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十八、說服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好長的一更,我良心啊良心!
司碧德的本名當然不叫司碧德,就跟我不是影畫師,優君不是白眉,還有戰神、啾啾、百得膠、北極熊、賓果,這些都只是代號。而他這個代號的由來,據老隊員們普及,源于在天刑隊創立初期,還需要司碧德親自去完成任務的時候,他每次總能将行動控制在計劃的時間內,多一分一秒的誤差都不會有。
隊員們說司碧德就像身體裏安了一個讀秒器一樣,每次都迅速利落地将任務做到完美,甚至連可能影響結果的意外都料想到了,所有的備用方案和善後事宜也都事無巨細被列進了計劃表裏。每當隊員事後拿着那份列表複習時,都宛如是在看一篇畫面感極強文字描述極其到位的行動報告。
他是高效的,快速的,所以元老們開始叫他司碧德。引領天刑隊一路走來的司碧德!
誰能想到一個刺客組織的創始人,居然會是侍奉神的傳教士呢?
剛入隊的時候,元老百得膠跟我描述自己是怎麽被司碧德的“人格魅力”吸引,從而誤上賊船的。
“我本來是去海邊自殺的。特麽大晚上,你知道海灘上的日夜溫差多大嗎?你知道深秋的午夜海風有多銷魂嗎?”那天百得膠也正巧感冒,說話時甩着兩條大鼻涕,配合回憶十分有說服力。
我插嘴:“你為什麽要自殺?”
百得膠瞥我一眼,吸了吸鼻子:“失戀!”
日後我得知百得膠有自殺癖,就算加入了天刑隊做任務如此緊張刺激也沒能治愈他對自殘的向往。這當然不是一種在醫學上被定義的病症,一般有厭世情緒的人才會反複自殺。但這種反複多數是為了确認造成死亡所需要的傷害程度,也就是說,他們真的想死。
可百得膠不同,他的目的不是死,而是去死這件事本身給他帶來了愉悅。他熱衷于借由任何可以被外界理解并接受的理由來傷害自己,他酷愛疼痛到窒息,也沉溺瀕死到失禁,對于死亡前可能發生的一切有損尊嚴體面的事他都無法抗拒。
“那是人類最真實的反應了。多麽純粹而美麗的表情!”
我看過他自拍的死亡照片和錄像,真是醜态百出得很純粹。
司碧德遇見百得膠的時候,他同樣十分狼狽。涉水走向海洋的深處,結果被漲潮後洶湧的浪頭一下子拍回沙灘上,嗆了水不說,渾身濕透凍得半死,整個人在夜幕下瑟瑟發抖。如果不是司碧德撿到他,估計他真的就實現夢想,活活凍死了。
至今為止,司碧德都不承認他那天晚上實際也是去找死的。
“我喝多了,想去海邊散個步,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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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深秋的夜晚,走出酒吧就能被室外的寒冷激個精神抖擻,我們誰都不信他醉得需要走兩公裏去海邊醒酒。
但不管怎樣,司碧德救了百得膠。把他拖進海灘救生員的更衣室小屋,翻了幾條毯子出來把他裹緊了,然後開始扮演起了人生導師。
百得膠也是個愛演的,當下涕淚橫流作絕望狀,痛訴了自己情感之路的不幸。任憑司碧德怎麽用上帝的心靈雞湯安撫,都不能讓這個傷心的年輕人得到平靜。最後他索性不勸了,也靠着牆壁坐到地上,跟百得膠聊起了人生經歷。
“他告訴我,自己本來也不是傳教的,他志願是當一名搖滾青年,上學時還組過樂隊。”百得膠跟我講起八卦,“我問他擔任什麽位置,居然是主唱,主唱嗳!”百得膠的表情好像有人告訴他聖母瑪利亞是個男人一樣,“反正我是沒聽他唱過歌。我覺得他那麽儒雅的聲線,唱費玉清倒是很合适的,假如他不跑調的話。”
忘了說,百得膠是混血,媽媽是華夏人,爸爸是德意志人,他小時候在華夏住過七年,對漢語和漢字都很精通。當然也包括文化藝術,和百多年前的人氣歌手。
“我外婆喜歡他,一直遺憾沒能早生幾十年,那樣她就能去追星了。歐,不說這個!”
