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詭變

熟悉姚哲的人都知道,她的怒氣表達是分等級的。暴跳如雷砸東西其實只算初級,跑去靶場射空幾萬發子彈是中級,而最終極的怒氣表現反而很平靜,如暴風雨來臨前的海平面,無風無浪,連空氣都凝滞。

此刻這個集中性之美大成者的女子正坐在絲絨椅墊的靠背扶手椅中,支起二郎腿,心事重重地啃自己的手指甲。血順着指尖流經指節、手背,一點一點滑進袖中。

鐵橋依舊保持着距離倚牆站立,抱臂垂頭,嘴角卻挂着微微的笑意。

“小鐵很高興?”

驚訝姚哲竟似透視般,知道此刻鐵橋臉上的表情。

鐵橋放下手臂,走到圓幾前倒了一點威士忌,端着杯子走向姚哲。

“我勸過你的。”

姚哲擡眼平淡而專注地看了鐵橋一會兒,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鹫骐不會跟任何團體或者個人合作,我誰都不信。”

鐵橋俯身半蹲,酒杯就擱在腳邊地上,大掌輕柔托起流血的手,抽出胸前口袋裏的手帕細細擦拭。

“但你知道,阿徹和三金子是可以信賴的。因為他們有信仰。”

姚哲沒有拒絕這樣的親昵,安靜地聽着。

“新築幾乎成為又一個芝加哥,是阿徹他們追随過的那些人不懈努力才能有今天三佬們治理下的繁榮。三佬們不是先驅,他們是守業者。有這樣一群人在背後成為不可撼動的依靠,我很安心。別忘了,阿哲,我是新築人。”鐵橋維持着單膝半跪的姿态,仰起頭來凝望面前涼薄依舊的面容,他笑,柔而暖,“故土家園是我的退路,更是我的根。我可以一生跟你海角天涯,但你永遠無法将我連根拔起。我不會看着你把新築毀掉。”

姚哲的眸光愈加深邃沉郁了。

“是你告訴宗廉應該去接觸哪些人來得到密會入場邀請的,是嗎?”

鐵橋勾起嘴角:“你太小看宗廉了。”

Advertisement

姚哲又沉默許久,目光片刻不曾從鐵橋面上移開過。随後她哼出一聲冷淡:“我怎麽會忘記呢?他的奶奶可是在不列颠公爵府享受太後待遇,‘布衣社’那群高智商低情商的科學瘋子有三分之一師出劍橋、牛津,他自己就是劍橋醫學院休學,轉而去了皇家戲劇學院。新築三佬中唯一一個不是新築人的家夥,我一直以為他是黎小薰的傀儡,但看來,這場婚姻的确是灰姑娘嫁入豪門的美好童話了。”

女子霍然起身,高跟鞋用力踏碎地上的水晶杯,繞過鐵橋走向辦公桌。

移開的桌面板下升起一排控制鍵,姚哲手指飛快按過幾個鍵,全息投影便在眼前亮了起來。

“呼叫翙巢!”

系統接收聲音指令,迅速聯通網絡,很快地,懸浮的投影中閃出了原徹的面孔。

他叼着煙,似早有預見。

“談不談?”姚哲直截了當問他。

“小天一直在姚先生身邊,新築從來沒有放棄過合作。”

姚哲颔首:“你們的條件?”

原徹取下煙撣了撣,微微偏頭,眼中有隐約的譏諷之意:“這話不是該我們問你麽?自始至終我們只想要一次複仇的機會,對拯救世界或者占領它一點兒興趣都沒有。是你把事态弄得不可收拾,我約束不了天刑隊,也無法阻止薰姐涉險,現在大家都是被動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姚哲咬唇:“沒人知道今天會有誰來。”

“所以才要去看一看啊!我們可不想好容易得來的線索被你一鍋端。再強調一遍,我們的目的只是要那份在新築為惡的人員名單,還有活着把姚先生和小天帶回來。不管你的火力支援有多強大,玉石俱焚從來不是我們做事的準則。別用恐怖分子那一套來要求合作,我們抗争是為了活下去,高高興興地活。啊,對了,”原徹吐出一口煙,仰身靠進椅背,“小川是我們很重要的學弟,可別把他弄壞了。”

“原徹——”姚哲咆哮,“你們這是威脅,哪有合作可言?”

