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七、雙城(一)
作者有話要說: 又會是萬字的一章,于是還是分開上傳吧!
作者偶爾也想傲嬌雞賊一下啦~~
再一次乘上原徹駕駛的飛機返回新築。這位正牌學長的飛行技術并不像宗廉那個冒牌貨一樣豬突猛進,檢查儀表、确認航線、推動駕駛杆,平穩的上升,平穩的推進,我們仿佛真的漫步在雲端。
我疲憊地躺在機艙地板上,身邊坐着突如其來的兄弟,和喜歡了不到十天的姑娘。總是在聲嘶力竭後感到厭世,明知小人物的無力是流幹眼淚也無法将世界改變,卻還是敗給了軟弱後的絕望。唯有這時候,才覺得自己不是得了強迫症,而是害怕任何微小的改變帶來的無法掌控的迷茫。我是個看起來愚蠢驽鈍背着重重的殼四處走的大龜,背着過往的一切墨守成規,只是為了危險來臨時,就地趴下,縮進殼裏躲起來,即便腐朽也不出世再看一眼天與地,不理人與情。
其實,我只是個膽小鬼而已!
所以一直對回到故鄉懷有抵觸,害怕回憶和追究,十年沒有再哭泣過,回來後我已經情緒崩潰了兩次。雖然剛才的失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優君的坦白,而并非這片故土上的舊識們。
已經不再使用“白眉”這個稱呼了,對話或者文字表述中都不會出現。以為會聽到陰謀,會有很多輕視與嘲諷,然而優君的故事裏只有一個病重垂危的少年對家庭的渴望。原來和尚廟裏長大真的是信口玩笑,原來彼此之間血已交融,一夜之間成了對方的唯一。
唯一的親人!
——這是優君對我的定義。
或許曾經有過家庭生活的溫馨,我并不十分理解優君對我的依賴。即便我的骨髓救了他,但從遺傳基因角度來講,他身體內的某些器官依然會保留原本的DNA,我們依舊不是親人。不同的民族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語言,兩個沒有任何交集的人在第三方城市相遇,憑血相認,無論我是否變得涼薄,對于優君,短時間內我在情感上真的無法做到像他對我這樣無條件的接納。
但也絕對超過搭檔或者朋友的親密了。
他固執叫我哥哥,我想至少在稱呼上能夠公平些。
優君很高興。
“以後妞妞就是我嫂子啦!”
兩人同年,我以為秦妞會對這樣過分親昵的關系表現出反感,卻沒想到一聲“嫂子”喊得她一臉心向往之,迅速跟優君建立了和諧的叔嫂關系,并且是在沒有得到我首肯的情況下。
優君這思想奇葩的人忽略不計,我真的沒料到秦妞作為一名技術宅竟然對名分看得如此重,對名聲又看得如此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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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一起還不到十天!”
面對我的無奈,秦妞在手持終端上打下了這樣的話:“我都跟你走了,難道還要我改嫁嗎?”
我捂住眼睛,無言以對。也慶幸有他們在,可以暫時放下這些日子遭遇的種種。措手不及的真相,挑戰邏輯與理智的突變,有一瞬間或許我真的想過結束生命也未可知。或許,秦妞并非誤會,而只是直覺之下捕捉到了我內心湧動的倦意。
駕駛座上傳來笑聲。原徹人雖閑散,但切實做起事來又很認真。他始終專心駕駛着飛機,一路上都沒有插嘴我們之間的交流,卻在此刻适時地加入進來。
“阿哲真要恨死宗廉了。”
換作是我,也會恨得牙根癢!
的确如我所料,宗廉沒有追來是有心放我走。在直升機上優君把發生在芝加哥機場的那次槍戰巨細靡遺地告訴了我,包括蓋伊的神勇,以及險些讓戰神和許天階喪命的“龍鯉”炮擊。
不得不稱贊姚哲的周密,從人員到武器都叫軍警查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誰也無法把那次傷亡巨大的襲擊事件算到鹫骐頭上。唯有新築三佬知道,天刑隊知道。
本來不滿姚哲自作主張的宗廉很想對他施以小懲大誡,奈何他人在華夏,鞭長莫及。優君到來之前,宗廉也曾想過繼續扮演原徹騙取我的信任,從而掌握邁雅爾留在我右眼中的秘密以此制約姚哲。沒想到優君意外到訪,僞裝被拆穿,我又不願合作,他索性借機放我離開,既在姚哲那裏有番說辭,又不叫她輕易得逞,确是一舉兩得。
秦妞的脫離也是宗廉沒有想到的,不過更吃驚的人恐怕是包亞君。
對于這個人的決定,我不無疑惑:“宗廉不追可以理解,他為什麽也放任我們離開?不怕姚哲遷怒嗎?”