百得膠擺擺手,不太願意提自己家人的事,繼續說回他跟司碧德的相遇。
“不管他是不是真會唱歌,我當然好奇他怎麽就成了傳教士了,他就說是因為迷惘。我去!迷惘不是更應該繼續rock’n roll麽?頓悟了才去當和尚啊!反其道而行這個太酷炫了,我瞬間對這家夥好感度上升三個點。”
如果我不是一個沉悶的不愛說話的強迫症,其實我很想說傳教士跟和尚根本不是一個宗教系統,另外也不是每個遁入空門的人都是因為看得開。不過當時我就是聽着,不做任何評價。
畢竟聽百得膠這麽一個講故事聲情并茂、并且時不常加塞私人點評的人說話,是很費時間的。我非常希望他快些結束。
“我們聊了很多,總的來說我看他那意思是想勸我跟他一樣,用信仰來拯救陷入困頓的人生,叫我信上帝。開玩笑,我外婆就是天主教徒。老爹老媽不負責任,自己在外工作把我一個人丢在香港給外婆帶,每個禮拜都去教堂做彌撒好不好?枯燥乏味得要死好不好?特麽我看到聖經就有撕的沖動好不好?反正我跟上帝不共戴天的。但我是個善良的人耶!”他說這話真不怕閃着舌頭,“就算我再厭惡某項職業,多少也該尊重從業者的心情,不能打擊他們。于是我機智地編了個故事,告訴他曾經在某次陷入失意時,遇到過一個神父,使我颠覆了一貫對宗教人士的印象,從而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
百得膠的編撰裏,他工作上被上司找茬兒,心情不好開着車随意去向陌生的小鎮。在一座小教堂裏遇見一個神父,自然而然地向他訴說了自己的煩惱。神父抽象又隐晦地跟他說了很多聖經上的典故,最後唱着歌跟他說放心吧,上帝會拯救他的,就下班了。
“特媽才五點,他下班比白領還準時!我跟着他出來看他鎖好門,然後開着皮卡吹着口哨去小酒館泡了個金發蠻腰的小妞。”百得膠如此告訴司碧德,“他邀請我一起去小酒館,結果他自己攬着妞走了,把我扔在一堆伐木工中間被灌到天亮。我差點兒以為自己要菊花不保了。感謝我外婆,那些都是直男!”
聽到這裏,司碧德很有禮貌地指出:“雖然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不過我還是要糾正一下,你遇到的是牧師,不是神父。”
百得膠傻了:“啊?有區別嗎?”
“簡單說一個是聘用制,一個是終身制;或者也可以認為前者只是職業,後者是殉教式的奉獻。當然如果你想更深層次理解的話,那就是基督教和天主教的區別。”
“歐,我以為他們都信奉上帝!”
“他們的确都信奉上帝。不過基督教是聖徒創立的,而天主教據信是耶稣親自創立。”
百得膠咋舌:“就像集團和下屬子公司的架構?”
司碧德猶豫了一下:“呃,這麽說也……”
“所以其實不是一樣嗎?反正大家都是一個系統的。”
“那是你的看法。事實并非那樣膚淺單純,宗教從來不能用生意角度看待,不然你以為第二次英法百年戰争是以什麽為借口打起來的?”
百得膠一臉的理所當然:“難道不是因為太閑嗎?我是說,他們每天規定幾點開炮幾點休息幾點一起隔着陣地端起茶杯共度美好的下午茶時光,不正是因為太閑了麽?打仗就是消遣!”
司碧德部分妥協:“野史轶聞就不用讨論了吧!就當戰場上的軍官們的确很閑。但發動戰争的權貴們可不是因為閑得骨頭發癢才讓争鬥持續了百年。當宗教上升為政權,那麽它就是法律甚至國本,是足以讓極端信徒誓死捍衛的真理!很不幸,威廉三世就是這樣一個會找借口的皇帝。他對法國的厭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自己是新教的保護者,而法國的國教是天主教。”
百得膠張了張嘴,愣了片刻才道:“宗教真可怕!我還是繼續當一個無神論者吧!”
“宗教不可怕,年輕的朋友,從來不。沒有一種宗教的教義教人敵視和仇恨,就像沒有一種主義教人們黨同伐異,可怕的只是人而已,一直都是。”
“你這麽說我就懂了。好像那些強盜、小偷、□□犯殺人者竄上了高臺,利用并且扭曲權力的真正主張,讓條款變得适合暴力和混亂,縱容無證據的告密。于是正直善良的人進了監獄,罪犯們卻身披制度的外衣公然燒殺搶掠。”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啊!多麽純粹的野性!不講文明,讓一切的智慧倒退回原始,人們不再用理性面對生活,活着的每一天就是戰栗,以及順從。”
“所以我們這些屁民能怎麽辦呢?”百得膠慵懶地看着我,攤攤手,就像當初他對司碧德做的那樣,“我就跟司碧德說,世界太複雜,人生太艱難,阿彌陀佛,還是大家一起去死吧!”