“你用‘龍鯉’炮擊貨車的時候有想過威脅到了小天的生命嗎?出賣天刑隊,又考慮過嘉峪關外跟小川在一起的宗廉和小望嗎?如果小川不能離開華夏,他一定會報複。你倒是猜猜,他能不能炸了你的基地跟你來一次玉石俱焚?!”

一貫吊兒郎當慵懶閑散的人突然爆發,聲色俱厲下的指責,字字句句都确實,毫無偏頗。

姚哲因氣惱而面目猙獰,卻一時間無言以對。

鐵橋跨步上前,直言:“今晚只是滲透,姚先生需要取得中心權力的認可。沒有武力,我們保證!”

原徹點點頭:“你們也可以放心,翙巢這次只是外圍。一切行動都是‘十方’單方面策劃實施,就連小望都留在總督府待命。我想薰姐今晚最大的可能,跟姚先生一樣,也是冒險一探。”

“那麽鄧寄川?”

原徹有些氣餒地搖了下頭:“從他回到芝加哥就失去聯絡了。天刑隊的所在,以及他們的動向我們也所知甚少。唯一可以确定的,那個警官蓋伊,三天前的晚上,他曾經脫離監視三小時以上。我們推測他是秘密見了什麽人,有可能是小川。目前來講,只能希望天刑隊和警方不會聯手,更不要在今晚有所行動。”

鐵橋的心輕了一半也沉了一半,神情有些凝重。

姚哲劈手又掃落桌上的陳設,完全不在意有個外人原徹在顯示屏對面看得清楚,贻笑大方。

原徹果然笑了,卻不是笑姚哲。

“我倒覺得不必太擔心。”原徹已經抽起第二根煙,一室煙霧缭繞,“小川固然不惜命,但他不顧一切趕回芝加哥的目的是要把其他隊員一個不落活着帶出來,所以相信他不至于頭腦發熱去送死。何況,天刑隊無利不起早,至今為止殺的确實都不算好人,不過也沒正義到會一夜間化身蝙蝠俠吧!反而……”

原徹欲言又止,眼神中陰晴不定。

鐵橋明白:“如果只是例行的密會當然沒問題,否則要想滅口,今晚倒是個絕佳的機會。”

原徹“嗯”了聲,還沒來得及發表更多的意見,就聽“砰——”的巨響,姚哲一拳砸在了桌面上。随即按動控制鍵盤上其他的鍵,喝令:“全員武裝!重複,全員武裝!秘密包圍‘樂園’,每棟樓每個死角去排查,不許放過一個可疑人物,寧殺勿縱!要求,只鳥難進!”

電波那頭次第有回複傳來,無一例外都是一聲铿锵的:“是!”

許天階的耳機裏有“嘀嘀”的來電提示音響起,他徑直按下通話鍵,聽到對方聲音時眼中劃過一絲詫異,随即關閉耳機,摸出移動終端遞給了加長車廂裏對面落座的姚軻。

姚軻瞥了一眼顯示屏上的“未知來電”字樣,仿佛了然般,淡淡地笑了下,将移動終端貼到耳邊。

“是我,父親!”

“我知道。”

“黎小薰也入場了。”

“我也知道。”

“也許需要您與她進行一次合作。”

“為什麽不呢?”

電話那頭驀地沉默,俄而,輕聲地傳來:“我很抱歉,父親!”

姚軻笑起來:“因為什麽?”

“把您置于危險之中,還有,讓您成為一個不講信用的卑劣之人。”

“可我本來就是卑劣的!”姚軻仰身靠在真皮後座裏,一派輕松,“在商言商,我算計過的對手多到你會吃驚。好了,我的孩子,什麽時候我教過你要做一個高尚無瑕的人了?确定一個目标,達成它,這是我唯一教給你的,你也一直做得很好。那麽這次,讓我們一起做好它,好嗎?”