原徹不答反問:“你見過鐵橋吧?”
我當然不會忘了那個結實壯碩的男子,皮膚黝黑,說話不多,很穩重。
“包亞君是鐵橋的人。”
我眼前一亮:“我以為鐵橋只是個親随保镖。”
原徹點點頭:“他的确是阿哲的保镖。不過能靠近阿哲身旁一米的人,這世上只有鐵橋了。他們從學生時代就是形影不離的,鐵橋是鹫骐實際意義上的司令官。”
“那姚哲算什麽?”
“招牌!”
我愣了下,聽見優君在邊上大笑:“哈哈哈,原來是個吉祥物啊!”
秦妞也起哄,打字說:“不是啦,應該是注冊商标!”
我想象姚哲那張美得張揚跋扈的面孔像“老幹媽”瓶子上的婦人臉一樣,被印刷貼在各式瓶瓶罐罐上,突然覺得商品銷量應該會很好。
不過現在我對她是吉祥物也好商标也罷實在提不起興趣,我想知道:“在這個時候抛出天刑隊,姚哲的企圖不會僅僅是吸引芝加哥警方的注意力這麽簡單吧?”
原徹緩緩把機身撥了撥,偏向右側,繼續平穩飛行。螺旋槳的噪聲裏,他說話依然很淡。
“我們的合作并非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礎上,他的全盤計劃不會告訴我或者宗廉,但可以推測到。姚軻去芝加哥不單是誘餌,更是引線。這父子倆都是敢對自己發狠的人,姚軻不惜親自為姚哲鋪路。他們要見的當然不會是什麽政壇要人,而是‘布衣社’幕後的支配者,那個既有財富又可怕到可以讓瘋子科學家們都俯首稱臣的家夥。”
我坐起來,瞥了一眼優君,複看着原徹堅實寬廣的後背:“學長不會天真到以為到這份權勢的背後只是個人吧?”
原徹的笑讓我放下心來:“憑一己之力統禦全球,掀起一場延續長達五年對新基因者的血洗,這種不亞于世界大戰的恐怖僅僅是個人的貪婪引發,呵呵,任何一個有腦子的人都不會這樣認為吧?更何況,邪惡遠沒有結束。”
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不是地球維持會的老家夥們。”
原徹點點頭:“幾十年裏沒有換屆更替,更不存在選舉,老東西們坐在世界屋脊的金殿裏六十年了,他們是誰、長什麽樣子、是不是C+,人們早就已經不在乎了。他們同姚哲一樣,是象征!這個遭受屠戮極盡衰敗頹靡的世界需要一個暫時的統一,人們希望把不解、悲傷乃至怨恨丢出去,假裝有希望地活着。我們,他們,強迫自己相信戰争已經結束,一切上升到聯邦、民族間的重要決策會有那些人去操心。我們顧好當下就行了。也只能夠顧好當下。所謂庶民的智慧與哲學,多麽蒼涼悲怆!”
可以聽出他話語中切齒的情感,不能簡單歸結為恨意,有一種深深的眷戀彌散在字裏行間,似子孫對父輩的叛逆,有争,卻也飽含着莫大的崇敬與愛。
優君突然表現得認真:“即便如此,他們确實存在。那些老人們,他們以及付出一生扮演他們的人,仍舊值得尊敬。”
“是的!”原徹設置了自動駕駛,系統在一馬平川的田野上驅動飛機勻速飛行。他将座位旋轉過來面向我們,摘下的墨鏡後面露出一雙深刻的黑色眼睛。
“所以我們要把屬于他們的權利奪回來,就像奪回新築那樣。真正至善至德的賢者們,決不允許貪生者來染上污名。不管姚哲的野心有多大,對于新築三佬來說,找到那些踐踏生命的渎神者們,從肉體到靈魂一道毀滅幹淨,這才是我們跟姚哲合作的最大動機。我們需要那份必須遭到肅清的名單,邁雅爾作為一個人保存在你眼中的良知,小川,即便你不肯交給我們,也希望你可以用它做些有益的事。我不想用使命感這樣的詞去束縛誤導你,但存在即是意義,你我生于這個時代,成為如今的我們,不會只是偶然。如果這就叫命運,順應它又何嘗不是一種反抗?”