我皺了皺眉:“你真跟他說阿彌陀佛了?”
百得膠打了下我肩膀:“順嘴呀順嘴!你就是太在意細節。”
我揉了揉眉心,将對話拉回正軌:“後來呢?你們沒去自殺,反而決定殺人了是麽?真是戲劇性的轉變!”
百得膠神秘兮兮地笑了下:“如果我說我們真去死了呢?”
這可真是神展開了!
但百得膠覺得這其實才是正确的過程。兩個對生活失去向往的男人,就連宗教都不能讓彼此的心靈得到安撫。困惑和憤怒一直都在,卻無力改變,要麽眼睜睜看着繼續麻木地活下去,要麽結束這一切将思想跟肉體一道埋進墳墓,他們選擇了後者。
為了防止類似之前那樣被海水沖回來,百得膠還跟司碧德提議各自在腰上系一塊石頭。于是兩個人就那樣一人捧着一塊大石頭,一起走進海水中。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人來打劫兩個尋死的人。”百得膠的講述裏多了一絲慨然,“即便是我這樣思想邊緣的人,可以放棄自己的尊嚴,卻也無法對将死之人冷漠到那種程度。那幾個流浪漢還說反正我們都要死了,衣服鞋子還有随身的錢包之類值錢的東西就都沒用了,何不拿來給他們用?光溜溜地死去才符合出生時的原樣,天使也都不穿衣服的。嘁,我真是氣死了!”
我也很生氣。縱使我接受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超脫,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在我不想放棄的時候死都不放棄。同樣,在我不想赤身裸體的時候,誰也別想脫去我的外衣。衣服和皮毛一樣,都是我遮羞的最後的體面,也是尊嚴!
作為天刑隊的創始人,司碧德也是如此想的。所以他比百得膠更快作出反應,一如他的代號,快準狠。
“我沒想到原來這個傳教士服過兵役,還是別動隊那種專門執行棘手任務的尖兵。他殺人可以快到等我們退開足夠遠後,對方傷口裏的血才飚出來。我第一次看見被慢放的死亡,血液噴濺,像焰火在眼前綻開,絕對的壯觀。”
撇去百得膠作為一個變态殺手使用的形容詞有多詭異,我卻不難想象當時的場面。對于司碧德的身手,後來者們很少能見識到了。我們更多的是對身份的服從,以及對這一個領導者的策劃與執行力的信任。而百得膠的講述,為我們呈現了另一個樣子的司碧德。作為刺客,也作為殉道者的,真正的司碧德!
永遠記得優君領我去總部那天,司碧德面對我的質疑給出的一番理論。
他說:“對,我們殺人!不分種族,不論信仰。我們并非無神論者,而是無神權論者。人是充滿野心、欲望随時可以堕落成惡魔的生物,思想至上行為至惡,世上沒有完全無罪的人,當然也沒有完美無缺的高尚。一旦妄想觸摸權力,腳下必然是屍山血海鋪墊。沒有一個當權者是無辜者!所以我們拿錢殺人,也不會有任何愧疚。我們就是至惡,屠戮是本職,每一次‘殺’即是‘罰’。所以我們是‘天刑隊’,罪人,也罪己!”
我接受了他的理論,毫無保留的全盤接受。我也更願意把這個結果理解為,是他說服了我。
于是現在,我尊重與信賴的頭領坐在了芝加哥最好的警察面前。彼此都交出了身上的武器,也不許我們這些隊員靠近那張談判桌五米範圍內。
蓋伊沒有帶人來,至少看起來沒有帶人。
“晚上好,警官!”
“晚上好,皮克斯教士!”
我很忐忑,不知道這一次最終又将是誰說服了對方。
對于把秦妞帶回芝加哥這件事,由最初的期盼到後來的感動,到了現在我卻覺得是自己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
天刑隊不是沒有女隊員,但啾啾我們實在沒有當她是女人過。不單是體格的問題,她的性格也活脫脫一個糙漢子,用賓果的話說:“叫人心無邪念。”
當然,也有像契科夫——就是北極熊——這樣審美有別于我們,對那一身遒結的肌肉迷戀至極表示要追求啾啾的,奈何啾啾不接受,說自己是徹頭徹尾的“外貌協會”。真是被人嫌棄又互相嫌棄的隊友之愛啊!