“是的,父親!我是說,”姚哲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她克制了一下,“我是說,好的,讓我們一起将它完成。鹫骐的支援一直在您周圍,請相信,我會以死來捍衛您的生命安全。我發誓!”

姚軻對着空間裏的虛無搖頭:“不,不,不能這樣說。沒有一個父親會願意用自己孩子的生命去交換生存的可能,如果是我,倒更願意把餘下的時間都送給你。我已經活得夠久了,孩子!我的幺幺,老漢兒只想你開心,曉得沒?”

最後一句話,姚軻是用方言說的,聽見電波那頭的姚哲深吸了一口氣,也回以方言:“曉得撒,老漢兒!”終于還是哽咽了,“福澤長久,父親,平安!”

“也祝你平安,孩子!”

通訊器還了回來。許天階接過塞進上衣內側口袋,兀自坐着,一言不發,顯得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或因年紀使然,閱歷積累下對情緒的控制總是恰到好處,因此比起自己的兒子,姚軻要平靜許多。說老奸巨猾太市儈,更多的是浮華在心中、過眼皆煙雲的透徹吧!一個八十多歲的老者,恐怕連生死都能泰然面對了。

——許天階意識到自己居然有片刻的走神。他為如此的失職懊惱不已,神情上卻仔細收斂着,自信姚軻應該未曾察覺。稍稍遞過去一抹眼角餘光,發現老人并沒有浏覽窗外的浮光掠影,視線似乎正落在自己身上。

勤務中的許天階不是個話多的人,便僅僅用眼神向姚軻送去疑問。

姚軻笑起來:“上次見小薰還是兩年前吶!世易時移,她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許天階不知他何意,謹慎地順着他的話附和:“掌櫃的總是親力親為。”

“哈哈哈,”姚軻撫掌大笑,“你這孩子果然不會聊天,更不會誇人!”

許天階颔首微欠身,表示慚愧,面上神情卻依然鐵板一塊,瞧不出喜怒。

升起與駕駛室之間的隔離玻璃後,整個後座區域是隔音的,姚、許二人完全不擔心司機會聽到他們的對話。何況,他們始終在用漢語交談,包括方才的電話,盜聽者恐怕還得具有良好的漢語聽譯素養以及必要的方言能力,才能順利将他們的對話聽明白。

這一點,駕駛室裏的司碧德是有預見的。所以他也沒有動過竊聽的心思,不止因為聽不懂,而是完全沒有必要。敵明我暗,優勢畢竟在己方。

車速緩緩慢了下來,許天階明白,他們即将到達。

駕駛室的隔音玻璃降了下來,車停穩,未熄火,化名“蘭德爾”的花白頭發中年司機恭謹地報告:“姚先生,您到了。”

車門幾乎同時被打開,姚軻起身前和藹地看了眼司機的背影:“謝謝,蘭德爾!”

蘭德爾微微側頭,颔首:“祝您今夜愉快,先生!”

許天階先于姚軻下車,徑直擋在車門前,只預留一人身的空位。待姚軻下車後,宅邸方面的保安蓋伊和佐伊也圍攏過來,一前兩後,三人警惕着周圍的一切異動,護送姚軻走完門前的最後幾步路。

因相熟,姚軻也有興致同蓋伊攀談幾句。

“好久不見了,警官先生!還是份苦差事噢?”

蓋伊撇了撇嘴:“苦就算了,薪水還很低,姚先生需要貼身保镖的話,不妨賞鄙人一口閑飯吃。”

姚軻眨了眨眼:“我怕尊敬的阿爾伯局長不肯輕易割愛呀!”