我稱為學長的這個男人,其實離開我很遙遠,八歲的年齡差,甚至避開了學級的新老交替。然而我讨厭“前輩”這個詞,好像武林中人恪守的階級,嚴厲劃分了我與他的年代,将他丢入遲暮的老朽中。可對于新築這座城市來說,35歲的執權者,有足夠的時間去開疆拓土飒踏征程。新築三佬們新得好似剛剛磨砺好的将軍馬上劍,初露鋒芒,無法收斂,無論日月星光下都閃爍着冷冽的寒光,渴望劈開陰霾魅魇,還我清明。如何就木?怎能就木?
突然覺得,如果是這樣的人來決定我存在的這個世界是黑或白,我竟願意成為他熔煉的岩漿裏焚盡的石子,彙合于千萬的熱血中噴薄而出,沖下山巅,将沿途的一切不分貴賤地吞噬,寸草不留。
此時此刻,我決定信任原徹,完完全全地!
但僅僅作為載體,物品的最終歸屬我還要問過另一個人。
事到如今任誰都不會天真地以為優君出現在我眼前是一個巧合了,引薦我加入天刑隊更不會是一次心血來潮。就像我深思熟慮後決心放過邁雅爾那樣,優君從邁雅爾口中得到我的消息時會有怎樣的反應,想象一下也就能料到。
那是一次彼此克制,極盡浮誇表演的邂逅,邁雅爾認出了我,我也對他的身份一清二楚。可我們沉溺于自得其樂的虛僞中,說着毫無意義的恭維,連沖動下夾槍帶棒的言語都不敢有。直到他提議用一只義眼作為我幫助他擺脫困境的謝禮,我再三推辭後,卻是懷着冒死的覺悟躺到了他工作室的手術臺上。
追溯往昔,從時間上來說優君已經身在芝加哥了,所以其實那天他應該也在場吧!就在那棟房子裏某扇關閉的門後,屏息聽着我們的對話,心裏既高興又駭怕。
“我後悔沒有立即沖出來跟你相認。”優君盤膝坐在我旁邊,又開始笑得像個孩子,“為了留在老師身邊,我可賣力地裝乖呢!對你的事一句都不敢多問。除了知道你也是實驗室裏的一個參數樣本,還有網上搜羅到的爆炸案相關報道,我對哥哥簡直一無所知。如果能早點知道發生在你身上的那些混賬事,我才不會只躲在房間裏偷看。”
我笑笑:“你會怎樣?沖出來給我一個熱情的擁抱?”
優君眯眼:“不夠的!至少得把‘麻衣’吊起來胖揍一頓才行。”
“麻衣”就是邁雅爾。作為英語發音很爛的大和人民來說,優君用日語諧音給人起外號的本事人盡皆知。盡管他很嚴肅地表示過那些都是“昵稱”。
“那麽我可以理解你同意我把名單交出去了嗎?”
面對我再一次的征詢,優君仍舊顯得躊躇,并且更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他瑟縮起肩膀,可憐巴巴地望着我:“如果我說,是我跟‘麻衣’提議把名單埋進眼窩裏的,哥哥會不會把我從飛機上扔下去?”
原徹和秦妞都面露驚訝,反而是我自己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般很是輕松:“猜到了。”
優君好奇:“幾時?”
“一開始。”
“五年前?”
“五年前我可不知道你們在我眼窩裏埋了秘密。”我睨他一眼,下意識撫了撫右眼,“我只是覺得你出現在我面前不會是無理由的。起初猜測是邁雅爾叫你監視我,後來一起執行過幾次任務,又感覺你對我似乎并無惡意。一個故意暴露自己的監視者,我想你這樣多此一舉應該不是為了讓我提高戒心,而是要保護什麽吧!當然,我才不會認為邁雅爾或者你是要确保我的生命安全。”看見優君癟起嘴滿臉委屈的樣子,我安慰他:“好了,現在知道你也關心我。”
他還是不滿意:“不是‘也’不是‘也’,我唯一要保護的就是哥哥。”
我揶揄:“你确定不在乎眼窩被奪走?”
他狡猾地眨眨眼:“人在眼窩在,保護你就是保護秘密啊!”