因此在由誰去“邀請”克拉拉到臨時本部一坐這個問題上,啾啾是堅決打退堂鼓的,并且也得到了其他隊員包括司碧德在內積極響應。他們太擔心克拉拉看見一個“綠巨人”版的自己後會吓得精神失常了,屆時別說讓她跟我們回來,她家的蓋伊警官一定能二話不說綁着炸藥包來找我們同歸于盡。
最後讨論的結果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他們推了我和優君。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百得膠俚語掰扯得倒順溜。但——
“我們不是親兄弟。”
說完這話,就看見優君淚眼婆娑地叼着襯衣袖口,作幽怨狀。沒等他開口說出肉麻話來,我索性一揪他衣領,拖起往外走。
這任務就算勉為其難接下了。
說起來,一直在醫院工作,克拉拉對我和優君其實并不陌生。雖然我沒有直接同她有過對話,但蓋伊屢次受傷,這幾年裏送到急症室多數就是優君接手,克拉拉去探望,故而三人很熟稔。
開門見到我們,克拉拉一如在速食餐廳接待顧客一樣親切自然,對我們毫無防備。
等進屋後她才發現一直緊緊跟在我身後的秦妞。并非我們可以隐藏她,委實是這丫頭太矮小了,落在西方人眼中堪稱袖珍,活活被我的身形擋住。
“這位是?”見到笑容可掬的優君,連來意都沒聽就直接放我們進門的克拉拉,那時候才意識到我們應該不是“關愛病人愈後探訪團”的代表,畢竟秦妞手裏端着一支正經改造過的“噼裏噼裏”槍。
嚴格說起來那是玩具□□,內置游戲程序,可以和指定平臺數據對接,模拟真實場景以供酷愛戰鬥游戲的年輕人們進行真人野外射擊對抗。一度很受歡迎的産品,因其只發聲不擊發實彈,所以有玩家調侃着給它起了這個綽號。但槍就是槍,徒具其型的表象下,實際該有的內部構造都齊全了。秦妞只是把數控板卸下來,換了個彈夾,安了撞針,這把槍就變成了真正的武器。
十年前,因為散播危險品,游戲開發商在“噼裏噼裏”槍上市僅兩周後就遭到了各地區安全部門的清查。産品下架銷毀,公司上層未及時逃離的都被限制出行甚至刑事拘捕,卻有更多的公衆在媒體所謂“疑為恐怖武裝集團提供資助”的标題下質疑,産品在測試抽檢階段為什麽沒有相關部門注意到它的危險性?這真的僅僅是一次幾乎成功的恐怖襲擊嗎?
總是有太多的真相被掩埋在多數人的視線之外,或許知道了也無力改變,或許我們習慣明哲保身地活着,但每每想起來,還是會有切膚的憾恨。這一點,對于我,對于優君,對于所有從機構裏走出來的試驗品來說,感觸尤為深刻。
畢竟,我們都曾死去活來,也都幾乎被世間遺忘。
克拉拉認得已經成為違禁品的“噼裏噼裏”槍,在感到訝異與恐懼的同時,涉世之久的老練也教會她保持鎮定,謹慎地問我們:“求財?還是因為蓋伊?”
她很敏銳,我們也不隐瞞。
“蓋伊!”
在我簡短地表明來意後,優君發揮了他一貫的活潑,蹦上沙發蹲在克拉拉身邊嘻嘻笑:“你妹妹讓我給你帶個好。”
克拉拉眸光閃爍,偏過頭來看着優君,克制地問他:“她跟你們在一起?”
優君點點頭:“是啊!蓋伊應該不會告訴你,現在全芝加哥的警察都在追捕我們。她還有我們,就是天刑隊。”
似乎是許久以來的疑惑瞬間得到了解答,克拉拉臉上的表情開始松弛下來,竟然有些微的笑意。
她指指秦妞手上的槍:“收起來吧,孩子!我知道你不會開槍的。”
秦妞為難地擡頭看了我一眼,我點了下頭,她很乖地放下了槍,又藏到我身後去了。
優君也很高興:“你真的很聰明嗳!難怪蓋這麽喜歡你。”
克拉拉捋了下耳際的發,在優君對面坐下來,翻了翻眼:“他可不是因為這點才喜歡我的。”
“歐,當然了,你很漂亮的。”
優君的恭維簡單又實際,就算克拉拉不完全信,但她的表情裏明白映出來“受用”二字。
啊,不對,這裏不該出現漢字的!
