請他前來是有要事相求,故而雖見他倨傲不群,亦只有忍氣吞聲,不予發作。
李輔國裝模作樣跪下道:“給皇後娘娘問安。”張良娣冷言道“免了罷。靜忠啊,你說我這個皇後還能當幾天哪?”
李輔國“哦”了一聲,心下得意。他知張良娣雖是心狠手辣,也聰慧機巧,但都是婦人的作風,目光不夠長遠,手段亦非高明,甚至脾氣焦躁,僅僅兩句話便賓主相易。于是李輔國淡淡道:“皇後乃一國之母,天下除了太上皇和皇上,還有誰能難道娘娘的嗎?”
張良娣恨恨道:“你也知道……李泌和李倓,我……我恨不能生啖其肉!”
李輔國當然知曉事情原委。唐肅宗身邊有一謀士李泌,京兆人士,乃是衡山季若離門下弟子,禮儀娴雅,身有仙骨,生面穎異,與唐肅宗知交多年。委若離告誡李泌不可入朝為官,但李泌念在與唐肅宗交情親厚,便侍其左右,運籌帷幄天下事,幫皇帝分憂排難,卻拒受高官厚祿。唐肅宗知他一腔熱血,耿正廉直,侃侃谔谔,幾乎對他言聽計從,百般信賴。一日太上皇李隆基賜張良娣一副鑲有七種珠寶的馬鞍,李泌卻對唐肅宗言道:“現今天下在亂,興國分崩離析,正是百廢待舉,勵精圖治之際。為帝王者,關乎天下氣運,以澤被蒼生為己任,更要以身作則,節儉為本。皇後娘娘撤下珠寶交移國庫,留待立戰功者褒賞之用。”張良娣聞言于後閣,怫然不悅道:“何至如此?”唐肅宗解釋道:“李先生忠君體國一片苦心,乃是為江山社稷打算。”遂命拆下珠寶。此時适逢建寧王李倓在走廊之中,失聲哭泣。唐肅宗聽到大驚失色,忙問原因。李倓道:“臣弟近來戰戰兢兢寝食難安,緣于叛亂肆虐,一時難以平定,而今陛下知人善用從谏如流,實乃天下蒼生之福,由此推想,陛下将太上皇恭迎回長安乃是指日可數之事,故喜極而泣。”張良娣怒不可遏,從此痛恨李泌、李倓二人,誓要除去方才甘休。李輔國見她不過為一馬鞍便大發雷霆,已然斷定此人做不成大事,但可以加以利用。
張良娣續道:“靜忠,當朝文武之中,論起權高權重之人,高力士狡狯陰險卻胸無大志,魚朝恩優柔寡斷,陳玄禮見風使舵,程元振膽小怕事,段恒俊急功進利。宰相李揆雖掌大權卻是你的晚輩子弟,尊你一聲‘五父’。廣平王李俶是我親子,性子耿弱辦不成大事。建寧王李倓剛愎自用,越王李係魯莽火爆,雍王李适蕩檢逾閑。唯有靜忠你有勇有謀,辦事果斷。如若此番你能助我,本宮日後必在厚報。”
李輔國輕笑道:“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但不知如何幫法?”
張良娣道:“本宮聽聞你好結交江湖異士,不知可否識得殺手之類的組織?”
李輔國心下一凜,暗忖倒不可小觑了張皇後,自己的察事廳萬分機密,不意為張皇後查知,便道:“江湖之大,豪傑之士豈逾千萬。殺手組織自是有的,但大多極為隐秘,外人萬難知曉。”
張良娣道:“靜忠只管開口,本宮堂堂皇後,鳳儀天下,遮莫連宰兩口豬的銀子也出不起麽?”
李輔國暗自竊笑,道:“當今武林第一號殺手組織,稱作‘暗黑殺旗’,以暗器殺人而名動天下,使一種喚作‘血影噬心鑽’的奇門暗器,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談虎色變。價格昂貴倒非問題,只是‘暗黑殺旗’創立五十餘年,無人見過他們組織的任何一人真面目。”
張良娣道:“江湖莽人臭張致多,本該如此。你幫我辦妥這件事。”
李輔國佯驚道:“殺李倓和李泌?”張良娣冷冷道:“殺了他們不足以解氣,況且現下李泌是皇上的寵臣,不僅皇上對他信任有加,百官也多與他交好。李倓更是殿中要臣,深得朝中文武敬重。”
李輔國真奇了,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張良娣恨恨道:“當為秋霜,無為檻舉。本宮聽聞李倓與郭子儀交情非淺,郭子儀手下副将柳奇更是出類拔萃的人才,深得李倓賞識。而李泌本就是江湖人物,狂奴故态,與柳奇臭味相投沆瀣一氣。我便殺了此人,好教李倓、李泌二人好生快活快活!”
李輔國多少仍吃了一驚,雖然張皇後不成氣候,但手段之酷,實不下于己,遂道:“這事交給奴才辦吧。”
張皇後大喜,道:“此番全仰仗靜忠了,事成之後必有厚赉,本宮在此靜侯好音。”
故而柳奇在長安街頭與賣藝游氏父女邂逅時,李輔國察事廳探子混跡于人群窺伺。這又要自水一方與游氏父女別後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