說話間已到了正廳的雙扇木門前,兩側的門童各自握住一邊把手,緩緩将門推開。

“新搭檔挺精神的。”姚軻進去前不忘最後再調侃一下,“替我給老阿爾伯帶個好!記得上次見他,他的腦袋還是十分茂密的。”

望着數度在眼前開合的木門,還有隐沒于門後的姚軻,蓋伊顯得興味索然。偏頭懶散地看着身旁的易容後的鄧寄川,他默默擡起手臂,向着大門豎起了中指。

他舉着這根倔強驕傲的手指,與鄧寄川一道回到了門廳。

※※※※※※※※※※※※※※※※※※※※※※※※※※※※※※※※

我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心情,倒不是因為文字表述上的貧乏,而是各種情緒交織,讓我分辨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喜怒哀樂的哪一邊。

時隔十年,又一次見到了那個人,殺死媽媽打瞎我右眼的人——劉宣和。他就在那兒,在車道上,站在車門旁,就在我的左手邊。只要拔出槍,我就能一槍結束他罪惡的生命,也結束自己長達十年都無法治愈的夢魇。

每次在噩夢中驚醒,确定自己還活着,确定媽媽果然不在了,我總能将牙龈咬出血來。徹骨的恨意?不,我不恨他!我只是不能接受,這個世界上有他。

“哥哥!”耳機中是優君壓抑的低吼。

他在廚房,不可能看見這裏。

“別動哥哥!求求你別殺他,不要現在就殺他。”

瑪斯□□來:“你們在說什麽?丹要殺誰?”

“劉宣和,你剛剛說到達的人叫劉宣和,他是哥哥待過的那家研究所的負責人。”

原來他都知道,知道我的過去裏有個名字,知道劉宣和在芝加哥,知道他今天會來。

“他是姚軻的引薦人,沒有他,這次密會就不能達成。不要忘了我們此行的意義!我保證,一定讓你親手結果他。所以請無論如何再忍耐一段時間,拜托,哥哥,相信我!”

相信?一直以來我相信自己可以在芝加哥茍且地活下去,不惜當刺客,不再去追尋真相。可十年了,過去還是排山倒海地朝我壓過來。身邊的人有我過去的參與者,有熟知始末的投機者,還有與我一樣劫後餘生的同命人,如果人生的相遇是緣分,那我的緣分還真是一場陰魂不散的詛咒,注定我無法從過去的陰霾中全身而退。

這半個多月的時間裏,我很多次選擇了信任。可是學長騙我、愛人騙我、夥伴騙我,如父的師長也騙我,每個人都沒有選擇在一開始就開誠布公,而我卻都接受并且原諒了。最後的團結一致,直到劉宣和出現,我才明白,原來還是被隐瞞。

信任這種東西,應該是互相的呀!

“嗯?”已經走進門廳的劉宣和驀地回過神來狐疑地盯着我,“你說什麽?”

我的手按在耳後,按在通話鍵上。

“我說呀,呵呵,”我放下手來,輕輕地笑,如少年時那樣乖巧,“劉醫生,別來無恙!”

劉宣和很震驚,因為我說了漢語,标準的新築方言。

“你是……”

我沒有拔槍,雙臂抖擻,慣用的碳纖維長釘從袖中滑落扣在指間。沒有預兆不說通牒,我只是趁着劉宣和猶豫的瞬間弓步、起跳、沖撞,直直将手中的長釘刺進他咽喉。

連□□都發不出來,劉宣和雙手死死抓着長釘,仰面倒地,抽搐了幾下,睜大雙眼死去了。

我的仇人死敵,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死不瞑目。真叫人愉悅!

能感覺整個門廳的安保人員都對我拔槍相向,我甚至聽到有人臨時拉栓上膛,有失專業啊!

仰頭看頂上華麗的水晶吊燈,金黃色的光一朵一朵盛開在燈泡的表面,看起來溫暖,卻也刺目。我的右眼又開始疼了,仿佛受到了燈光的灼燒。

“放下武器!”