無論如何,因為與啾啾的這層關系,克拉拉很果斷地決定聽聽我們的來意。
其實我們要的就是她肯聽,畢竟對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無關者,我們需要她做的僅僅是跟我們回去,扮演好誘餌,促使蓋伊單槍匹馬來見我們。
止戈,是天刑隊擺脫困境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此刻蓋伊和司碧德坐在外頭,秦妞和克拉拉坐在相鄰的房間裏透過揚聲器聽着他們的對話,彼此都很平靜。
許是出于年齡的關系,克拉拉對秦妞有一種母性的寬容。我可以猜到是因為她的矮小,以及她C+基因下面容的青澀,整個人看上去就像個中二女生。克拉拉更坦言,若非我看起來是個高中生的模樣,她幾乎以為秦妞是我女兒。
回想過海關時,因為必須回答問題而急得面紅耳赤最後跟猢狲似的吊在我背上埋頭痛哭的秦妞,我覺得“寵物”這個詞形容她更貼切一些。
“你這個奴才還不給本座跪下?!”
秦妞發過來的文字透着濃濃的中二色彩,我看一眼談判桌旁的蓋伊和司碧德,手指快速按下觸屏上的字母鍵。
“不認真對待工作的汪汪晚上沒肉吃哦!”
不一會兒,她回複:“人家才不是汪汪。人家如此高貴冷豔,必然一定乃喵女王是也!”
後綴貓洗臉的表情,有些萌。
而我眼前,蓋伊翻閱着司碧德丢給他的那些關于各地秘密基因研究機構的圖片與資料,臉色越來越暗,眼神看起來恨不得要吃人了。那可是一點兒不萌!
作為教士,司碧德,或者我該稱其為皮克斯老師,除了收留我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小子替他賣命賺錢,閑暇時候也愛把我們攢起來授課。各種各樣的,歷史、文學、各地民俗,或者幹脆宣講教義,嘴上說着信仰不能拯救世界,內心裏還是虔誠地想用神的谕旨去寬慰躁動不安的人心。一顆普世救民的心吶!所以我們才叫他老師。
“你給我看這些是想表達什麽?”蓋伊這個骨子裏的正義使者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告訴我你們殺人是正确的?那些人都死有餘辜,而你們壓根沒有收人一分錢嗎?”
司碧德攤開手,誠實而無奈:“不,我們當然不是替天行道的義士。殺人就是殺人,無論有怎樣的理由,法律都沒有賦予個人剝奪他人生命的權力。這一點放在罪犯身上也是一樣的。未經判決的嫌疑人就是嫌疑人,而不是犯人,誰也不能口誦正義就輕易将他們正法。天刑隊是走到末路了,也料到會有報應到來的這天。我給你看這些,只是告訴你,今次天刑隊被出賣絕非一次簡單的資料洩露。我們被迫參與的某個計劃,你被牽扯進的一系列危險,這些都是因為一個目的。我們看不到整件事最後的結果,但起碼不想束以待斃,更不願看到更多無辜的人被犧牲掉。機場你救了瑪斯,我很感激!天刑隊欠你一個解釋。現在我給你。”
蓋伊瞪着司碧德,手中的資料快被他捏成草紙了。久久的,彼此都不作聲。
優君一直站在我手邊,看着我跟秦妞不時短信來往,偶爾也探頭瞟一眼我們聊天的內容。這會兒,他看見我通訊器的屏幕上跳出來一行字:“克拉拉問我,啾啾是否也是基因實驗的受害者。能說嗎?”
來了半天,也跟啾啾簡短地見過一面,或許因為首次見面的生疏,克拉拉并未同啾啾多聊,兩人客氣得就跟陌生人似的。某種程度上,也的确是陌生人。
然而血緣終究是很奇妙的紐帶,無論感情多麽疏離寡淡,心理上克拉拉認可啾啾是自己的妹妹。對秦妞這個外人尚且寬以待人,那麽對于基因上的親妹妹,克拉拉就更關切了。
我讓優君把通訊器傳向啾啾,她坐在房間的另一側,窩在角落裏戴着兜帽,好像一大包行李。
從北極熊手裏接過通訊器看一眼,轉手遞過來,我看到兜帽下隐隐露出一雙眼睛,眸光冷淡,卻微微點了下頭。
拿回通訊器,我回複秦妞:“啾啾同意了,告訴她吧!”