再如何強調載體的重要性,依然無法掩蓋他對我右眼的重視。從他出現在鹫骐警戒線外,從他問我眼珠在何處,我終于可以确信五年裏他看着我果然是別有用心的。也憑着多年來對他性格上的了解,料想始作俑者肯定是他而不是邁雅爾。
只是多說無意,在今天這樣的處境下實在沒有閑心浪費時間陪他玩文字游戲,我無非瞪他一眼,轉而看向原徹。
“我會把名單給你們,但不是今天。”我摸出同優君保持聯絡使用的通訊器,開機鍵旁還有一個內陷的小槽。無線通訊的便利往往也意味着最大程度的隐私暴露,每臺通訊器上都有GPS定位,只要開機,持有者在世界任何角落都無所遁形。就像優君在媽媽送我的手表上做的手腳,讓我不得不在趕赴大漠前将它留在新築政客街的別墅裏,置于電磁波隔絕袋中。但這塊手表不同,它是我親手改造的,GPS和主機使用分別獨立的兩塊電源板。關閉GPS,我依舊可以保持通訊器的使用。
說不信任,但對原徹還有出賣了天刑隊的姚哲我依然維持了行業操守中最重要的保密原則,沒有将鹫骐基地的位置暴露在衛星之下。優君能找到我并非基于我的通報,他找了叮當。這個人工智能所能做的遠遠超過我這個黑客的範疇,她可以僞裝自己突破任何地區的防火牆壁壘,侵入系統讀取資料。理所當然,沒有一臺高精計算機會任人宰割,叮當必然會遭遇防守反擊。所以她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裏獲取所需的信息。所幸在秦妞設計的攻擊程序将她格式化之前,她得到了一個盡可能縮小的地域範圍。剩下的,就只能憑優君自己的判斷,以及運氣了。
最讓我無法理解的不是他真的找到了我,而是他居然還說服叮當在司碧德面前撒謊,隐瞞自己最後的去向。這讓我佩服他口才精湛的同時,也懷疑起叮當這個人工智能是否已經進化出了脫離程序設定外的獨立人格。真是不可思議!
于是現在只要我用指甲按下小槽裏的開關,遠在芝加哥的叮當就能捕捉到我們的方位。當然前提條件是叮當沒有被警方的追蹤系統俘虜甚至摧毀。而我的目的并不是讓叮當找到我們,反之,是通過通訊器內的信號反饋收集程序找尋叮當。因為找到她,就等于找到了司碧德。
我必須回到芝加哥,回去找我的夥伴們!
“學長也看到了,事情被姚哲搞得一團糟,正如你所說,小人物沒有能力與閑暇關注國家大事,我只顧眼前。眼前我面臨的最大危機是天刑隊的覆滅。不管你們眼中我們這些刺客有多十惡不赦,對我來說,優君還有大家是一損俱損的團體,我們是家人。即使刀山火海,我也要回芝加哥去。不能把他們帶出來,那就和他們死在一起。這是我選擇的宿命!”
沒等原徹表态,優君迫不及待黏上來,發自肺腑地表示:“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啊,哥哥!”
說得好像我們真要死了。
秦妞更是一往情深地環住我肩頭,居然十分順溜地說出一句主謂賓:“我也和你一起死。”
我無奈地看着原徹,原徹也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這一幕,重新戴上了那副蒼蠅眼一樣的大墨鏡,轉回駕駛儀表盤前慷慨地說:“尊貴的客人們,一路平安!”
透過艙門我看見城市的邊界宛如大軍壓境的綿延戰線像我們壓進,田野似被無情截斷,霓虹璀璨瞬間點亮了視界,高度文明的繁華沒有任何過渡,咄咄逼人地撞了過來。我仿佛見證了日與夜的交接,燈火在眼前捏造了一個不眠的白晝,混淆了一切的時間。
然而——
“蓉城?”
原徹悄然地改變了航線,跳過新築與華夏的公約,雷厲風行地把我們送到了蓉城的國際機場。
“只有十分鐘!”原徹推動着操作杆向下,飛機正在降落,“從落地開始,我的停留時間只有十分鐘。這是霍鑫連威脅帶讨好給我們争取來的。離航班起飛還有八分鐘,你留在新築的行李已經托運上了飛機,于是我想你們需要飛奔了。”
優君捂眼呻吟:“我讨厭沖刺跑!”
我一拽他胳膊拖出直升機,離開前最後望一眼原徹。
“謝謝,學長!”
他回頭驀地嘆息:“如果沒有現在的地位,就能無所顧忌地跟你一樣去拼命了。抱歉,小川。保重!等你們回來!”
我無言以贈,唯有一字:“好!”
雙腿在飛奔,向着停泊在遠處依然碩大無朋的空客飛機,也向着吉兇未知的前途。
我們不敢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