有人在我周圍喊。除此以外,沒有別的聲音。耳機被我關掉了,不管是誰,即便是優君,我都不想再聽見一個字的辯解或懇求。

媽媽曾經那樣感謝與懇求過,對着地上那具肮髒的屍體,卻依然被子彈射穿了頭顱。

不要懇求我!如果騙我的話。

擡手撕下僞裝的面具,去掉紮眼的金色發套,連右側的義眼也摘下丢在地上随意滾遠,我還自己以本來面目。手中的長釘被緊緊扣住,我相信自己會死,那就光明正大地死去好了。不再扮演,沒有欺騙。

“啊啊啊——”

“上帝呀——”

“讓開——”

意外我沒有等來彈雨如注,反而聽見一片哀嚎。緊接着是一聲猛烈的撞擊,伴着刺耳的剎車聲。

驚回身,一輛黑色的加長賓利直挺挺撞了進來。單只的左眼視力有限,但我依然認得,駕駛座上的人是司碧德。跟我一樣,卸了僞裝的司碧德。

包圍的人群被突如其來的車禍撞得東倒西歪,等他們鎮定下來,判斷情勢欲再次拉起包圍圈,蓋伊的槍響了。

他不殺同僚,只是精準打爆他們手裏的武器。

我略感困惑地看着他一邊射擊一邊向我奔過來,然後一記左拳掄在我右臉頰上。我被打了個趔趄,臉都麻了。

“走走走!”我聽見他在吼,既沖我,也沖車裏下來的司碧德。

我被粗暴地推進車裏,蓋伊催促仍在射擊的司碧德:“特麽快上車!”

可是司碧德充耳不聞,反而越走越遠,反擊着零星的火力,徑直去向正在舉行晚宴的正廳。

感謝這完美的隔音設計,讓身處其中的人即便外頭炮火連天也毫無所覺。而惜命的門童們,則早在我刺殺劉宣和的時候就已經不顧職業道德逃之夭夭了。

蓋伊看着已走到門口的司碧德,急得要瘋了:“你幹嘛?該死的,趕緊回來!”

司碧德停下來,回頭沖我們笑笑,竟自腰上摸出一顆□□,拔掉保險順着地毯丢過來。

餘下的安保連滾帶爬往建築物外頭沖,我和蓋伊及時抱頭卧倒,随即爆炸聲響起。

□□的威力雖有限,但近距離感受沖擊波仍舊有強烈的灼熱感。另外,我耳朵也鳴得厲害。看蓋伊吼叫,聲音輕得似在遠方,唯有他的嘴在做大幅度的運動,很是滑稽。

“他進去了,好像鎖了門!”我好不容易聽清楚蓋伊貼近我耳側的嘶吼,“見鬼的,他到底想幹嘛?”

我攀住車身,搖搖晃晃爬起來,晃晃頭企圖擺脫掉腦袋裏煩人的嗡鳴。

“我不知道,顯然每個人都不怎麽相信我。”

我看見蓋伊跑過去推了推門,繼而沖我搖搖頭。我則舉目四顧,除了倒卧的死傷者,其餘人員似乎都沒有救主的忠誠心,紛紛逃了出去。不過相信很快警方的支援就會趕到,要麽走,要麽等着一道被困死,這是擺在我們面前僅有的選擇。

砰、砰、砰,蓋伊對着門鎖放了三槍,再推門,完全無效。他四處看了看,抄起地上一把半自動□□對着整扇門又是一通連發,槍口的硝煙濃烈,但宴客廳大門表面居然絲毫無損。

顯然這房間不但隔音,還防彈。

“操他大爺的,為什麽不配發大火力裝備?有阿爾伯的□□,老子一定能把這門轟成渣!”

蓋伊氣急敗壞地對着那扇原色深沉的大門拳打腳踢,好像個孩子。

“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門廳外,百得膠端着槍跑了進來,身後跟着賓果和北極熊。

“他差點撞死我!”北極熊氣憤地表示,“在停車場邊上。我正要領着司機們去別館,司碧德突然發動汽車朝我們撞過來。他是不是瘋了?”