其實只是确認吧!畢竟有哪個女孩子會願意把自己變成失去痛感、五大三粗的人形暴力武器呢?啾啾的體格或許可以說是個人選擇,也不鮮見身材健美肌肉壯碩的女性健身愛好者,但全身痛感神經被切斷,因強效肌肉活性修複劑的副作用刺激,肌肉在三小時內漲成原本的三倍把皮膚都撐破,這樣的改變是無論如何與興趣愛好沾不上邊的。相信見到啾啾的第一眼,克拉拉就有懷疑和揣測了。
在聽優君道出身世之前,算上死去的隊友,我知道的天刑隊裏一共有四名接受過基因實驗的受害者,遺憾後來就只有我和啾啾了。
一度我好奇啾啾這個代號的由來,她很大方地告訴我:“因為我喜歡的漫畫主角叫JOJO,她有一身可以擠死蚊子的肌肉。”
如此簡單直白,像對自己的紀念,也是自嘲!
通訊器又嗡嗡震動起來,我按亮屏幕:“克拉拉哭了。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我很難過。”
我握下通訊器,看向談判桌。
“姚軻為什麽要這麽做?”蓋伊敏銳地察覺了資料以外的事。
司碧德看看我:“你來說嗎?”
我規規矩矩站在原地,維持約定的安全距離,面對蓋伊探詢的目光,擡手摘下了自己的右眼珠。
“我的出境記錄顯示了我的目的地,事到如今你當然不會以為我是去度假。實話說,我是新築人,這只義眼是‘布衣社’成員海因茨.邁雅爾的傑作。你可以從那些資料中看到他目前是失蹤狀态,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躲起來了。在送給我這副義眼三個月後。”
蓋伊眼中浮現出興奮之色,他立即想到:“他留給你什麽?”
我瞥了眼優君,他聳聳肩,笑眯眯接過話頭:“是一份名單。各地仍舊秘密進行研究的實驗室、幕後注資人、以及有趣實驗幸存者的名單。”
蓋伊對最後那條很感興趣:“實驗幸存者?有趣?”
“是很有趣喲!”優君眼中遽然升起暴戾的兇光,嘴角卻還挂着恣意的笑,“實驗室裏可是什麽都能被打造出來的。不要以為幾十年來那些鬼畜的家夥們盡是失敗的,他們做不出合格的C+,但可以把C+變成其他的,嗯,東西!”優君斜了一眼啾啾,看見她震了一下,眼神更狂熱了,“吶,我知道有一個孩子得到了原蟲般的複原力,還有的人以身體殘缺為代價得到了C+的基因!不過這些都是秘密。所以蓋你一定不知道,華夏赫赫有名的恐怖組織鹫骐的頭目姚哲,其實是姚軻的女兒。真正的婚內生子,合法合理,但姚軻卻把這個孩子一切的資料都抹消了,把她從蓉州送到新築,秘密托管撫養。是為什麽呢?”
蓋伊的神情好像被雷劈過,外焦裏嫩。
“姚哲是姚軻的,女兒?等等,”蓋伊扶額,“姚哲不是男的麽?”
我反問:“你見過?”
“沒有。連照片都沒有。”
“那你怎麽肯定她是男的?”
“因為……”蓋伊恍然過來,一擺手,“不讨論這個。于是這次針對姚軻的一系列襲擊是怎麽回事?并非單純的意圖綁架?”
我摸索着手中的眼珠,盡量說得清楚明白:“所有的襲擊都是姚哲導演的。她當然不是真的想殺死自己的父親,而且機場那次她知道你們保護的是替身。不是我們透露的,作為合作方,她連我們也差點吃了。她的一切行動都是直接從姚軻那裏取得信息,這一對父女來芝加哥的目的就是找那份名單,以及借由這裏某位政要的引薦,見到他們一直想清除的那個人。于是你懂了嗎?”我深深望着蓋伊,“你的貴賓正在策劃一起血洗,為此,他會不惜毀掉整個芝加哥。”
蓋伊站起來,雙手扶案,手臂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他們真的能做到?”
我低頭,不無歉意:“很抱歉!是我替姚哲重設了制導系統的程序。現在所有在外海執勤的華夏軍艦的艦載導彈恐怕都對準了芝加哥,我想她的計劃裏,最終是要用全芝加哥的市民來做人質,然後逼你,逼警方去殺死他們的目标。一條命換成千上萬的命,姚哲賭得很大,也很瘋狂。”
啪——
滿桌的紙片被掃向空中,紛飛,飄落。
警官蓋伊的眼中有了我們希冀見到的濃濃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