“不,他很清醒!”走廊那一頭,優君緩緩走來。他已去掉墊在兩腮的棉條,不再圓圓臉蛋胖乎乎,也丢了能遮住半張臉的黑框眼鏡,目光中有難掩的冷厲。

他走過來,站在我面前,握着手持終端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我很抱歉哥哥!”他說話咬着牙,“我太蠢了,居然讓他耍了這麽多年。”

我不太明白:“他?你說司碧德?”

優君把手持終端放在我手裏:“秦妞剛剛發給我的。”

我低頭,看見一份驗屍報告的DNA檢測結果,那個名字讓我不由得渾身顫抖。

“邁雅爾,死了?”

優君連聲恨恨:“死了,老師七年前就死了。有人在舍伍德區一棟拍賣房産的游泳池下掘出一包碎骨,骨髓已經很難提取,只能從僅剩的幾顆完好的牙齒中提取到少量DNA。老師是C+,政府有他所有的身份記錄,包括DNA。這份報告是兩個月前出的,叮當不會忽略掉。司碧德騙了我們。這個混蛋!”

我第一次看見失去涵養的優君,暴躁得像只要不到食物的猴子,龇牙咧嘴十分猙獰。我深深相信,他這樣憤怒,絕不僅僅因為邁雅爾是他的老師。

“我早該想到的!”優君一遍一遍按着耳後的通訊器,試圖接通司碧德,“很少人知道,科學省下屬有個‘布衣社’,相對的,還有一個‘華衣社’。不過不隸屬于科學省。”

話到此處,耳機中忽傳來嗞嗞的噪聲,随即有清晰的話音響起:“你還真是什麽都知道啊,天才的優一!”

優君的眼瞳仿佛要燒起來:“狗娘養的皮克斯!你這個防衛省的劊子手,該死的禿鹫!”

司碧德不以為意,反而笑聲爽朗:“呵呵呵,年輕人啊!我覺得你該稱呼我們為清道夫。畢竟,我們殺的都是與世界為敵的人。比如你的邁雅爾老師。”

“七年,我替你賣命七年。我真的信了你的那套理論!可你卻借我們的手鏟除名單裏的人。你早就有那份名單了,富豪們的,基因研究的幕後出資人們。因為你殺了邁雅爾,從他那裏奪走了備份。你一個一個收集那些人的犯罪證據,找到他們的對手,唆使別人雇傭天刑隊去刺殺那些目标。我們是你的棋子!我早該想到。開門,你個混蛋!”

優君用力拍打木門,對着耳機吐出惡毒的咒罵。這不是我認識的善良調皮的自戀狂了,門那頭的司碧德也不再是我熟悉的良師益友。

“等等,優君!”我拉住暴怒的兄弟,打開話筒,意外很平靜,“賬號都是真的,錢一分不少,你是真的要遣散我們對嗎,司碧德?”

耳機那頭默了默,我聽見司碧德糾正:“我叫皮克斯。”

“好的,皮克斯!那麽回答我,你把自己和這場基因研究最終的權力者們關在一起,是要跟他們一起死嗎?”

優君比門裏的司碧德更震驚,百得膠已經去撞門了。

“出來啊,王八蛋,出來說清楚。死你大爺!為什麽你要死啊?給我出來!”

“我的任務結束了,夥計們!”耳機裏的司碧德顯得那樣淡然,好像長久辛勞後的一次休憩,期盼已久,“收拾殘局的人,等待我們的結局也只能是被清理。十多年來我也擔心過,和你們相處越久,越覺得活着是件挺開心的事。尤其優一說天刑隊是家,其實對我來說,何嘗不是?所以原諒我吧,孩子們!我必須親手結束這一切。為了我這被任務捆綁的一生,也為了你們留給我的美好時光。你們還有二十分鐘可以離開,祝好運!”

有別于通話前的噪音,嗞嗞聲持續地在耳機中想着,類似于電波幹擾。大家明白,司碧德把耳機和話筒都擊碎了。

優君愣了片刻,猛然反應過來:“二十分鐘?離開?□□,他要炸了這棟宅子。但……”

但他不想連累無辜,不想連累我們。

我想我的生活軌跡将徹底斷裂,脫離。從今夜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